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寒

冬日午后,我和女兒各據房間一角,忙著自己的事。我在搜集傳記寫作的相關資料,她在看教輔書。我比往日多了一份不安,過十幾分鐘就到她的房間門口探頭往里看一下:“淼,我給你倒杯水來。”“我給你送杯酸奶來?!比绱宋宕稳?,我怕她煩,就硬忍著不去打擾。我不去打擾她了,她倒不習慣了,一會兒沖外面喊一下:“媽——”“干啥?”“沒事,我只是喊你一下?!?/p>
七天小長假,我們母女兩個就這樣和風細雨地過來了。這在以往的假日里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那時候,是青春期遭遇更年期,家里的空氣中總充滿著濃濃的火藥味兒。
我不知道何時她就長大了,懂得了與我們溫柔相處,而不是隨時張開滿是刺芒的盔甲來抵擋我們的關愛。
也許,在每一個人的成長歷程中,總要走過那一段像刺猬一樣的路,而那渾身的刺,最先刺傷的往往是離你最近的親人。
一位著名的男主持人站在舞臺上講述自己和父親的故事。他說,他們幾乎用了幾十年來斗爭,先是強壯的父親拼命壓制兒子,他用父親的威嚴把一個少年所有的棱角都打磨平。他不茍言笑,幾乎從來不表揚兒子,哪怕兒子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可他總能在兒子高高興興地等待他的一句表揚時,劈頭蓋臉潑下一盆冷水。在父親眼里,學無止境,兒子絕不能躺在過去的成績簿上安睡,哪怕只有一分鐘。在如此嚴苛的教育下,兒子只能拼命優秀,最終也終于實現自己的理想——逃離父親的苛責,到首都北京工作生活。
兒子成年,父親老去。成年的兒子開始有意“償還”——那些年父親對他的嚴苛,他現在悉數還給父親。父子兩人的身份互換了,年邁的父親開始期盼兒子能好好地坐下來陪他說說話,但兒子總有千百個理由去忙。
“每每看到父親臉上的失落,我的心里就有一種報復的快感。我想,你終于也體會到被人冷落的滋味。那時候,我以與父親斗爭為樂,以為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我沒想到,父親才五十多歲就倒下了……看到父親躺在重癥監護室時,我才發現我原來那么害怕失去他,我原來一直很愛他,從少年到中年……”
男主持人的講述幾度被哽咽中斷,臺下的人也忍不住淚水漣漣??伤钕胱屢粋€人聽到那樣的剖白,可那個人再也聽不見了。
與這個世界溫柔相處,與你身邊的同事、朋友,甚至陌生人,都可以做到如此。因為我們要在他們面前維持謙謙君子形象,做成一派彬彬有禮的樣子,卻常常把最粗陋的一面留給自己最親的人。因為我們不用在他們面前偽裝,也不用介意在他們面前言行不當。那些不能在外人面前使用的利器,常常在他們面前就用了;粗聲大氣,冷戰慪氣,批評呵斥,卻從未想過,那些利器對我們的親人來說,有著很大的殺傷力。
聽過的,看過的,類似的悲喜太多了。有一天,我再以嚴格的名義對著女兒大吼,看到她眼淚汪汪卻一言不發的樣子時,心里忽然狠狠地疼了。她用沉默表示了對我的不滿,卻用淚水軟化了我。明明是那么在乎,恨不得把這世間所有的美好都送給她,為什么出口即是傷害?那一次,我率先向女兒認錯,并相約以后都溫柔地對待對方。
一?;鹦悄芤晃葑拥恼ㄋ帲坏未河昴軉拘岩黄瑘员?。在一片屋檐底下,與自己最親的人溫柔相待,走出家門,看世界的眼神便會變得越發溫柔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