童年的白紗裙

徐晨姿

一

那年夏天，姚瑤還和父母租住在一個小院子里。

午后陽光明媚，鄰居小姐姐穿著新買的白紗裙在院子里翩翩起舞。雖說只是簡單地轉圈圈和扭動一下身體，姚瑤卻在一旁睜大了眼睛看著。

潔白的紗裙在空中一點點舒展開，像一朵嬌艷的花朵悄然綻放。裙子的邊緣是漂亮的蕾絲，上面還點綴著亮片和水鉆。白紗裙在午后的陽光下亮晶晶的，讓那個小姐姐優雅得像個小公主。

也許是姚瑤渴望的眼神太熱切，小姐姐微微一笑說：“讓你媽媽也給你買一條吧，然后我們兩個一起跳舞。”

姚瑤點了點頭。

回到家時，媽媽正在忙著做晚飯。

“媽，我想要一條白紗裙。”姚瑤小聲開口說。

伴著菜下鍋的聲響，媽媽手忙腳亂地揮動鍋鏟，不耐煩地說：“沒看見媽媽正忙嗎？整天要這要那，你爸爸賺那點錢容易嗎？”

姚瑤在媽媽的嘮叨中默默轉身離開，晚上吃飯時她又提起來想要那條白紗裙。爸爸一向好說話，可是家里卻是媽媽掌握“財政大權”。

聽到女兒的請求后，爸爸看了眼媽媽說：“一條裙子，姑娘想要你就買吧，沒多少錢。”

姚瑤眼中亮起了希望。

媽媽含糊不清地應下：“好，期末考試你的成績全是‘優就給你買。”

姚瑤期待得到那條白紗裙，考試成績出來時她興沖沖地拿著成績單給媽媽看。媽媽只是夸了句“不錯”，然后敷衍說下次逛街給她買。

下次遙遙無期，每當姚瑤想要開口都被媽媽敷衍過去。夏天過去，已經不是穿連衣裙的季節了。姚瑤躲在被窩里哭了一晚上。

二

白紗裙成了那個夏天的泡影。

由于在城市生活成本太高，第二年姚瑤一家搬回了農村老家。姚瑤在鄉村小學無憂無慮地度過了一段還算快樂的時光。初中在鎮上讀，姚瑤也開始了住校生活。

幾個同齡女孩子一聚在一起就嘰嘰喳喳，討論化妝品和時下流行的穿著。姚瑤穿著紅黑格子襯衫和粗布褲子，有些自慚形穢，索性就不參與她們的討論。

姚瑤本以為她會獨來獨往度過初中階段，結果她遇到了張夢夢。那是她的新同桌，一個漂亮活潑的女孩子。姚瑤沒想到她一點也不嫌棄她土氣的打扮，會主動和她交朋友。

張夢夢家住在鎮上，父母經常給她零花錢。每天，張夢夢買了零食都會分給姚瑤，有了什么好玩的也毫不吝嗇。

姚瑤一邊享受著朋友的大方，一邊愧疚自己拮據的生活沒法以相同的東西回饋。有一天放學，張夢夢讓姚瑤去她家做客，原來是張夢夢的生日到了。姚瑤從來沒有參加過同學的生日宴，有些激動。也有些好奇，便開心前去。

生日會來的都是張夢夢的朋友，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送上禮物。姚瑤待在一旁羞紅了臉——她沒有準備禮物。

“好啦，都是我說得太晚了，沒關系的。”張夢夢看出了姚瑤的心事，攬過她的肩膀，低聲說。姚瑤感動得簡直要掉淚，心想張夢夢真是上天送過來的天使。

生日宴會上，姚瑤認識了很多新朋友。其中一個男孩子，是隔壁班的薛子霆。他長得高高瘦瘦，皮膚白凈，五官也很好看。

姚瑤注意到在場的女孩子總會偷偷地看他，薛子霆倒是一直溫溫和和地笑著。看到帥氣的薛子霆笑時，姚瑤的心不自覺地漏跳了一拍。

姚瑤知道是張夢夢帶著她進了他們的圈子。有時候姚瑤和那些女孩子一起玩笑時，覺得自己好像也變成了城市里的小公主，忘記了身上穿著過時衣服。

三

時間過得很快。

有一天，張夢夢告訴姚瑤，薛子霆要過生日了。更令人震驚的是，邀請的人中就有她。

“他只叫了五個人，大把的女生想去都沒機會呢。”張夢夢笑得合不攏嘴。

姚瑤也知道，被這樣的男生當作朋友，于她而言簡直就是一種榮耀。只是她還是不太明白，自己甚至都沒跟薛子霆說過話，為什么會被邀請呢？

盡管很疑惑，姚瑤的自我感覺卻從來沒有這么好過。

可是，這次一定是要準備生日禮物的了。姚瑤又犯了愁，媽媽給她的生活費用于吃飯后幾乎就沒有了，現在省吃儉用也來不及了。

接下來恰逢放假回家，姚瑤在家里幾次對媽媽張了張嘴，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要出發去學校的那天，姚瑤拿走了媽媽放在抽屜里的金項鏈。

在薛子霆的生日聚會上，姚瑤送了一支很貴的鋼筆給他。對于那時的姚瑤而言，花費的無疑是筆巨款。所有人都發出驚呼，薛子霆也走到她面前笑著說了聲“謝謝”。這種成為焦點的感覺讓姚瑤仿佛飄在云端上。她假裝淡定地坐在沙發上，拼命想要平復加快的心跳。

后來薛子霆明顯對她親近了許多，這讓她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

只可惜沒過幾天，那飄在空中的感覺就破碎了，姚瑤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四

那天姚瑤剛進教室，所有人都看著她。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了上來，姚瑤看到媽媽坐在她的座位上抹著眼淚。

“你居然還敢偷東西，媽媽平時哪里苛待你了？你還有良心嗎？”媽媽看見姚瑤進了教室，馬上就大聲罵起來。

所有同學都看著這場好戲，別的班的學生聽到聲音也湊在了窗戶邊指指點點。

姚瑤感覺自己像是被當眾扇了一耳光，臉頰火辣辣地疼。她的耳畔嗡嗡作響，淚水模糊了視線，又順著臉頰滴在她土氣的襯衫上。

“阿姨您消消氣，我也不知道姚瑤偷了您的項鏈，您別急，我放學就還給您。”張夢夢的話溫柔平緩，但此時在姚瑤聽來無疑是最惡毒的語句。

“夢夢，我最近沒有錢，你先借我一百塊錢，我把這條項鏈放你這，等我有錢了再把它贖回來。這是偷拿我媽媽的，你可要保密。”其實，姚瑤早就把事情在最信任的朋友面前和盤托出。當時，張夢夢也認真地點頭答應。

姚瑤再也受不了，轉頭就沖出了教室。跌跌撞撞之間，她撞進了一個懷抱里。是聽說事情后趕來的薛子霆，他手上拿著的正是姚瑤送的鋼筆。屈辱感從未如此強烈的姚瑤將那支鋼筆狠狠砸在地上，一聲清脆的響聲后，鋼筆四分五裂。

姚瑤不理會薛子霆錯愕的表情，跑遠了。

最后，張夢夢將金項鏈還給了媽媽。

姚瑤因為這件事，被老師叫去辦公室批評。出來時姚瑤面無表情，媽媽繃著臉訓斥道：“我平時什么沒給你買？你還偷起東西來了。”

姚瑤目光冷漠，冷笑一聲，開口道：“小時候不肯給我買白紗裙，現在你女兒連一身漂亮的衣服都沒有，連我僅有的尊嚴都被你奪走了，我恨你。”

媽姆愣在原地，而姚瑤看她的眼神已經宛若路人。

后來，姚瑤轉去了別的初中，她再也忍受不了所有人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那段不堪的過往因為新的環境漸漸隱去。

再后來，姚瑤在高中刻苦學習，并最終考上了大學。自然，她選擇了一座離家很遠的城市。從那以后，她便很少回家，也沒有再叫過一句“媽媽”。

意識到女兒心里受到了傷害，媽媽開始刻意補償。每逢姚瑤生日，媽媽就會打錢給她買禮物，有新款的女裝也會買了寄過去。姚瑤都是冷漠地收下，最后道句謝。

大學的生活豐富多彩，也有了充足的時間做兼職賺取零用錢。她和所有普通的女大學生一樣，化著淡妝，穿著長裙短裙。同學生日她也能輕松送上禮物，與人交往也是落落大方。

那些傷害過她的人，那些曾經疼痛的時光，漸漸模糊得只剩下一個淺淺的輪廓。

五

前年，媽媽和爸爸的婚姻在多年的爭吵中結束了。姚瑤只是說了句“知道了”便掛了爸爸的電話。她還忙著社團聯誼的事，這次是和外校的學生交流。

“姚瑤，好久不見。”當對面的男生伸出手時，姚瑤僵在原地。這么多年過去，薛子霆居然又出現了。他比以前更加高大帥氣，只是眉眼間的溫潤一如既往。

“你認錯人了。”姚瑤丟下這句話就落荒而逃。

當年和他的最后一面那么尷尬，姚瑤實在不想再回憶起。

薛子霆追上來，最后攔住了姚瑤。空氣靜靜的，兩人相望無言。其實，薛子霆早就知道對方學校的負責人是姚瑤，所以是有備而來的。

他從口袋掏出一張泛黃的紙遞給姚瑤。

“當年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本想去把鋼筆還給你，你退掉就能把錢拿回來了。后來張夢夢跟我說，她當初怕這件事對她有影響就撒了謊，她要我向你道歉。還有，后來我跟阿姨說了，你是為了給我送禮物才這么做的，阿姨很愧疚，給你寫了這封信讓我轉交給你，結果后來一直沒再見到你……”薛子霆緩緩將當年的事說出來。

姚瑤看完信后淚流滿面，她哽咽著說“你們難道不會瞧不起我嗎？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我甚至去偷東西。”

這些話，每個夜晚都會在姚瑤耳畔回蕩。年少的虛榮沒有被滿足，就開始怨恨媽媽，也怨恨出賣她的張夢夢，至于薛子霆更是她鬼迷心竅的源頭。多年來她明明知道錯的是自己，卻自私地把所有氣撒在別人身上。

薛子霆笑著說：“我很欣賞你的努力，因為你一直想做更好的自己。”

簡單的一句話，卸下了姚瑤多年的負擔。小時候她渴望一條白紗裙，后來渴望能和其他人一樣給朋友送出禮物。這些虛榮給了她苦痛，也確實給了她去追求更好自己的動力，現在她做到了，還有什么理由不去原諒當初做錯了的人？

姚瑤擦干眼淚，撥通了一串她很久都沒有撥過的數字。

“姚瑤？！”

“嗯，是我。媽……”

她再也不會在角落羨慕別人擁有的白紗裙。在未來的路上，她只為遇見更美好的自己。

編輯/譚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