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歆
【摘要】李安導演的電影《斷背山》不僅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情感故事,更是我們全社會的、每個人的故事。文章試圖探討不同文化從沖突、理解直至最后可能出現的接受、融合,愛情、親情、友情是人類共同的情感,真、善、美是人類共同的價值,人性是全人類共同的關注和思考。
【關鍵詞】《斷背山》;跨文化交流;沖突;融合
《斷背山》講述了兩個男人的愛情故事。想要暫時逃避生活束縛的埃尼斯和想要擺脫父親安排生活的杰克在斷背山相遇了,在人跡罕至、安靜而蒼涼的斷背山(Brokeback Mountain)上,在這種沒有世俗打擾的與自然最接近的地方,他們生出了純粹的愛情。然而這是不被世俗所認同的,甚至被稱為“禁忌、罪惡”的事情。短暫的相處結束后,他們回到了各自原來的生活——埃尼斯娶了青梅竹馬的艾瑪,過著普通而平凡的與蕓蕓眾生一樣為生計操心的生活;杰克則在斗牛場邂逅了農場主富商的女兒,并借此一路飛黃騰達。但他倆誰也沒有忘記在斷背山上短暫而刻骨銘心的日子。四年之后,杰克找到埃尼斯,并開始了他們幾十年的不定期的約會,直至杰克意外身亡……
電影一經放映便在全世界引起了廣泛的熱議。它透過兩個男人的愛情故事,呈現出全人類所共同面臨的關于人性的問題。通過分別代表東、西方兩種不同文化特征的兩個角色(埃尼克和杰克),采用東方樸素平和、沉靜細膩的敘述手法,表達一個不一樣的愛情故事,運用電影手段,在不同文化圈產生交流和共鳴,從沖突、理解直至最后可能出現的接受、融合,它呈現給我們的是:盡管不同文化間存在差異,但人心是相通的,愛情、親情、友情是人類共同的情感,真、善、美是人類共同的價值,人性是全人類共同的關注和思考。
一、個體間跨文化交流的沖突與融合
現代文化學常用物質文化、制度文化和心理文化的概念來表述文化的內部結構層次。心理文化即深層文化,是文化的主導與核心部分。文化是人性,是人類心智的產物,不同文化圈中的人具有普遍的人的基本屬性,因此不同民族的文化必然具有天然的共性和相通性,正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影片中,杰克感性率直,無論愛情觀還是價值觀都是純粹的,忠于靈魂的。在那個充斥著吸毒者、嬉皮士、流浪漢以及戰爭陰影的動蕩年代里,杰克從不準備妥協,也不去迎合世俗社會的要求。可以說,在和埃尼斯相處的過程中,他一直處于主導的位置,不論是最初在山上承認自己心情時的態度明朗,還是四年之后的再會,抑或是二十年的等待直至死去。
而埃尼斯則完全不同,他沉默寡言,老實,典型的甘于隨波逐流,順從于大環境。即使說出“as long as we can ride it”(直到我能騎上它)這樣的話,他的潛臺詞也只是“不可能改變”。童年看到的慘劇給他留下的陰影造就了他屈服、忍受的性格,使他對于自己的感情也一直處于壓抑狀態,認為是罪惡、羞恥的。埃尼斯一直處于不敢愛卻無法停止愛的煎熬中,于是含蓄克制成為他表達愛情的方式,離開斷背山時目送杰克開車遠離后才在角落里痛哭,久別重逢時,明明是在向上天感謝他們的重逢,卻用“你沒把口琴帶來,讓我有了平靜祥和的時光”這樣一句玩笑話掩飾過去。
杰克是個理想主義者,而埃尼斯是現實主義者。埃尼斯和杰克本身即兩種不同的個體文化,他們的交往其實就是一個個體間跨文化交流的典例。
影片除卻相愛的感人部分,不斷的矛盾沖突亦不可忽視。小到兩人的飲食習慣(埃尼斯不喝湯,杰克討厭豆子),大到敢不敢與社會叫板,創造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家”。
他們可以為了對方改變飲食習慣,但根深蒂固于腦海中的、因之前的生活背景和經歷所形成的價值觀,不可能因為感情而輕易改變,這點在埃尼斯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
兩人在MOTEL(汽車旅館)時,面對杰克問的“what about you?”埃尼斯只回答了“不知道”。埃尼斯明明可以告訴杰克,為了等他,他換上了最好的襯衫在家里坐了一整天,但最后他卻用“我想我們什么也做不了”來回應。可以看出,影片中描述的埃尼斯一系列的行為、表情,以及杰克死后從他的反應中看到他對杰克的愛有多么深刻,但是如果他不說,杰克很難知道埃尼斯內心的真實感受。“從推斷中掌握他人感受”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在一直以來的相處中,杰克可以說一直在進行這樣的“推斷”——從對埃尼斯的話語或眼神中推斷感受埃尼斯的愛和回應,“思維和思維無法直接進行接觸”,這樣的交流方式其實嚴重阻礙了杰克去了解埃尼斯的內心感受,這同時也是跨文化交流相關問題中的一部分。大多數誤解實際上并不來源于他們在生活方式等表面上的差異,而是由他們個人所屬文化的深層結構,即他們因為不同的人生經歷產生的截然不同的性格與價值觀所決定的。因此也就不難理解杰克之后的“背叛”行為了。
事實上,此類現象在我們每個個體身上都存在。思想是存于我們的大腦,與外界隔離的,如果不將它用各種方式表達出來,別人根本無法知道你隱藏在心里的想法和感受。
或許杰克的坦率是一種更優秀的交流方式。然而我們也必須思考埃尼斯隱藏了愛意且不斷抗拒的原因——這也許是一種保護手段,能讓他和杰克這種不被世人接受的關系勉強地延續下來,同時也是保護了杰克(至少20年)沒有重蹈他童年目睹的慘劇的覆轍。因此,并不是完全坦誠地交流就是好的交流,它需要一個“背景”——一個大環境下什么行為是正確的而什么行為是不被允許的。
暫且撇開性別因素不談,在性格、童年經歷、生活背景等各方面幾乎大相徑庭的兩人為何會產生愛情?為何這份情感還能升華并持久下去?
埃尼斯和杰克能夠進行交流有特定的環境驅使——斷背山。斷背山成了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文化個體得以產生交流的“背景”。它荒涼,純凈,神秘而自由,不受外界干擾的自然環境氛圍,如同打通兩人文化隔閡的橋梁。在這里,因互相陪伴而共患難,因寒夜透過燃起的火星對視而產生的親近感,因徹夜長談的了解而漸生依賴。這種完全依附于自然的生活,使他們得以拋棄原來生活中的困境以及兩種不同文化的矛盾,只需要聽從天性的驅使,產生心的感應,愛也就變得理所當然起來。
故事中,埃尼斯和杰克因各自的生活困境來到斷背山,借以尋求逃避或暫時的解脫。斷背山成了為他們提供契合點(connect point)的契機。這時,無所謂對方是誰,能夠與你一起經歷人生一個很重要的階段,都會在你的生命中留下重要的一筆。這也包括其他人、事、文化甚至國家,就像兩條直線,只要有了一個契合點,在此時此境就很容易產生共鳴。因為無論屬于什么文化圈,人的基本情感總是共通的。可以說,埃尼斯和杰克此時“超越了自己的文化”,產生了人類最基本情感的契合。
二、亞文化圈與主流文化的隔閡、沖突與交流
主流文化一般是指一個社會、一個時代倡導的,起著主要影響的文化,是主流意識形態的重要組成部分(盧衍鵬,2012)。它從整體上規定著社會的精神生活,體現著時代的主導思想,決定著文化的發展方向(龐德英,2012)。而亞文化則是一個相對的概念,通常指種種非主流、非普適、非大眾的文化,體現為某些特定人的特定文化,它是由各種社會和自然因素造成的各地區、各群體文化特殊性的方面。
從埃尼斯童年經歷可見,社會對于這樣的群體是不能理解的,認為是異族,是病態。這是一種主流文化與亞文化的沖突,可以說它直接導致了兩人最后的悲劇。
主導文化一直占據著支配地位,它影響甚至會決定一個群體的思考和行為方式,以及信仰和價值觀。福爾波說:“權利常被定義為讓別人做你想做的事情的能力。”占據著主導文化的群體采取著不同的手段維護它們的權利。
很顯然,埃尼斯和杰克是被排斥在主導文化之外,與主導文化的價值觀或要求相違背的。為了生存,他們不得不依附于主流社會和主導文化。然而,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的杰克更加“放肆”,即使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他仍然遵從內心,每隔一段時間驅車去找埃尼斯,在埃尼斯離婚后不管不顧地趕來。而埃尼斯不同,現實主義的他過于理性甚至可以說是怯弱地逃避,所以他為了不被主導文化排斥在外而遵守著社會的規則,但是他的內心又無法阻止愛情的衍生。很多觀眾認為杰克付出的更多而為他不甘。但筆者以為,一邊不得不屈服在社會的枷鎖之下,另一邊又無力阻止自己做出所謂“違背世俗倫理之事”的埃尼斯卻更為可憐。無論面對哪一邊,他都不能全身心展露自己,按自己的想法生活,就如同他自己所說:“Im nothing. Im nowhere.”(我什么都不是,我無處可去。)顯然,這段他無法割舍的情感使他最終成了一個游離在主導文化之外的邊緣人,這或許更讓人覺得可悲和殘忍。
一種文化不能代表一個個體,因為每個人都是獨特的,文化只是構成個人的種種因素之一。埃尼斯和杰克就是獨特的個體代表,然而最終還是不得不屈服于主導文化。電影能讓觀眾產生共鳴的并不只是對純粹深刻的愛的表達,還有對于現實窘況的揭示: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有獨特的一面,但往往不得不服從于現實社會。《斷背山》在這方面成功地引起了不同人群的共鳴,使得這一部描寫亞文化群體的電影能在主流社會中獲得如此高的關注。很多時候,個體很難與社會進行交流,這不是簡單交流的問題,應歸屬于個體的生活性質不同而產生的隔閡。社會是由千萬個個體聚集的,因此就有了比單一個體更復雜的性質,個體與社會交流的時候難免會處于弱勢地位。
李安本人在講到《斷背山》與《臥虎藏龍》這兩部影片時說,其共同點“還是人性,因為人性既是共通的,也是復雜的”。他在奧斯卡的頒獎典禮上還說:“首先,我要感謝兩個不存在的人……杰克和安尼斯,他們教導我們如何去愛……”如何很好地融入主流社會同時又保有我們的個人特質,這恐怕也是這部電影給我們留下的思考和啟示。
三、電影給我們的思考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對這句話,不同的觀眾有不同的看法,或許是深藏心中的感情,或許是再也無法回到的、最美麗深切的回憶。在筆者看來,它是因為各種社會原因,為避免沖突而被壓抑的真實的人性,它是在每個人心中的一個寄托,使我們能夠自由地隨心、恣意而行。
社會不可避免存在著壓抑和無奈。而“人性”即《斷背山》想要傳達的重要元素之一。兩個多小時的電影,一直以一種平直的敘述手法來表現,沒有突出的重點或者所謂的“高潮”,但恰恰是這一點成了這部影片在東、西方都大受好評的原因。《斷背山》盡量還原愛與人性在現實生活中的樣子,真實地展示在觀眾面前。影片以講述亞文化群體代表的“同性戀”故事來呈現全社會“人”的故事,其中所表現的社會與人的沖突不同價值觀的人的沖突,以及深沉的愛,都讓人心有戚戚焉。
西方的觀眾曾給出影評:“我們在塑造文化的同時,文化也反過來塑造了我們。我們似乎給一切接觸到的東西命名和貼上了標簽。但也許我們應該開始意識到這種理性和物質主義并不足以讓我們真正認識自己。這部電影讓我們看到如果沒有一切標簽、壓制以及我們的控制欲,人類真正的樣子。”而對于許多東方的觀眾,那種怯于改變,服從于主流社會,人云亦云,壓抑自己,很難遵從自己內心的真實生活的事實也正是許多人平日的真實寫照。
“悲劇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人看。”電影采用 “他者”的角度呈現世界本身,將自省的能力還給觀眾。它讓我們有機會思考人性,借由影片主角的矛盾與掙扎來重新認識自己,思考自己與他人相處時出現的問題,思考自我與社會的矛盾。雖然理想主義不足以支撐我們的生活,但是太多的人像埃尼斯那樣過于隱忍,過于現實,反而遺失了內心中真正的東西。
Rubin說過:“由于這種自省過程,我們才可以思考我們的對象和我們的存在,才可以思考人們的交流和行為。”我們是《斷背山》的觀眾,也是我們人生這部電影的主角。電影之所以震撼無數人,不僅僅是因為這部電影用了東方的美學講述西方的故事,使不同文化背景人群都較容易接受,其中一定還有一個更深層的原因,就是給了人們在這個人性被各種原因束縛隱藏的社會中一個完全釋放的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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