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艾草滿隴香

莫嘉媛

三月，南京。

柳梢尚未吐綠，梅枝堆滿紅霞，入目枯枝峻骨，抬頭妖風肆虐，只有梅蕊星點在悄透春意。乍寒乍暖，忽晴忽雨的日子最容易勾起思鄉之情。

故鄉湛江是粵西的縣城，擁有濕熱的氣候、漫長的海岸線、豐饒的物產，尤其是在吃這一方面，故鄉最有名的是海鮮。而這個時候，我只想吃一種糕點——田艾米籺，它是一種深褐色、口感黏糯、滋味濃厚的點心，讓我在這個春天都魂牽夢系。

那艾分兩種，一種是大艾，葉莖修長青綠，氣味濃烈，一般是端午節采來煮水泡洗或作熏艾所用;另一種是田艾，葉瓣灰綠，莖為絨白，氣味清淡，開白色絨花，十月獲稻后，小叢生長在田間地頭，冬生春盛?！妒澄锉静荨分杏涊d：田艾有祛濕、暖胃、清腸的功效?；浳魅思页２芍灾聘恻c，稱為田艾米籺，口感黏糯，香氣清甜，年節時用以祭祀、送禮等。

我記得小時候曾有一段詩意而閑適的時光。那是三月春光燦爛，燕歸鶯語之際，我攜一小小編織籃，牽上幾個鄰家姐妹，跨上田埂，一邊采花戲蝶，一邊在尚未開始春耕的田野上尋覓毛絨灰綠的芬芳之源。擷頂尖最嫩花苞的部分，輕輕放入籃子里，我最喜歡掐斷嫩莖的那一霎的觸感，它特有的海綿般質地，如鴻羽拂過指尖。隨日色漸薄，籃筐漸盈，指甲縫被深綠色的汁液滲染，再踩著夕陽下的影子回家，只等日頭甚好之日把它曬干。

那時候，奶奶會坐在木制的沙發椅上，日頭過午，便起身去翻一翻田艾，好讓它曬得均勻。風輕柔，日微醺，還有醉人香氣，足夠好幾個夜晚的美夢。

米籺的制作十分復雜?；ㄉ紫掠头?，再帶上手套給滾燙的花生米搓紅衣，切丁備用;蝦米、火腿、蘿卜干切丁，下油鹽煸香，再與花生丁和椰絲拌勻，最受歡迎的咸香餡心便做好了?；ㄉ奏源?，海米鮮香，火腿豐腴，胡蘿卜解膩生津，椰絲清甜，這幾種食材的完美融合，滋味濃厚而不讓人生膩，簡直是人間絕味。

接下來是制作面皮。把江米粉和糯米粉按照一定的比例調好，取出曬干的田艾煮熟剁成茸狀，和著新榨的花生油、糖和鹽，大力揉搓，尚有余溫在。這項工序耗時費力，需要幾個人輪流進行，功夫下夠了，面皮才能綿密不漏，柔軟彈牙。

在我的故鄉，家家戶戶都有一個或者幾個家傳的印模，我們家這三個便是從祖奶奶手上傳下來的。印模是越用越上手的，在那三個印模中，歲月最久的那個光澤越好，觸感順滑，沉甸甸的，印出來的模樣也是極為飽滿的。揪一團面，捏成茶杯狀，舀一大勺餡塞進去，再慢慢揉、輕輕團，直到團成一個球，再按入印模中，就著桌角一敲，“咔”的一聲，完美的田艾米籺造型就出來啦。

寬敞的庭院，草木搖曳，長輩們圍著大圓桌而坐，一邊拉家常，一邊飛快地制作。草綠色的團子一圈又一圈地擺在簸箕上，最后點上紅汁水，才算是圓滿。之后，便準備上鍋了。

傍晚，一股濃郁又清甜的香氣襲來，便是米籺熟了。這時候，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手心抓著一個熱乎乎、軟綿綿的田艾米籺大口嚼著，四肢百骸無處不妥帖。

歲歲年年，兒時的記憶逐漸淡遠，牽掛的味道卻越來越清晰，也只有這股清淡婉約的香氣，讓我在午夜夢回中，循著它覓回家的路。腳步也許會踏遍萬水千山，味覺也許會嘗盡世間百味，但回到老家，站在田壟，我仿佛還是那個在田間尋找艾草的孩子。

他日何人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執手相問，艾草悠悠著花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