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童子

楚朝年

一

石榴村的安定橋下新來了一個擺攤的老爺爺，破破爛爛的玩意兒擺了一地。缺齒的檀木梳鉤在了金色的線團里，摔斷角的玻璃片砸在歪脖子的墨色茶壺已“哐當”一聲，又踢到閃了腰的藕絲燈柄，最后“啪”的一下安靜下來。

“哎喲，好不容易把你們背過來，怎么就沒有省心的時候……”老爺爺一邊嘀咕著，一邊清理著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最后往一個白青色的酒壇上一靠，鋪開一塊天藍色的布放在腿上，變戲法似的從衣襟里拿出一個煙斗，樂滋滋地“咂吧”起來。

柚子上完課跑下橋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邋遢的老頭加邋遢的物品，怎么看都不像是個有顧客的生意人。柚子好奇地湊上前去。“喲。小女娃，有什么想買的嗎？”老爺爺笑瞇瞇地放下煙斗，對著柚子呼出了一口青綠色的煙霧。

柚子皺著眉頭往旁邊一退，盡管屏住了呼吸，可還是有那么一絲煙味鉆進她小巧的鼻子。“咦？”柚子忽然睜大眼睛，“怎么不像煙味啊，好像有種……嗯……薄荷的味道？”

“小女娃真不錯，這可是用白澤的角做成的煙斗。”老爺爺贊賞地看了柚子一眼，“薄荷葉加上艾蒿，用明火輕輕一撞，不僅沁人心脾，使精神倍增，還能延年益壽。你要不要來一口？”

柚子搖了搖頭，一臉懷疑，“算了，還白澤呢，誰知道你是不是騙我的？”老爺爺急了，身子向前一傾，煙斗一遞，“我怎么可能會說謊？說謊可是會壞白鷺名聲的，我這么德高望重……”白路？名字嗎？柚子習慣性地拽了一下書包左側的流蘇邊，細細的鈴鐺聲打斷了老爺爺急促的聲線。

“呃。”老爺爺猛地把身子一縮，“就，就這樣吧。”接著把伸長的煙斗往自己嘴里一送，閉著眼睛吸了一口。

柚子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那，白爺爺，這些東西怎么賣啊？”仔細一看，這些東西雖然破破爛爛的。但有一種說不清的韻味。柚子蹲下身撿起那塊斷了角的玻璃片。

“當”，柚子才剛拿起玻璃片，老爺爺的煙斗就架在了玻璃片上，“這東西可不能隨便看啊！”他緊張地瞧了柚子一眼，把玻璃片收進了懷里。柚子有點不開心，他分明就不是來賣東西的，這么奇怪的態度，八成是，精神有問題！柚子噌的一下站起來，轉身就要走。

“哎喲喲，小女娃，別生氣啊。”難得來一個客人，老爺爺有點著急了，“這玻璃片兒可不是一般的玻璃片兒，不能隨隨便便給人看啊。哎哎，別走啊，咱們相遇也是緣分，要不這樣吧，我送你一個東西，怎么樣？”

柚子狐疑地轉過頭，只見老爺爺從一個麻布包里抽出一個小木盒，盒子的表面雕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鳳凰，朱紅的瑪瑙石鑲在眼睛的紋路里，陽光一照，就像是要飛出來一樣。赭紅色的搭扣緊緊咬住盒子的縫隙，看起來無比精致。

老爺爺慢慢地把盒子打開，忽然一股清香彌漫開來，像一月的雪松、三月的桃花、八月的桂花、十月的紅葉。柚子的腳步再也邁不動了。

盒子里裝著四根不同顏色的香，整整齊齊地排列在盒子底部的絲絹上。老爺爺小心翼翼地拈出一根胭脂色的香，遞給柚子，“睡覺之前點上這根香，晚上定會有驚喜降臨！”

柚子盯著這根香看了好一會兒，“這樣不好吧，白爺爺。我拿東西換，行嗎？我身上沒帶那么多錢。”柚子撓了下頭發，誠懇地說道。

“不用錢，不用錢，”老爺爺樂呵呵地揪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眼珠子一轉，“你給我唱首歌就行。”

“唱歌？現在？隨便唱嗎？”柚子有點詫異。

“哎喲，不急，不急。”老爺爺把香放在柚子手里，“有的是時間讓你唱，記得今晚把香給點上。”

說不定白爺爺是想孫女了，才會讓我給他唱歌呢。柚子想著，奇怪的老人有奇怪的癖好也不為過吧。“那，我待會回去準備準備，明天一定唱首好聽的歌給您聽。”柚子的眼睛閃閃發亮，其實她也喜歡唱歌。

老爺爺眨了眨眼睛，向柚子揮了揮手，“不急，不急，快回去吧。”

柚子小心地攥著這根香往家跑去，“謝謝您啊，白爺爺。”

老爺爺又眨了眨眼，樂呵呵地靠在那白青色的酒壇上繼續抽那支冒著青煙的煙斗。

二

柚子欣喜地跑回家去，門口排排走的鴨子都被她嚇得到處亂竄。“媽，你看，這是什么！”

柚子媽用圍裙抹了抹手，從廚房探出頭來，“跑這么急干嗎，鴨子都要被你嚇死了。”

柚子吐了吐舌頭，把手中的香往柚子媽鼻子下一湊，“你聞聞看！”

“你從哪里弄來的這個玩意。”柚子媽挑了挑眉，“怪好聞的。”

柚子把書包往椅子上一丟，笑嘻嘻地說：“這是秘密。”然后隨手抓過桌上的糯米飯團啃了起來，柚子媽白了她一眼，“還秘密，快去做你的作業吧。”

柚子搖頭晃腦地往自己房間走去，只聽見柚子媽在身后說：“來歷不明的東西還是注意點啊！”

她擺擺手，“知道啦。”一個轉身，柚子打開了自己珍藏的儲錢罐，把香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

“一根香而已，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明天唱什么歌好呢？”柚子抽出學校的音樂書，墊在作業本下，偷偷地翻閱起來。

晚飯吃的是烤魚，細細的孜然和胡椒鋪在魚的表面，香味撲鼻。不愧是民間烤魚第一人，柚子一邊在心里默默地贊賞著媽媽的手藝，一邊把魚刺剔了出來。腳邊的大黃狗阿黃可憐巴巴地望著柚子，希望柚子能賞賜它幾口，結果還是柚子媽用一碗剩飯解救了饑腸轆轆的阿黃。

柚子心滿意足地抱著圓滾滾的肚子進了房間。夜幕已經降臨，蟋蟀和青蛙的叫聲此起彼伏，像極了安定橋下流動的溪水，永遠不知疲憊。柚子實在是不想預習了，難得佳肴在懷，月色明媚，不享受一下良辰美景實在是罪過。可一想到柚子媽的搟面棍，柚子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到了桌前。

神游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尤其是柚子的眼神還大部分集中在儲錢罐上。更聲響起后，柚子迫不及待地點上了香，插進了桌上的香盤里，心滿意足地爬上床。她想，今晚說不定會和隔壁王阿婆說的故事一樣，一覺醒來，便來到山野鬼怪中做客呢。

而此時，月色帶動繾綣的香霧，穿過窗欞，穿過石橋，化為星星點點的螢火，灑在幽靜的山林里，落在沉睡的桃花里。只有柚子均勻的呼吸聲在這靜謐的夜空中顯得格外清晰。

三

沒有灌木，沒有水潭，更沒有奇奇隆怪的動物。柚子不是被七嘴八舌的爭執聲吵醒的，而是被阿黃的大嗓門給鬧醒的。柚子有些失望，這和平時沒什么兩樣啊。她怏怏地下了床，卻一手按在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上。

“啊！”

“呀！”

聽這叫聲不像是老鼠，柚子緩過勁后湊近床邊，只見一個巴掌大的小人正苦著一張臉揉自己圓潤的肚子，眼睛瞇著似乎還沒有睡醒。

柚子好奇地戳了戳小人，“你是妖嗎？”

誰知小人一跳，揚起腦袋，將眼睛一瞪：“你連我都不知道？今年的桃花童子可真不靠譜。”

柚子更納悶了，桃花童子又是什么？

看著柚子一臉茫然，小人突然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手掌：“白鷺爺爺肯定又忘記跟你說了。”隨后她迅速地將層層裙擺整理好，把耳邊的花瓣正了正，扶了扶精致的小靴子，安安穩穩地立在床頭，一板一眼地說道：

“每年的三月三，就是山上舉辦慶典、相約桃花節的日子。白天，大家會準備好自己的謝禮，去感謝曾經給予過他們幫助的人類。晚上，大家齊聚一堂，拜祭山神。而山神姐姐也會在這一天露面，為桃花節獻舞，福澤眾生。因為一大群妖怪下山還禮很容易引起騷亂，所以每年的桃花節都會選派出一名桃花童子，讓他去做妖怪們的信使。與此同時，還會派出一位桃花妖來指引下山的桃花童子，一同參與桃花節。”

說著說著，小人便興奮起來：“今天是桃花節呢！今年選中的桃花童子就是你了，而派下來的桃花妖就是我了。你叫柚子是不是？我叫阿絳。我還是頭次下山呢，請你多多關照。”

柚子盯著小人看了好一會兒，思緒轉了好幾個彎，原來這世上還真有女天啊。“不過，你怎么知道我叫柚子？我沒和白路爺爺說過啊。”

“人有人法，妖有妖道嘛。”阿絳得意地揚著小腦袋，就勢要跳到柚子的肩上。

誰知柚子本能地后退，阿絳非但沒有落在柚子肩上，還“華麗”地在地上打了個滾。阿絳不干了，嗚嗚咽咽地坐在地上就是不起來，“我連夜趕下山，吃也沒吃，睡也沒睡，還被人欺負，換人！換人！”

柚子實在是哭笑不得，這和王阿婆說的不一樣啊，妖怪不是兇神惡煞就是美若天仙，無一例外都是本領高超，怎么也沒聽說過像瓷娃娃一樣的妖怪，而且居然還會耍賴，像王阿婆家的小孫子一樣，說不出的可愛。

柚子有心想和阿絳結交，便去廚房端來了昨晚剩下的烤魚，分給了阿絳。阿絳果然像個小孩子，有吃的，再加上稍微哄哄，瞬間就歡天喜地了。

不過阿絳的心情一好，柚子的任務也開始了。

首先得上山。

柚子背上了爺爺上山采藥時用的竹簍，畢竟她的小書包可裝不了多少東西。要不是趁著過節大人們都出門了，否則偷偷用爺爺的竹簍絕對少不了柚子媽的爆栗。反正每年這個時候山下的活動都是那幾樣，還不如去看看妖怪們怎么過節呢。于是柚子興致勃勃地跟著阿絳上了山。

以往的山林總是靜悄悄的，偶爾也只帶著風聲和窸窣聲。可今天的山林不一樣，隔三差五就有松鼠、兔子露臉不說，連樹葉都在唱歌。以往“呼啦啦”的風聲現在變成了清脆的歌聲，既縹緲又纏綿。

“真好聽。”連柚子都想跟著唱起來。

“那是樹妖在比歌喉啦，你可別亂跟著唱，唱壞了樹妖的歌。她們可是會生氣的。”阿絳趴在竹簍里，一副見慣了的模樣。

“可我以前上山的時候怎么沒有聽過呢？”

“你以為誰都可以聽見啊，要不是你昨晚被浮春熏了一夜，今天可別想看見真正的山林。”

“浮春？那根香還有名字？難道平日里我們見的山林都是假的？”

“也不能這么說，只是蒙蔽你們的事物太多，看不真切罷了。”

說著阿絳爬上了柚子的肩，白嫩嫩的小手往前一指，“看，我們到啦。”

四

前面并沒有路。柚子撥開擋在前方的樹枝，小心翼翼地擠了進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被樹林包裹的池塘。茂密的大樹遮蓋了大半個池塘，只有細細碎碎的陽光透過樹葉照在池中的鯉魚上，掀起一陣波光。柚子走近池塘，發現池邊還有幾個半大的石頭，就在樹蔭下方，正適于休憩。可不想柚子還沒落腳，阿絳驚喜的聲音突然把柚子嚇了一跳。

“你怎么來這么早？阿姐沒過來？”

“阿姐，她……今天還要去……”柚子聽了半天都沒有聽見后半句，只見一個小男孩一直躲在樹干后面，不時露出半張臉來偷偷瞄一下。

阿絳飄了出去，也不知道在小男孩的耳邊說了什么，再飄回來時小男孩也紅著臉跟了出來。

“你、你好，你……是人類嗎？”

“對呀，我是人類呀。”柚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男孩，阿絳認識的肯定也是妖，只是，這分明就是一個小男孩啊。就在柚子努力尋找破綻的時候，小男孩的頭上突然冒出了一對耳朵。

眼見小男孩捂著耳朵又要往樹后躲，阿絳飛陜地飄到他的身后，“這是狐妖陀羅，沒見過人類，一害羞就容易露耳朵，柚子你別老盯著人家看。”說后又瞪了一眼陀羅，“你這毛病怎么還改不了，你要是再躲起來，完不成阿姐給你的任務，回去絕對沒好果子吃。”

陀羅的耳朵“啪嗒”一下就垂了下來，他怯怯地走近柚子，變戲法似的拿出了兩個布袋。

“這……這是阿姐做的花糕，給……送給山下的胡爺爺，還有……還有你。”

“還有我的份？”柚子很是開心，這可是第一次從妖怪那里收到禮物呢！

“阿姐說，要謝謝……謝謝桃花童子，因為，麻煩……了她。”

柚子感覺心里暖暖的，她小心地接過陀羅的布袋，“我才要謝謝你呢。”而此時，阿絳已經拆開了其中一個布袋。

從手環桃花的狐貍、頭頂桂花的兔子，再到抱荷而游的錦鯉、傾心于梅的燕子，每一塊花糕都靈氣逼人，每一塊都呼之欲出。柚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花糕，淡淡的花香無時無刻不在誘惑她的味蕾。

“真香！狐貍阿姐做的花糕可是天下第一，先仔細收著吧，大伙兒要來了。”阿絳瞇著眼睛趴在柚子肩上，一副享受的表睛。

小狐貍陀羅對著柚子輕輕地鞠了一躬，轉眼就跑沒了影。不過小狐貍的空位很快被無數的后來者給填滿了。

會說話的松鼠叼來了一雙小靴子，密密麻麻的針眼連雨水都沾不上;變成大姑娘模樣的蜘蛛帶來了一件羅裙，輕飄飄的像是安上了翅膀;摸不清方向的燕子捎來了幾個不知名的果子，一聞就神清氣爽;池塘里的烏龜還吐出了一顆夜光石。亮晶晶的，仿佛能看見螢火蟲……

柚子將大家準備好的禮物一一放進竹簍里，稍作整理便開始下山了。調皮的松鼠偷偷鉆進了竹簍，燕子靜靜地立在了竹簍邊，貍貓小姐則領著一群野貓慢悠悠地跟著柚子往山下走。等柚子走到山下，想再回味回味，一轉身卻發現大家一哄而散，揚起的灰塵中只留下柚子一個人目瞪口呆，以及阿絳“咯咯”地笑個不停。

五

柚子根據阿絳的提醒把禮物一一送到了相應的門口。敲三下門，把禮物放在門階上，再躲到樹后，等禮物被拿進去，一個心愿就完成了。

可完成心愿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等竹簍空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為了趕晚上的慶典，柚子急急忙忙跑回家。換了一身衣裳又和阿絳往山上趕，連陀羅帶給她的花糕都沒來得及給家人嘗。

到達山頂時天已經黑了，可是天黑山不黑，樹上面掛著猴子們糊的燈籠，將整個山林照得十分亮堂。上山的這一路，柚子瞧見了許多帶著一家子往上趕的動物，它們偶爾停下來和柚子打個招呼，便又急急忙忙跑遠了。等終于趕上慶典時油子已經走不動了。

“來點酒，提提勁吧。”

一只酒杯湊到了柚子眼前。柚子一抬頭，這不是白路爺爺嗎。

“快喝快喝。”酒杯搖搖晃晃地都快灑出來了，盛情難卻，柚子只好接過來抿了一小口。

清，香，溫。這是柚子的第一感覺，才一口，就好像被冬日的陽光照過，一身的疲勞都隨著寒冷而去了。

“味道不錯吧？”白路爺爺笑瞇瞇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順便把埋進酒杯里的阿絳給提了出來，“又偷喝。”

“誰讓你的酒最香呢！”一個穿著青衫的男子從白路爺爺身邊經過，偷偷地將他別在腰邊的酒壺給提了去。

“你個壞小子，屆然偷老子的酒壺！”白路爺爺罵罵咧咧地一跺腳，卻見柚子和阿絳一臉驚奇的表情。

“他是什么妖呀？今天上山都沒見過，連阿絳都不認識。”

白路爺爺摸出了一塊缺了角的玻璃片，“這家伙輕易不出來，阿絳估計也沒見著幾回，不認識正常。你好生拿著看一會兒，可別被發現咯。”

柚子透著玻璃片往青衫男子的背影一瞧，哪還有什么青衫男子，那是一只威風凜凜的狼！柚子一驚，視線連忙一轉，結果不小心瞧見了白路爺爺。原來白路爺爺是一只白鷺啊，看來我把他的名字都叫錯了。柚子心想，我怎么這么久才發現呢？白鷺爺爺把玻璃片收回來時，柚子還忍不住偷偷瞄了他幾眼，弄得白鷺爺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柚子這邊還在閑聊，慶典那邊卻已經開始了。大伙兒都圍著桃樹坐好，敲鑼的敲鑼，打鼓的打鼓，等鹿姐姐領著一群鹿娃娃端著一堆酒肴走過，所到之處都是觥籌交錯。山豬先生端著自己的酒杯到處尋找野熊先生對飲;貍貓小姐拉著一堆小野貓不停地變臉;鼴鼠奶奶則熱情地給來來往往的小不點發糖;飄落的花瓣被小狐貍們撿了起來，手指一翻便是一株桃花，送給了愛美的松蘿阿姨，拿回了一堆的果子餅……

等柚子好不容易擠進去，慶典已經進行到高潮部分：“山神姐姐出來啦！”

山林突然安靜下來，只有燈火隨意地晃動。流水聲、風鈴聲，悄然逼近。長空中有笛聲靜靜流淌，像低語，像傾吐。漫天的花瓣化成了臺階，一步一步是長袖攏月，是璨若星辰，像那扯不斷的絲、繞不完的線，深深地纏進了心里。左一步是輕捻慢挑，右一步是飛花逐月，散出的裙擺開出了三月的桃花，收攏的腰際折出了二月的柳條，一曲下來，四分入眼，六分入夢。

歡呼聲如雷貫耳，柚子就像走進了一場夢。夢里美人對著她點點頭，笑了笑，她就有點回不過神來了。等好不容易緩過勁來時，身邊就只剩白鷺爺爺和阿絳了。

“今天就要過完啦，桃花童子也沒得當咯。”白鷺爺爺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有意思不？”

“有意思！”柚子仰起頭，夜晚的水霧鋪在臉上，讓她感覺很奇妙，既開心又摸不清頭腦。

“那就來唱首歌吧。”白鷺爺爺搬來了他那個白青色的壇子，拔開壇塞把壇子往柚子手里一遞，“對著它唱。”

“我也要唱，我也要唱！”阿絳“哧溜”一聲便要鉆進壇子，被白鷺爺爺伸手一擋，“去，去，你和柚子一起唱。”

柚子抓了抓頭發，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剛剛的笛曲，哪還想得起其他的歌？更何況，還對著壇子唱？柚子狐疑地看了看白鷺爺爺。“對，對，就是對著它唱，快點快點！”白鷺爺爺將柚子手上的壇子托了托，一臉期待的眼神。柚子有點緊張，想伸手撓撓頭發，卻發現雙手根本沒空，“我，我隨便唱沒關系嗎？”

“沒事沒事，唱歌講究的是心境，你怎么自在怎么來。”白鷺爺爺的手又往上托了托。

于是柚子開始唱歌，其中還夾雜著阿絳到處跑調的音符，唱在酒壇里，一點回音都沒有。許是慢慢放開了，最后柚子還添了好幾句唱詞。雖然比不上樹妖的歌喉，但唱得還算是有模有樣。待唱完后白鷺爺爺細細地把酒壇封好，柚子禁不住好奇問出口，白鷺爺爺神秘兮兮地湊到柚子耳邊：“白鷺家自古都是用這個壇子以歌釀酒的。”

六

柚子不太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回的家，好像是白鷺爺爺嫌略太遠，山神姐姐輕輕一揮，自己就跟著乘風下山了。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告別，一上床就困得不行，以至于第二天想起都似真非真，似夢非夢。不過，還有陀羅送的花糕不是？

柚子一起床便興沖沖地跑到書桌前，拿起陀羅送的布袋便沖去餐桌。

“媽媽，快看快看，這是狐貍做的花糕，我昨晚在慶典上吃過了，可好吃了，你也快嘗嘗！”

可是柚子把布袋一拆，整個人都傻眼了。

“狐貍怎么會做花糕，你又睡糊涂了吧？哎，這些花你從哪兒弄來的，這個季節可沒有這些花啊？”柚子媽的聲音從柚子身后傳了出來。

只見桌上的青色布袋里擱著桃花、桂花、荷花、梅花，每一朵都嬌嫩欲滴，沁人心脾，可就是沒有糕。

此后，不管柚子再怎么去山林找，也找不到那個與陀羅見面的池塘了，再怎么與桃樹說話，也看不見阿絳了。柚子想，難道我真的只是做了一個夢？不過柚子相信，就算只是一個夢，這么真切的夢，也一定會再次夢見的。

七

又是一年三月三，一只桃花妖帶著一只小貍貓來到了柚子家門口，敲門三下，放下一個酒瓶，一包花糕，轉身就跑。

奔跑中有一支歌從酒瓶中溢了出來，“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還摻著一些不著調的曲，風一吹就纏綿了一整個午后。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