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坡式許愿

歐陽晨煜

我蘸著新年的原始儀式，

劃動你眼眶里紅色的磷紙，

光芒堆疊著春日的愿望，

期待一場甜蜜的施工。

這項冬日的施工，被叫作“許愿”，仿佛在傳統的節日里，建造屬于自己美妙的私人車站，在寒冷里等待名叫“希望”的電車經過、停靠。這輛電車承載著形狀各異的心愿，氤氳著燈籠樣紅色的光芒，穿梭過每一個用夢想建成的車站。而這些車站，或大或小，或遠或近，都和人們一起，在兩年之交，盼望著它的到來。

電車把所有私密的心愿裝箱，稱重陳列在我們人生重大的目的地上，等待著最終實現它們的人親自取回，并饋贈歲月的禮物。然而在近些年，作為駛向春天的公共交通，它也遇到了一些疑惑不解的問題。

問題一：它所停靠的車站，由成年人建成的越來越少，所見的，大多是孩子們的車站。

新年鐘聲敲響，預示著電車的始發時刻，它襯著漫天煙火嶄新出發。在鐵軌兩旁，它看到許多雙手合十的孩童，看到一些暮色已沉的老人，也看到了零零星星的屬于成年人的車站。或許，在時代的壓力下，被裹挾在成熟里的成年人，累于憧憬，甚至忘記自己曾經寶貴的愿望。他們不再相信許愿的意義，不再進行這項心靈的施工，轉而拆卸掉那些童年建造過的車站，將它們丟棄在濃稠的陰影里，而后重新成為現實秩序里負重的齒輪，把自己置于不再幻想的位置轉動著，一圈一圈，偏離希望，磨損掉的，是情懷里那些飽含著珍貴的心愿。

電車外面，淺淺的太陽，電車里面，也是太陽。它永遠為疲倦的成年人留著那節渲染著五顏六色的車廂，那么多交相輝映的斑斕處，足以代表他們色彩豐富的人生。它會更多地駐足在那些成年人的車站，替他們留住澄澈的青春。

問題二：在稱重愿望后，它的“負擔”越來越輕，所變的，大多是年輕人的愿望。

在感受過所有微妙角度的冬天后，電車收集完了所有的心愿，它要將這些新鮮的秘密及時裝箱存放。那些生活在烤面包一樣強壯日子里的年輕人，在歲月的配料里，稀釋了夢想，調淡了情懷，換而佐味一些無奈，讓日子癱軟在傳統的配方里，失去了它該有的筋道和甜意。網絡詞典將這個現象稱之為“滑坡式許愿”，解釋為“小時候想當科學家、宇航員，想實現自己的所有價值，做對社會有用的人，但在一次次地被生活教育后，愿望一年不如一年，現在只求不要有倒霉的事情發生”。

愿望的滑坡，不只是生活的滑道被迫加長，速度被迫提高，更是一種對自身無力的自嘲，曾經敢暢想的夢，在成長中都成了烤箱里失敗的作品，焦黑、苦澀，沒有彈性。年輕人因為這些挫折對許愿失去了信心，卻不知，只要調整配比，在某一個柔軟的早晨，就會看到愿望添加在日子里的那種，強壯而充滿誘惑的正確。

電車透過窗外，看到曾經朦朦朧朧的宏大愿望，它將那些年輕人曾經的愿望一并捆綁在如今的愿望中，盼望他們能想起那個自己想成為的人，想起那些認真的童言無忌，再加上這樣的重量后，不再滑坡。

問題三：經年累月后，取回愿望的人越來越少，所留下的，大多都是未實現的。

穿梭過四季后，電車守候在每一個人生重大的目的地上，等待著那些實現了愿望的人。它準備好歲月豐厚的饋贈和對當初施工者的獎賞，來迎接每一個或喜極而泣，或歷經磨難從陰暗走到漫天繁星的人。可是，它的等候伴隨著的卻是越來越多的寂寥。更多的人，忘記了當初建造車站的一瞬，享受了那時徜徉過的甜蜜，卻忘記了繼續前行。而那些勤于寫作最終成為小說家的人，那些善于分享最終成為公益者的人，那些不流于大眾最終獨樹一幟的獨立音樂者，以及那些曾經最弱小卻四方無阻的殘疾人，都擁有了那些穿過手掌，穿過記憶的靈動碎片，整合成一股洞穿人生的力量，穿過更多更多被紗布捆綁過的傷口。

電車依舊徘徊在吞吐的太陽旁，依舊等待著更多取回愿望的人。而如今，陪它等待的，是越來越多實現夢想的人，用鏤空的刻刀，平鋪翻轉更迭的生活，細紋鏤刻那些折疊著的心愿。

而展開它們，將會是更圓滿又令人驚嘆的日子。

在解決了這些紛繁復雜的問題后，這列駛向春天的公共交通又重新啟程了。在2019年，它又收集了滿滿當當的心愿，裝滿了十二個不同月份的車廂，翻山越嶺，去那些我們不曾知道的終點，成為我們生命里星星點點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