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笛薇

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少年班創辦40年來,涌現出一大批優秀人才。他們目前都分布在哪些領域?取得了怎樣的成就?
少年班人才培養目標定位為國家和社會未來發展所需的科學研究、工程技術和其他領域杰出人才。記者了解到,截至目前,中科大少年班學生共畢業4140人,其中少年班畢業1589人,教學改革試點班2110人,創新試點班441人。已畢業校友中約90%進入國內外教育科研機構繼續深造。一大批優秀畢業生在國內外著名學府、科研機構脫穎而出,成長為國際一流的科學家;許多人在IT、金融、制造等行業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為社會經濟發展作出了重大貢獻。
40年來,少年班共培養出5位院士:張亞勤,1978級少年班學生,澳大利亞國家工程院院士,百度公司總裁。駱利群,1981級少年班學生,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斯坦福大學教授。杜江峰,1985級少年班學生,中科院院士,中科大副校長。莊小威,1987 級少年班學生,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中科院外籍院士,哈佛大學教授。顧建軍,1987級少年班學生,加拿大工程院院士,加拿大達爾豪西大學教授。
中科大新創校友基金會負責人劉志峰自稱是全世界最了解少年班的人之一。1995年,他以江西省高考第一名的成績進入教改試點班(也稱“00班”)。
劉志峰那一屆,中科大將少年班和00班的學生混合編班,共同接受少年班的教育。“這樣有利于互相借鑒。年齡大的孩子自制力好,基礎也扎實,年齡小的特別聰明,有靈氣。”
比他高5級的學長李巨也成長于混編班。回想當年,他說:“30名少年班同學跟30名大兩三歲的00班同學混住在一起,一起上課。總體來說,相當友愛,氣氛融洽。我中高級計算機的編程技巧基本都是從同學那里學到的。”
李巨是麻省理工學院終身教授、核科學與工程系講席教授,兼材料科學與工程系教授。一晃,他從少年班的近代物理系畢業也已經24年了。
他說,少年班的學習節奏可謂相當緊張,可當時他不覺得,“也許是因為除學習沒有別的想法和壓力”。
大學四年,李巨收獲了異常扎實的基礎理科教育。“少年班對我科研事業成長有極大的幫助,總體來說應不遜于地球上任何一所大學的任何項目。”李巨說。
在麻省理工學院讀博期間,他自愿修習了36門研究生課,這是該校核工系博士學分要求的4倍,涵蓋了7個理工系。并且,李巨的成績單36科全A。
然而,讓李巨難忘的卻是同班“一號學霸”狄雨的一則軼事:“室友狄雨記憶力超好,過目不忘。有次中考,狄雨回寢室后大哭。問之,說考砸了。不飲不食。相勸良久。后發卷,狄雨仍考全班第一。我等無語。”
狄雨確實也不尋常,讀書拿學位如砍瓜切菜。2014年芝加哥-肯特法學院畢業典禮上,院長念完他的學位竟花了差不多一分鐘。
劉志峰也提到了狄雨:“少年班確實出了很多奇人,我們見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高中時期,劉志峰也曾頭頂“聰明人”的光環,進少年班之前,他本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真的再也考不到第一,成為班上很普通的學生,“整個人的自尊還是會崩潰的”。
這方面,2003級少年班的胡磊萬城和2001級的陳天石同樣深有感觸。胡磊萬城記得,同學彼此間的特質差異很大,頗有一些“奇人異士”。而陳天石還一度產生過自卑情緒,“一開始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太笨了,再后來發現同學里有的記憶力特別好,有的邏輯思維能力強,有的反應迅速,自己也沒有那么差,各有所長而已,也就釋然了”。
“這社會上一定有一部分人的智力、體力是普通人趕不上的。我們每天要學習到晚上11點,但少年班一定會有些人,成天不學習、踢球,考試之前我還去請教解題方法,他就一邊看武俠小說一邊寫給你,說‘拿去背吧。”因此,劉志峰認為,“碰到像這些真正的聰明人,你讓他按部就班一定要上完高中三年,反復溫習,其實是種摧殘”。
胡磊萬城是玩蟹科技的聯合創始人。當初報考中科大少年班,吸引他的是兩點:入學一年后自由選擇專業;不用再上高三。
少年班4年時光里,胡磊萬城多次被震撼“三觀”。中科大的風氣在思想上推崇自由獨立,同時也偏重學術。入學的頭兩個月里,就連續開設了多場學術泰斗大牛專門針對少年班的講座和座談。
2004年的一天,系里安排一位少年班的師兄給新生做講座。“這是第一場不以學術開頭的講座。其中有一段,講到人生有三大簡單易得但極為愉悅的享受,分別和三樣東西有關:書、食物、床。師兄對第三樣享受闡述頗多,應該是我之前、也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未公開聽過的對性和人生關系的討論。”那時候胡磊萬城剛16歲,因而印象尤深。
而生活上,少年班的系里對學生年齡偏小的情況,考慮得很周到,胡磊萬城“基本都忘了想家”。但大學畢竟是很多人第一次離開父母家鄉獨立生活,胡磊萬城的班里,也有因不適應獨立生活舉家搬來合肥的同學。
外界對少年班總有好奇,也有諸多誤解。劉志峰告訴記者,多年來,真正的少年班從未擴容。自中科大少年班開辦以來,少年班模式一度被眾校效仿。
劉志峰說:“最聰明的人幾乎都被中科大弄走了。每一年上清華北大的高考狀元,都有前一年被中科大刷下來的,所以少年班的學生基本上比高考狀元還聰明一個數量級。”
從入學選拔、課業安排到心理輔導,中科大少年班摸索出一套成熟的體系,采取獨立建制、集中培養,不惜成本以書院式為早慧少年提供量身定做的路徑。
“中科大少年班多年下來做了很多工作和積累了很多經驗。為少年班配備的師長,有相當比重的泰斗,年輕的老師也都是一時之選。”胡磊萬城說。李巨也對少年班的用心滿懷感激:“如果沒有少年班、中科大老師全心全意的培育,沒有同學們的潛移默化,不可能會有今天。”
此外,1978年,中科大就施行了“通識教育”,學生先不分學院和專業,打下扎實的數理基礎,之后才在全校范圍內自由選擇學科平臺,是中國內地歷史上的頭一次。

“沒有比這更互補、更親密的學科交叉式的同學互動關系了。”劉志峰感慨,與他同屋的有學計算機、統計的,也有學生物、物理的,時常交流,使得他們大大拓寬了視野。“現在,我同學里有牛津的物理學教授、清華的化學教授、多倫多的地質學教授,我有任何問題都能找他們。”
連劉志峰的畢業論文也是得益于此。在加拿大讀計算機時,他的畢業論文寫的是以計算機來研究蛋白質結構,“我的導師只懂計算機,對蛋白質結構其實是不太懂的,后來是依靠當年住在隔壁研究生命科學的同學,他能解答所有生物方面的問題,實際上成為了我論文生物領域的導師”。
中科院計算所研究員、人工智能專家陳天石和哥哥陳云霽是少年班歷史上不多見的親兄弟。
按陳云霽的說法,少年班的孩子適合搞科研,尤其是搞基礎研究。陳天石也贊同:“除了智力的優勢,年齡小雜念少,對科學研究的動機和恒心更強大。”
然而,課業之外,這群15歲的孩子既不是“書呆子”,也不是“高分低能”。和同齡人一樣,他們踢球、看電影、打游戲,甚至打架,而且由于習慣了總和年齡稍大的人相處,他們的心智、思維其實成熟得更快。
有一點可以為證——大部分少年班畢業生的伴侶年齡都大過自己。“并不是戀母情結或是流行姐弟戀,而是他們一直都比和他們大兩三歲的女孩子在一起。就像張亞勤比太太高四個年級,年齡卻更小。”
跟任何一個班級一樣,也有學生無法適應少年班模式的個例。2013年,兩起“神童退學事件”相繼曝光,17歲考上中科院高能物理所碩博連讀的魏永康,19歲時因生活自理能力太差、知識結構不適應中科院的研究模式被退學;14歲考入沈陽工業大學的王思涵,因為多門成績零分,也被學校“責令退學”。
對于少年班模式的爭議時有發生。2005年,有媒體報道了少年班學生寧鉑出家的故事,引起社會嘩然。
然而,劉志峰說:“我對早期少年班的學生是懷有敬意的。他們曾激起一代人尊重知識的觀念,社會和公眾為何不能多給予寬容和祝福呢?”何況,寧鉑在佛法上的造詣頗深,同樣獲得了周圍人的欽佩。還俗之后,寧鉑在學校教量子力學課、中醫課、佛學課。
劉志峰說,除了為人所知的杰出人才,還有一大堆在常人眼中過得相當不錯的人。“我們同學每年聚會,有的是公司的董事長、行業的領頭人,或是一家公司的技術負責人。雖然不是每個人都取得驚世駭俗的成就,但平均生活幸福指數不錯,極少有生活狀態非常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