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邊筆談（一）：書法受眾之“素人”

文︱池子

書法，從其價值或者說精神層面來看，它就是一門通過視覺傳遞而轉化為感覺、感知的藝術；從使用價值說，就是漢字書寫，給人傳遞內容或信息，這是它的實用層面。說到藝術，一般人聽了后都覺得是站在金字塔頂端形而上的精神產物，有些許“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意味。那么再看書法，書法既然是藝術，但它是怎樣的一門藝術？它是處于金字塔頂端讓普通人望而卻步的藝術嗎？

書法作為藝術形式出現所需要的物質條件包含載體、素材、工具、材料。載體是普羅大眾日常所用的文字，素材是詩文詞句，工具是刀筆，材料是紙墨，所以從物質條件看，不論是誰都可以是書法的受眾，關于書法的受眾，筆者覺得這是一個比較有趣的問題，筆者從書法受眾中的“素人”聊起，談談書法在時下的現狀。

所謂“素人”，即平民、平常人、樸素的人，無修飾、沒有被文化、教化、度化的人，沒有加入任何社會團體、組織、派別的獨立人。衍生一下“書法素人”的概念，也就是沒有進行過專門的書法培訓、學習的人。筆者從事書法相關工作，所以在學習、工作和生活中常常會接觸到這樣一些書法愛好者，筆者將其歸類為“書法素人”。

筆者將自身了解接觸以及小小調研發掘的“書法素人”分為幾類：愛好欣賞類、拿筆就寫類、蠢蠢欲動類。下面就跟筆者一起來了解一下這幾類“書法素人”對書法的態度，從他們的態度中反映書法在當下的一個現狀問題。

第一類，愛好欣賞型。顧名思義，這類“書法素人”喜歡觀賞品味書法作品，在博物館、展廳以及有書法作品出現的地方，都有他們的身影。

去年在上海博物館受萬眾矚目的“董其昌書法藝術大展”上，筆者遇到一件趣事兒。因為知道上博一有大展門外就會上演“排對長龍”的景觀，所以跟朋友起了個大早吃完早餐就過去了，然而還沒開館，“長龍”已經靜候多時了，而且后面來人絡繹不絕，跟朋友無奈加入隊伍，站在我們前排的“三人行”小分隊是三位中年大叔。本著同一個目標（看展）的人總是容易聊起來的，其中一個大叔轉身問我們開館時間，接著的談話內容就很有意思了。我們了解到對方是從山東特意過來看展的，他們沒有從事書法相關的職業，自己平時也沒有寫，就是喜歡看，問其既然喜歡書法為何不自己寫寫，“書法哪是一般人可以整得來的”，“整不好不能瞎整 ”，“沒這天賦，看看就很享受了”。他們的回答讓我感到極其意外，他們樂此不疲的愛好書法，但卻僅限于欣賞，我當時想，這應該屬于特例，后來發現這一類書法愛好者并不少。有一次朋友帶來兩個書法愛好者來我工作室玩，一對中年夫婦，他們對我掛出來的書法作品進行觀賞，眼光很不錯，點評也很到位，我示意大家一起寫寫字互相學習一下，他們硬是推脫沒寫，朋友事后也解釋對方夫婦平時沒有寫字，只是愛好欣賞而已。

脫離了書寫實踐，僅享受于視覺滿足這樣一類書法受眾，他們把書法放在金字塔頂層，享受書法給他們帶來的精神滿足，他們往往是真的熱愛且尊重書法藝術。正如那對夫婦，他們其實曾經有拿起過毛筆，只不過書寫效果沒有達到他們的預期，所以干脆只做一個旁觀者。從這一層面來說，純粹的只領取精神喂養的書法愛好者，給書法帶來的是很積極正面的影響，他們從中獲取精神慰藉，對書法審美有一定層次的評定。

第二類，拿筆就寫類型。這一類人恰好與愛好欣賞類形成兩個相反的極端。因為沒有過專門的學習過程，所以他們對于用筆、用墨、字形、章法等要素并不注意，他們享受揮毫潑墨的快感，但書寫過程毫無章法可循，可以說是一種“無意識”的書寫過程。

很有意思的是，他們書寫的狀態大膽放松，筆毫間往往容易出現出人意料的“趣味”，特別是一些初次拿筆的孩子，寫出來的字拙趣橫生，質樸天然，是很多書法大家想返璞的模樣，正如早期的隸書和楷書，因新生不成熟而存在的質樸古拙天然的味道。

然而，拿筆就寫的涂鴉式的書寫出現在一些成人身上，顯得就沒那么可愛了。寫春聯是我們每個從事書法工作的人必定會有的經歷，筆者參與送春聯活動的時候，遇到過好幾個“大師”。他們共有的特點是書寫姿勢夸張，書寫過程“行云流水”刷下來，寫完后趾高氣昂，極為自信。跟一位“大師”深入“交流”，了解到他寫了三十幾年的字，但是只認識顏柳，用來臨摹的是描紅雙鉤的字帖，他還說道，“書法要自己寫，照著別人的寫沒水平”。

書法，對其簡單的認識就是“寫字”，拿筆就寫出現的效果，或是孩童那般的質樸天然，趣味橫生，或是無章可循的刷字。對于書法的學習，是書法受眾面對書法的時候朝向哪個方向前行的一個選擇，拿筆就寫源自對書法的無知或者自信，這對于書法的發展有一定的負面影響，但這對于個人的學習而言，無關他人。

第三類，蠢蠢欲動型。身邊有很多朋友常說“有空來跟你學書法”，“有空”這個時間概念非常有藝術性，其實就是廢話。有一次一位朋友又跟我說這句話，我就問對方為什么要學，對方給我說出了個一二三，一是作為我朋友，近水樓臺先得月，二是書法聽起來還是很高大上的，附庸附庸風雅，三是還是有點興趣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寫。不只是我身邊有這種朋友，很多同行朋友身邊也有不少，就是有想法學習一下書法，可一直沒學的人，他們多少是受大環境的影響，對書法的情況一知半解，有些興趣，濃淡皆有。

細品這幾類“書法素人”，只要我們留點神，在我們的周遭，其實是大有人在的。他們是這樣一類特殊的群體：愛著書法藝術，卻永遠無法登堂入室；他們視書法為雅物，把書法畢恭畢敬地捧在手心里，但就是不附庸風雅、勉為其事。他們如圍城效應似的，站在城頭，望城里城外風景，他們不是參與者，卻是忠實的、虔誠的觀眾。對于我們這些陷入其中并不亦樂乎的追慕者來說，他們似乎顯得有些悲壯，然而，在他們的內心世界，書法藝術卻承載著他們精神生活的一部分，為此愉悅著、充實著。

漢字是我們民族的根，作為全世界唯一一個文字發展沒有斷裂的民族，我們驕傲并自豪的使用我們的漢字，與此同時，我們要清楚的是，把漢字傳承下來的是書法這個形式，在經歷了幾千年時代的變遷，書法把漢字流傳給我們，漢字把書法帶給我們。漢字與書法的關系使得書法與每個人都有聯系，“書法素人”聽起來是不會書法、與書法無關的人，實質上，他們也是書法歷史長河中的一朵浪花，彼此簇擁著，惺惺相惜。

書法是物質的，也是精神的，是普羅大眾的。不論是否有過專業的學習和培訓，只要是正面積極陽光健康的對待書法，都能從書法里獲得各自想要獲得的東西，從漢字里面發掘我們祖先的智慧，從書法里面探尋中華的民族精神。

我們只要使用漢字，就會有書法情懷，與生俱來，血脈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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