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稱面前

黃平

曹宇飛原來是縣一中的副校長，因為工作能力突出，這個學期被調到西塘中學做校長。西塘中學是一所鄉村學校，這幾年教學質量一直落后，教育局把曹宇飛調過去，是希望他改變西塘中學的面貌。

曹宇飛到了西塘中學，明顯感覺老師們對他不太熱情，就連副校長耿成海對他也是愛答不理的。

這天晚上，曹宇飛找到老教師顧紹山談心。顧紹山德高望重，是西塘本地人，教了快四十年書了。顧紹山說，這幾年老校長身體差經常請假，副校長耿成海又魄力不夠，導致學校成績差，職稱指標少，影響了大家的工作積極性，造成惡性循環。自己明年就要退休了，都還沒有評上高級職稱。最后顧紹山吞吞吐吐地說，希望曹校長能幫幫忙，讓他在退休前評上高級職稱，不要留下遺憾。

說到職稱，曹宇飛再熟悉不過了。教師職稱的評審和聘任是分開的，比如，某個老師符合條件評上了高級教師，還要參加聘任。而聘任是有指標限額的，幾乎每個學校都存在老師評上職稱卻聘不上的現象，落聘的老師就只能拿中級教師的工資。一些老教師，因為年紀大，工作業績不如年輕人，拿不到榮譽，這樣職稱聘任時就沒有優勢。曹宇飛非常同情顧紹山，但是因為不了解情況，只能說到時候再看看。

過了不久，職稱評定工作開始了。今年局里給西塘中學的高級教師指標只有一個，學校一共有十個待評的老師，卻只有七個老師參加競評。曹宇飛感到很奇怪，就去問路新民等三個沒有遞交材料的老師。路新民淡淡地說狼多肉少，自己有自知之明，所以放棄了。

學校按照評定方案，對參評老師的德、能、績、勤各個方面進行綜合打分。曹宇飛是縣重點中學的骨干老師，榮譽業績一大堆，得分遙遙領先排在第一位，耿成海排在第二位，顧紹山排在第三位。按照這個結果，顧紹山今年又沒戲了。

曹宇飛心想顧紹山跟自己父親年紀差不多，教了一輩子書，退休了連高級教師都沒評上，心中不忍。于是他找到顧紹山，提出把自己的指標讓給他。

顧紹山非常感動，又搖著頭推辭。曹宇飛誠懇地說自己還年輕，機會很多，不過這事還必須征得耿成海同意，畢竟他是第二名。

曹宇飛找到耿成海，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耿成海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曹校長，您高風亮節，我很佩服。可是一碼歸一碼，按規定應該讓給我。”

曹宇飛說：“我知道是這個道理，所以征求你的意見。按說你這次也沒有評上，我把指標讓給顧紹山對你沒有什么影響啊！”

耿成海說：“你錯了。表面上看你把指標讓給誰跟我沒關系，但實際上卻不是這樣。如果你自己上，到了明年我就排第一;如果你把指標讓給別人，明年評定你又排在我前面，對我怎么沒影響？”

耿成海又說：“本來今年我能評上，可偏偏你調來了。雖然這是組織安排，我對你個人沒意見，可我心里就是難受。職稱評定變數大，早評上才能心安，誰知道明年又會有什么變化呢？”

曹宇飛一想，還真是這么回事，于是說：“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我再想想。”他知道，如果耿成海不同意，這事就成不了，現在只有去找教育局，看看能不能多爭取一個指標。

雙休日，曹宇飛跑到局長家軟磨硬泡，說自己剛去西塘，不解決點實際問題，就不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局長架不住糾纏，按規定想辦法給他調劑了一個指標。

曹宇飛把這個好消息帶回學校，耿成海和顧紹山都千恩萬謝。可是沒過多久，有幾個老師來到校長辦公室，為首的是這次得分排在第四位的馬明老師。

馬明開門見山地說：“曹校長，現在有兩個指標了，您和耿校長評上我們沒有意見，可是您讓顧老師上，我們不同意。手心手背都是肉，您也要為我們考慮呀！”其他幾個老師也異口同聲，不同意曹宇飛讓出指標。

曹宇飛奇怪了：“我自愿放棄，為什么不行？再說，這不影響你們呀！”

馬明說：“您讓顧老師上，我們明年就要跟您競爭，我們哪里爭得過您？”

曹宇飛明白了，說來說去問題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分數高，對誰都是一座山一道坎啊！

曹宇飛想了想，說：“你們不用擔心，我承諾，我在西塘中學一不評職稱二不拿榮譽，這樣就不會影響你們了。”

馬明等人一聽，互相看了一眼，慚愧地說：“校長，顧紹山是我們的前輩，本來我們不好意思擠兌他，實在是職稱太難拿，我們也沒有辦法。現在你這么說，我們沒意見了。”

第二天教師會上，曹宇飛鄭重地做出承諾，老師們熱烈地鼓起掌來。這時，路新民忽然站起來說：“曹校長，我要求重新打分，我們要參與競評！”

耿成海在一邊質問說：“你們當初是自己放棄，現在又要重新競評，不是多此一舉嗎？”

路新民回道：“你自己評上了，當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校長要來了指標，自己又愿意放棄，我們為什么不能重新參與？再說了，評定工作還在公示階段，沒有結束，你總不能剝奪我們的資格吧？”另外兩個放棄的老師也附和，說要參加評定。

路新民說得有道理，曹宇飛只好同意對他們進行打分。誰知結果一出來，路新民的分數排在耿成海之后，顧紹山之前。這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曹字飛的指標要讓也只能讓給路新民，顧紹山又要落聘了。曹字飛沒轍了，他一籌莫展，不知如何面對顧紹山。

晚上，曹宇飛買了些禮物，找到耿成海，邀他一起去安慰顧紹山。到了顧家，曹宇飛表達了歉意，沒想到顧紹山通情達理，還自責說：“兩位校長，這次職稱風波，說來說去都是我提的要求太過分。作為一個老教師，我只考慮到自己，給學校添了麻煩，真是不應該，所以這次就讓路新民上。你們不要考慮我，我會一如既往地支持你們，站好最后一班崗。”

從顧紹山家里出來，曹字飛感慨地說：“耿校長，今后我們一定要齊心協力，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爭取更多的指標，不能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了！”

耿成海看著曹宇飛，忽然說：“曹校長，我也向你學習，把指標讓給顧紹山。”

曹宇飛吃了一驚，耿成海接著說：“你剛來的時候，我對你有意見，但是這段時間你的所作所為讓我慚愧不己。我一直在想，學校成績差，職稱指標少，老師有怨氣，我這個副校長也要承擔責任，是我沒有做好工作，對不起老師們。所以，我想好了，全力配合你，把學校工作做好。”曹宇飛心頭一熱，兩人的手緊緊握住一起。

第二年，西塘中學一舉摘掉了落后帽子，被評為全縣進步最大的單位，教育局竟然一下子給了學校三個高級職稱指標。

在學校總結會上，曹宇飛提出，學校要爭取獲得教學質量先進單位。輪到教師代表發言時，馬明走上臺說：“我代表全體教師承諾……”他停了一下，忽然大聲說，“一定要早點把曹校長趕走！”

老師們一聽，面面相覷，耿成海急了，說道：“馬明，你胡說什么？”

馬明笑了笑，說：“我的意思是，我們要更加努力，評上先進單位，把曹校長推到縣城去做校長，不能讓他在西塘中學耽誤評職稱！”頓時，會場上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曹宇飛的眼角不知不覺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