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寧 郭紅
摘要:后現代主義美國作家理查德·鮑爾斯的小說《回聲制造者》圍繞卡尼鎮的馬克因發生車禍而患上雙重錯覺綜合征一事,交替敘述了多個與之相關人物的故事。除了地志空間敘事外,鮑爾斯還結合現代醫學知識和術語,分析人物的記憶空間。該小說文本空間中,與人類故事并置出現的另一條敘事線是有關每年冬季在卡尼鎮附近棲居、卻因為人類的活動而面臨失去生存空間的沙丘鶴的故事。
關鍵詞:《回聲制造者》;空間敘事;地志空間;記憶空間;文本空間
《回聲制造者》于2006年獲美國國家圖書獎,是美國作家理查德·鮑爾斯(Richard Powers)創作的諸多優秀后現代主義小說之一。小說中,在卡尼鎮這一地志空間大背景下,圍繞馬克因發生車禍而患上雙重錯覺綜合征一事,牽出卡琳(馬克的姐姐)和韋博(著名認知神經學專家)的兩條故事線。小說五個部分都以講述沙丘鶴的故事開頭,整個文本內部空間形成人類故事和沙丘鶴故事的并置。除此以外,運用現代醫學知識和術語,小說中分析了罹患雙重錯覺綜合征的病人的記憶空間。
目前針對該小說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生態思想及創傷書寫上,雖然也有批評家研究小說的敘事策略,不過鮮有人運用空間敘事理論來分析該小說。20世紀中期以來,空間敘事理論逐漸受到批評界的關注,其中加布里爾·佐倫在《走向敘事空間理論》中,提出了敘事空間的三個層次,即地志、時空體和文本空間。阿萊達·阿斯曼教授的有關記憶理論的研究中,涉及到記憶的空間性問題。本文在基于前兩者的理論研究之上,探討《回聲制造者》中的地志空間、記憶空間和文本空間。
一、地志空間
米歇爾·福柯曾指出:“我們時代的焦慮與空間有著根本的關系,比之與時間的關系更甚。”圍繞著馬克車禍之后的病痛,馬克本人、卡琳和韋博顯然都是焦慮的,這樣的焦慮一方面來自于外部的地志空間,另一方面則產生于影響意識和認知的內部記憶空間。
位于內布拉斯加州的卡尼鎮是故事發生的主要地志空間。于馬克來說,卡尼鎮幾乎是這個世界全部該有的樣子。在姐姐卡琳的照顧下,馬克在卡尼鎮度過了因為父母而造成的不愉快的童年,在這里用父親給的一點遺產買到他稱之為“家庭之星”的組合式房屋,又在這里找到一份工作。然而車禍過后,他原本的世界被顛覆了,認不出最親近的姐姐、小鎮、房子和他的愛犬小黑在他眼里都也都成為了替代品、冒牌貨。
對于姐姐卡琳來說,卡尼鎮是故鄉,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這個地方有她放不下的弟弟,她曾經的戀人,同時也有有關她不負責任的父母的不愉快記憶。她在離家不遠的地方取得學士學位,然后就越走越遠,從芝加哥到洛杉磯,一步步逃離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地方,而今因為要照顧車禍后患病的弟弟,卻不得不放棄自己在外打拼好的一切,重歸故里。
于韋博來說,卡尼鎮則是避難所一般的存在。作為紐約認知神經學方面的專家,韋博三次來到卡尼鎮,起初是因為對馬克病癥的好奇,而后則是為了逃避現實的壓力。作為認知神經學專家,韋博治病的同時,基于對各種奇特病例的觀察也寫過很多暢銷書,然而偶然出現的負面書評讓他開始自我懷疑進而自我否定。他在卡尼鎮與馬克的看護者芭芭拉短暫的婚外情則是一種在異域空間的痛快的自我釋放。
卡尼鎮亦是沙丘鶴的生存空間。一直以來,每年冬天都有約五十萬只沙丘鶴遷徙到卡尼鎮附近的普拉特河,并在此度過漫長的冬日,春天再離開,周而復始,從未出錯。然而因為受到人類活動干擾,沙丘鶴隨時可能失去他們的生存空間。
而小說中沙丘鶴與人類的關聯就在于卡琳的兩個前男友:丹尼爾致力于保護沙丘鶴的生存空間,卡什則企圖占用它以獲取經濟利益。
二、記憶空間
鮑爾斯小說的獨特之處就在于往往有專業的科學知識自然地穿插進虛構的文本之中,如這篇小說中就涉及到了認知神經科學,對人類的記憶空間以及與之相關的意識和認知進行了探索。
“人的記憶和文化記憶都空間匱乏。存儲能力越是有限,甄選越有決定性,內容也就愈發珍貴。”車禍后,馬克的記憶缺失導致他辨認不出他最親近的姐姐卡琳、愛犬和家鄉,被醫生韋博診斷為患有雙重錯覺綜合征。圍繞著這個病癥,馬克、卡琳和韋博的有限記憶空間也一點點被打開,漸次展現在讀者的眼前。
根據韋博的研究,雙重錯覺綜合征患者的一個明顯癥狀便是排斥最親近的人,“患者所愛的人能引起記憶,但是并不能激發感覺。情感認可的缺乏壓倒了對記憶的理性組合”。在與韋博的交談中,馬克反復強調眼前照顧他的這個人,盡管與姐姐卡琳極為相似,但絕對不是卡琳,而是被人派來對他另有所圖的姐姐的替代者。小說中有一段描寫韋博安排卡琳給馬克打電話,馬克立即辨認出姐姐的聲音,可是當卡琳本人出現的時候,馬克仍然指責她是冒名頂替者,這再一次印證了前述的癥狀:親近的人的聲音存儲于記憶之中,但親近的人本身出現時,患者卻不能產生情感認可,因而也就不能理性組合和調動記憶而認出親人。
被自己最親近的弟弟稱之為冒牌姐姐,卡琳自然是傷心至極。她在盡全力救治弟弟的同時,也調動起了自己的記憶空間,回憶起許多往事。通過卡琳的回憶,我們知道卡琳和馬克的父母是宗教狂熱分子,對孩子非但沒有盡到應有的責任,甚至造成了肉體乃至心靈上的傷害。通過卡琳的回憶展現出來的還有卡琳曾經與兩個前男友的感情糾葛。令人意外的是,小說中講到“雙重錯覺綜合征也在改變著她(卡琳),她改變了自己的行為習慣”。卡琳似乎也受到了此種病癥的影響。
小說亦有很多內容著重描寫醫生韋博的記憶空間。韋博是治療雙重錯覺綜合征的專家,他帶著對病癥本身的探索欲來到卡尼鎮,通過觀察和聊天的方式,了解馬克的病癥,但并沒有給馬克帶來實質性的幫助,這讓卡琳感到失望,也讓韋博對自己產生懷疑。韋博的記憶里,有著之前接觸過的形形色色的患者病例,亦有自己和妻子西維爾的各種甜蜜瞬間。這樣一個有著豐富行醫經驗、生活幸福的神經學專家,卻因為公眾的偶爾責難瞬間導致信心崩塌,一度抹去了有關成功的事業和幸福的家庭的記憶,還發生了一場似乎不受自身意識控制的婚外情。不可否認的是,韋博也患病了。
與人類因為患有雙重錯覺綜合征而導致的不可靠記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沙丘鶴的精確記憶。沙丘鶴的大腦里仿佛有一幅地圖,指引著一代代鶴群每年在相應的時間按既定路線遷徙。“這些鳥兒具有某種特殊的功能,在父母帶領它們遷徙之前,就有能力找到數百年前確定的飛行路線。”
三、文本空間
如前所述,與人類故事并置出現的是有關沙丘鶴的故事。全書共五個部分,每個部分的標題分別以卡琳在馬克病床邊發現的五行字命名,每個部分都是以講述沙丘鶴的歷史、傳說或現狀開始,然后再進入講述人類故事的情節。兩條故事線在整個文本空間中似乎構成了平行線,沒有太多關聯。
然而聯系上文,人類活動的地志空間實際上同時也是沙丘鶴的自然生存空間,人類的空間生產活動,即房地產開發商處心積慮想要占用沙丘鶴棲息地的行為正在促成這個自然空間的消解。罹患雙重錯覺綜合征的人類不穩定的記憶空間與沙丘鶴亙古不變的地圖式記憶則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再反觀小說的題目《回聲制造者》,沙丘鶴顯然是真正的回聲制造者,小說的第三部分開頭提到了各種有關鶴類的傳說,其中說到“當鶴群聚集時,它們的聲音在方圓數英里的空中回蕩”,而一個有影響力的人類部落也因此被稱為鶴人,意為“制造回聲的人”。沙丘鶴的故事在小說中永遠先于人類故事被展現出來,這樣的順序安排讓人聯想到沙丘鶴仿佛是人類生活于其中的宇宙空間,作者這樣別具匠心的建構文本空間結構,似乎在向我們揭示一個主題:人類只是這廣袤空間中的匆匆過客,與之前亦在這空間中出現過的、已然滅絕的物種形成了陣陣回聲。
龍迪勇提出“主題——并置”式敘事應是空間敘事的一種,“把一系列‘子敘事統一在同一個‘主題中,也就等于統一在同一個‘場所也即同一個‘空間中。‘子敘事也正是在這同一個‘空間中而形成一種‘并置性結構的”。這部小說中,關于人類和沙丘鶴的兩條子敘事正是構成了這樣一種“主題——并置”式的空間敘事。
四、結語
在外部地志空間和內部記憶空間雙重作用之下,人類和沙丘鶴的故事共同構筑成了小說的文本空間。我們從空間敘事的理論入手,對小說《回聲制造者》中的地志空間、記憶空間和文本空間進行了探索,這有助于我們深入理解小說的主題思想和藝術技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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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楊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