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處便是華山

劉建江

丙申七月，攜子攀華山。立于華山之巔，嘆華山之險、萬峰低頭，不禁生起傲視天下之心，想當年論劍華山之英豪，今在何方？忽思《笑傲江湖》中華山派的轉型升級之途，能否一統江湖？近來偶得空閑，獨宿長沙南城某地。因秋蚊輪番轟鳴，于暗中比武不休，難以成眠，枯坐之下，遂成此文。

一

那一年岳不群執掌華山時，其實很年輕，估計尚未有君子劍稱號。憑推測，寧中則十八至二十歲時嫁人，這符合那時的婚戀年齡，而岳比寧女俠大七至十歲。故可推斷，岳不群成家接手華山時，大致二十八歲。

自此，作為掌門的岳不群走上歷史舞臺，開始面對千瘡百孔的局面。此前，華山派歷經魔教攻山、劍氣之爭，連連受創，門派實力消耗殆盡，差不多已經到了“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的地步了。實現自我價值也罷，帶本派脫離險境也罷，岳確實承受了巨大壓力。

先說內憂。華山派底蘊本很深厚，卻因劍、氣之爭而分崩離析。面臨劍宗咄咄逼人之勢，岳不群只能率群徒離山而避。此時，手下徒弟除令狐沖拿得出手，并無多少可用之材。其時的令狐沖少俠，在田伯光手下尚不能走過三招啊。五岳劍派的其他派別，不管是衡山派，還是泰山派，抑或恒山派，與岳不群同輩、同層次的高手，那均是一批，更不用說藏龍臥虎的嵩山派了，那是要統領江湖的主。加之華山派比較貧窮，經常要靠化緣度日，很沒有底氣。

再談外患。先前有魔教攻山，留下一地雞毛，其時魔教與少林、武當、五岳劍派等向為死敵。說穿了，除了江湖利益分割之外，也許還有意識形態之爭吧。爭一個誰應為江湖正統，獲得權力與地位的公認罷了。其后有嵩山掌門左冷禪，借聯盟之名，欲行吞并之實。

在此背景下，岳不群將帶領華山派何去何從？

一個組織轉型升級，在外部環境作用下，內部動力有二：一是組織成員成長的期望，二是領導者自身的想法。關鍵時刻，還是領導者的想法。

岳不群不是劉阿斗，能樂而忘蜀。相反，他很有雄心壯志。這樣的人，是不會安于現狀的。岳不群婚后，那是一門心思都放在華山派存亡大事上了。他廣招徒弟（連江湖老頭勞德諾都可收歸門下，那算是很放得下架子），注重名聲，小心養望，是以有“君子劍”之稱;他勤練武功，“紫霞神功”也頗有一定火候。從其只有岳靈珊一個女兒的現實來看，岳不群連敦倫之樂都顧不上了。否則，為何連當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理念都顧不上了呢？寧女俠是個美女;兩人都是練武之人，身體康健，不是性趣不大，怎么會只有一個千金？那時，可還沒興計劃生育啊！

這么勤奮的一個男人，如果說他不想帶著華山派走上巔峰，說不過去。

如何轉型升級？按現在流行的說法，就是要創新求發展，通過創新實現轉型升級。對于武學來說，從狹義上來講，就是要創立新劍法、新拳法或新掌法，抑或內功上有新突破。

但是，創新談何容易。非一定天賦難以成行，而且得有機緣，有時間和足夠的耐心。即便如武當派沖虛道長在兩儀劍上的創新，但在后來成為超一流高手的令狐沖來看，幾個眼神就讓創新者自身搖頭，那也是不堪一擊啊！按魔教教主任我行的說法是，有些人，再練那么三十年，也許能讓人不那么佩服一下。也就是說，天時、地利、人和，還要有超常的稟賦，難啊！

守著原有武學？華山派氣宗最大的法寶就是“紫霞神功”。這功練到一定境界，可散發出紫氣，很是好看，是否能達到紫氣東來之效果可就不知道了。然而，岳不群在此方面已花費了二十余年，也沒有實現質的飛躍，與超一流高手左冷禪不在一個平臺。

創新，半輩子過去了，也沒能創出個啥東西出來，還只能抓著“紫霞神功”出氣;創業，想啊！但就華山派一點家業都有點守不住了，從何創起？“君子劍”的美譽，除了騙幾個徒弟和村夫野婦，高人面前那可是難以服眾。例如任我行、左冷禪、方證大師都看得較為清楚。所以這個美譽，給不了岳不群想要的江湖。還有一個不足，華山派不會經營，很窮，這是創新的掣肘。

多少次師兄妹徹夜長談吧？話說得可簡單：此心安處是故鄉。關鍵是，華山派不轉型升級，不但會失去華山，到了一定階段，只怕連安身之處都沒有。人在江湖，可謂身不由己。作為一派之主，必須做出戰略決策。而幫主武學的精進，又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并非勤能補拙之事也——勤能補拙，也就一個郭靖而已，那還是在有了蓉兒妹妹輔佐之后才發生的事。

轉型顯然有兩種渠道：一種是外力。找一個厲害的高手來指點，或者找一種厲害的武功練練。二是做內功，即內涵式發展，自己突破或者希望弟子青出于藍。由此想著，派“天才弟子”令狐沖思過崖六個月的閉門思過，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這時，多年謀求的劍譜出現了，這個契機就是從預謀中將林平之收歸華山門下開啟，神奇的辟邪劍法得到了。岳不群的轉型升級，也看到曙光了。

二

當然，沒有一件大事是能順風順水的。

在華山派轉型升級之路上，最大的不可控因素是大師兄令狐沖。一是實現了極短時間之內的神奇的逆轉，碰上了武學世界中的最佳導師風清揚風大師，武學幾乎極速實現“青出于藍”;二是這令狐沖是個一諾千金的主，對風大師如此，對林平之的父親如此，對“淫賊”田伯光也是如此。更關鍵的是，這個“放蕩不羈”的浪子、“華山棄徒”，因信守承諾，后來竟然被恒山派委以掌門重任。這使得岳不群在轉型升級的道路上走了很多很多彎路。

當然，對于令狐沖來說，其本身不算轉型升級，自是成長。令狐沖自幼失怙，被收于華山門下，與掌門岳不群獨女岳靈珊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兩人共創“沖靈劍法”。華山派上上下下，幾乎都認為那是神仙伴侶了。如果自然發展下去，將是如花美眷。但同時，令狐小俠又奇遇連連。先是被關禁閉之時，巧遇前輩風清揚，得其指點，武學精進;又因為巨大的承諾，不能公開風大師蹤跡，受疑于師門。后來又遇上任大小姐、魔教大佬向問天、教主任我行等，學會了那化功大法，實力那是翻著跟頭往上漲啊，比黑馬還黑，與岳不群及華山派也是愈行愈遠了啊！

放達不羈、舍生取義的令狐沖是步步小心、計算周全的岳不群所能控制？而令狐沖的后盾與得力助手，任盈盈那是超級智囊，也是岳不群難以掌控和想象的了。

第二個更不可控因素就是林平之。岳不群本來的謀劃很深遠，就是通過林平之獲取劍譜，符合所謂江湖道義，所謂名正言順也，實質是掩蓋江湖口舌。平之自幼曾萬千寵愛集于一身，不識人間險惡，武功不高卻任俠好義，純凈高傲，至美至孝。其意志之堅，忍耐力之強，那是岳不群難以估量的。其結果是，不但被其偷聽和獲取了避邪劍譜的秘密，而且一步步地用陰謀讓岳靈珊愛上自己，使岳不群無可奈何。想想看看，平之與岳姑娘的婚姻，那是多么凄慘的故事。更關鍵的是，平之練就劍法之后，岳不群心理面臨巨大的壓力，那就是自宮及“盜取”秘密難守，與享有盛譽的“君子劍”之稱號不符。

第三個不可控因素可歸之于普適價值觀的正義與邪惡之爭吧。“君子劍”岳不群在設法巧取林家劍譜之時，就預示了其投機取巧、不顧江湖道義的作風與心境。這種過于自我的小我境界與需要號令武林的大境界、大情懷，那是有著巨大的沖突，注定要面對巨大的正義力量的阻擊而難以長久。

煞費苦心的岳不群為實現轉型升級，一統江湖，那是見招拆招，很是辛苦。可惜啊，雖得武學秘籍，但卻有殘酷前提：“欲練此功，必先自宮！”不得不佩服“君子劍”之勇氣和權欲的誘惑力，當然也恐怕與其未好好品嘗敦倫之樂有關吧？某日，他終于忍不住揮刀自宮，開啟那辟邪劍法之路。對他而言，自宮的最大風險莫過于外表的表現吧？當然效果也很明顯，通過苦練、巧練，武學那是日益精進，而且通過少林寺的“三戰”掩蓋實力，讓左冷禪等大為放心：原來“君子劍”、華山掌門岳不群就這水平啊！其實，早有預謀，歷來兵不厭詐，他想趁比劍定盟主之機，傷左冷禪，終獲盟主之寶座。

然而，不可控因素終于產生了后果，林平之獲取了劍譜而且知道自宮劍法的秘密，并且不斷宣揚之，令江湖人士對“君子劍”行為不齒。天才令狐沖竟然發現了辟邪劍譜的破綻：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辟邪劍法快則快矣，但難免有重復，這就是破綻。于是乎，令大俠又再次青出于藍。

結果很凄慘：岳靈珊，死于夫君林平之劍下;林平之，失去摯愛，自宮、眼瞎、斷筋;寧女俠，自殺;岳不群在后續一統江湖的過程中，被盈盈逼服三尸腦神丹，受制于任大小姐，死于儀琳劍下，五岳劍派在自相殘殺之中零落成泥。

當然，也有美的結局：令狐沖、任盈盈終成眷侶，笑傲江湖;魔教與其他各派，終于化干戈為玉帛。以最后結果來說，岳不群主導的轉型升級徹底失敗。不過，一想起揮刀自宮，就不由得嘆服岳不群與林平之，都是兩個狠人呢！同時，也有疑問：難道技術手段就決定一切？

三

世間種種，不能事后假設。如馬后炮者，世人多鄙視之。但世人皆好事者，都是事后諸葛亮，故種種假設，也算趣事。

就《笑傲江湖》來看，世事若重來，比如令少俠不上思過崖，故事如何演繹？岳不群是否能更接近他所謀劃的轉型升級成功之路？

人非無所不能，個人的素質與個性、視野也決定了其個人的發展與高度。所以，若“君子劍”岳不群真正行君子之道，以德服人，栽培后輩，即使未達到超一流高手高度，也可能會達到萬人景仰之境界。關鍵是，那要一統江湖的左盟主和魔教是否會給他足夠的空間和時間。

在岳不群得那辟邪劍譜之前，華山派劍宗實力其實很強，例如封不平、成不憂、叢不棄，其武學段位應該與寧中則一致。若劍宗、氣宗拋開門戶成見轉而合并求發展，求創新，在后續的一統江湖中，華山派也是很有話語權的。關鍵是，岳不群愿意去策劃合并事宜，劍宗、氣宗真合并了，岳還能否執掌華山。

岳不群雄心壯志，手下徒弟忠心耿耿（當然，勞德諾這個臥底除外），但因為師傅自身資質所限，眾徒武功俱都平平（令狐沖之所以成長為一代大俠，是因為種種奇遇。此等奇遇，岳不群是因，卻非岳不群想要之果）。如果岳不群能與群徒再以辟邪劍法為基礎去創新，改進之并提升華山派整體水平，后果會是如何？

華山之巔，論劍之所。后人憶起，豪情滿胸。世間種種，歲月滔滔。想那岳、寧二人出場之時，正如我等人到中年，轉型升級，情非得已。守華山，豈能心安處便是華山，不守華山，何處是心安之所？

東方不敗，揮刀自宮，練就葵花寶典，成就天下梟雄。有一統江湖之資，卻在自宮之后貪戀女人之身，“癡情自古空余恨，來生愿做女兒身”，算是不愛江山愛男人，只想安心守在蓮弟身邊。然江湖能讓他一直安心、安靜地守候？他的愛人也甘心伴他過這樣的一輩子么？又如任我行等，豈會甘心？

守是守不住的。正可謂，心安處是華山，又不是華山，吾心安處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