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受賄案的離奇細節與普法警示

文_石霖

2018 年7 月26 日，江蘇省蘇州市吳江區人民法院對外公布被告人桑小劍受賄一案的審理經過，蘇州市吳江區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原局長桑小劍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5 年，并處罰金人民幣45 萬元。

桑小劍受賄案的特別之處，在于它不同尋常的離奇細節。這些細節深刻揭示了受賄犯罪中的一些特殊現象，生動地回答了諸如受賄后沒有為對方謀取利益，是否構成受賄；個人為單位利益自掏腰包行賄，是否影響賄賂犯罪的認定；庭審中被告人和證人同時推翻偵查階段的賄賂供述和證言，法院能否認定受賄等問題，是預防賄賂犯罪的生動普法教材。

無功受祿50 萬，沒打招呼也算受賄

劉繼全是蘇州偉業集團建設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偉業集團）法定代表人，早年就與桑小劍認識。2012 年春節后，桑小劍調任吳江住建局局長，劉繼全心頭一喜，心想以后有工程方面的事可以找老朋友幫忙了。

果然，桑小劍上任幾個月后，吳江轄區的愛思開哈斯新材料（蘇州）有限公司（以下簡稱“SKC公司”）為擴大生產規模，準備啟動擴建廠房工程。劉繼全獲悉后立即找到桑小劍，請其跟吳江開發區的領導或者SKC 公司的負責人打招呼，將工程協調給自己掛靠的吳江市建設工程（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建工集團）做。

劉繼全一方面請托桑小劍幫忙疏通關系，另一方面以吳江建工集團的名義主動與SKC 公司聯系相關事宜。經過多次溝通協調以及競標議價，SKC 公司最終同意把擴建工程交給建工集團來做。

為表示感謝，2012 年9 月份，劉繼全打電話約桑小劍在吳江開發區運東大道江南奧斯卡西邊某處見面。看到桑小劍開車過來后，劉繼全主動迎上去，把裝有50 萬元現金的手提袋放到桑小劍車子的副駕上。劉繼全放好后說：“一點小意思，感謝你在SKC 公司工程上對我的幫助，今后還希望多關照。”桑小劍客氣了一下就收下了。

劉繼全事后稱這50 萬元錢是從偉業集團拿的，他表示，作為公司老板，他每年都讓會計領取大額現金放在公司的保險柜里，作為公司的預留金，用于公司日常開銷、員工獎金、民工工資的發放，最多的時候有兩三百萬。財務人員每年會在年底或者春節后一次性用各類發票沖抵上述款項，這次送給桑小劍的這50 萬元錢就是從這里面支取的。

后來，劉繼全聽說建筑業企業資質申報的條件將在2015 年1 月施行新標準，他擔心新標準門檻高，想趕在2014 年之前把一級資質申請下來。為此，劉繼全再次約見桑小劍，把裝有10 萬元的皮包送給了桑小劍。桑小劍倒也是個爽快的人，收錢后立即辦事。他一面囑咐劉繼全盡快把申報材料送上來，一面當場打電話給副局長楊可，讓其具體落實。2015 年4 月份，偉業集團如愿趕在新標準實施前，按照老標準成功申報到了一級資質。

此后，為聯絡感情，劉繼全還在2012 年和2013 年春節前，先后兩次到桑小劍的辦公室，送給他金額為5000 元的大潤發超市購物卡各一張。

這個看似平淡的受賄過程，卻在庭審辯論中出現了波瀾。在庭審中，桑小劍的辯護人辯解劉繼全2012 年9 月送出的50 萬元不構成受賄。辯護人辯解確非空穴來風，SKC 公司負責人季勤證實，SKC 公司于2012 年開始實施擴建工程，最終確定由建工集團中標。在項目招投標期間，沒有政府官員向他們推薦過施工單位承建項目，而桑小劍在供述中也稱記不得是否打過招呼。也就是說，建工集團中標其實是公事公辦，并非桑小劍打招呼促成的。辯護人據此認為，既然沒有人向SKC 公司推薦，說明劉繼全的中標不存在人情關系的因素，桑小劍沒有就此事為劉繼全謀取利益，故其收受50 萬并不構成受賄。

辯護人同時指出，劉繼全所送50 萬元資金來源不明。劉繼全雖系偉業集團董事長，但所持股份僅占10%，系公司小股東，動用大額現金應征得相應股東的同意并在財務上有所記載，但公訴機關未提供相應證據。且劉繼全于2012 年9 月送50 萬元給桑小劍，該工程剛剛施工，在尚未收到工程款的情況下，劉繼全不可能墊資送錢給桑小劍。

針對該50萬元是否應予認定，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桑小劍明知劉繼全有請托事項而收受其財物，視為“承諾為他人謀取利益”，被告人桑小劍是否實際為劉繼全承接工程向相關人員打招呼，以及賄款的提取違反財務制度等不影響該筆犯罪的認定。

十萬賄款個人買單，庭審翻供無濟于事

一般而言，在偵查階段被告人供述且證人證明的受賄情節，一旦在庭審階段出現被告人翻供、證人推翻之前的證言的情形時，如果被告人、證人不能提供證據或不能做出合理解釋，而庭前證言又有相關證據印證的，庭上翻供大多只能是無用功。

2005 年，桑小劍在吳江開發區農村發展局工作期間結識費學民。后費學民在吳江山鷹眾盛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山鷹房產）擔任副總經理，負責陽光嘉園小區的開發建設工作。2009 年9月，陽光嘉園小區有幾幢樓要交房，業主反映房子有問題，先后到該公司、吳江開發區管委會、吳江信訪局、吳江政府上訪。

費學民感到壓力很大，為此專門來到桑小劍辦公室訴苦，希望其能出面幫忙協調解決群眾上訪的問題，桑小劍答應了。后桑小劍以開發區規劃建設局局長的身份與上訪群眾進行溝通，還聯系了電力、建筑等行業專家一起解答上訪群眾的問題，并建議費學民落實減免業主物業費、給予業主經濟補償等措施，成功緩解了上訪群眾的情緒，最終陽光嘉園與業主也達成共識，上訪的事情得到圓滿解決。

2009 年9 月底的一天，費學民來到桑小劍辦公室，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隨后丟下一個手提袋，桑小劍推辭了一下就收下了。費學民走后，桑小劍打開手提袋，看到里面有一整捆錢，數了數一共是10 萬元。同年底，費學民再次來到桑小劍的辦公室，送給其五張面值為1000 元的大潤發超市購物卡。

這筆賄賂看似也很平常，但卻因費學民在庭審中否認偵查階段的證言及錢款來源等問題，再次引發了訴辯雙方的激烈爭論。

“桑小劍幫了我這么大的忙，我內心真的很感激他。”費學民在偵查階段作證時如是表示。費學民進一步證實稱，陽光嘉園小區開發時，自己一直住在吳江，身邊一直放點備用金的。當時送給桑小劍的錢都是自己個人支出的，現金是自己拿出來的，購物卡也是自己去買的。

在被問及為什么不用公司的錢處理時，費學民表示即便自己在公司有一定的開支額度，這種費用平時公司賬上肯定是不好處理的，所以他就自己支出，不在公司賬上報銷了。

在庭審中，桑小劍矢口否認之前在偵查階段關于其收到該10 萬元的供述，而證人費學民在庭審中也推翻之前在偵查階段的證言，稱在偵查階段，自己為了能盡快回上海作了虛假證言，事實上自己沒有向桑小劍送10 萬元現金。

既然費學民這筆錢沒有在公司賬上報銷，公司賬上就查不出這筆支出。加之兩人在庭審中雙雙推翻了之前的供述和證言，辯護人對費學民為了公司利益用自己的錢行賄提出質疑，認為這不合常理。

然而，法律是不容易褻瀆的，公訴人當庭對桑小劍及其辯護人進行了反駁，其意見得到了法院的采納。法院認為，關于證人費學民證言的證明力問題，被告人桑小劍、證人費學民當庭否認其在偵查階段的供述和證言，但未提供偵查機關非法取證的相關證據。

法院認定，費學民當庭否認其在偵查階段的證言，但未做出合理解釋，其庭前證言卻有相關證據印證的，故可以采信其庭前證言。桑小劍在偵查階段多次穩定供述，且細節與費學民的證言相印證，可以認定該筆受賄事實。而辯護人對其辯護意見并未提交相關證據，且與法院查明的事實不符，法院不予采納。就這樣，最終這10 萬仍然記在了桑小劍的受賄賬單中！

最終，法院認為，被告人桑小劍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計價值人民幣116.2 萬元，數額巨大，并為他人謀取利益，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依法應予以懲處。鑒于其退出全部贓款等情節，法院于2018 年6 月21 日做出一審判決，被告人桑小劍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并處罰金人民幣45萬元。

【法官點評】

桑小劍受賄案一審落槌，但掩卷深思，分析該案案發經過及庭審中的一些細節，則具有典型教育意義，延伸解讀有利于普法教育和預防相關職務犯罪，為他人提供更多警示。

首先，該案提示，收了別人好處但沒有幫忙，同樣可能構成受賄犯罪。現實生活中請托別人幫忙辦成事，無非是兩種原因：一是受托人幫忙起了作用，二是受托人沒有幫忙，但自身條件過硬，最后事辦成了。針對第二種情況，現實生活中有些受托人往往會借此把功勞攬到自己身上，指出是自己幫忙起了作用，并借機向對方索要好處，或者心安理得拿著對方之前給予的好處。

一旦東窗事發時，受托人大多又會以自己沒有幫忙打招呼為由，為自己開脫罪責。殊不知，根據相關規定，國家工作人員收受他人財物時，只要根據他人提出的具體請托事項，承諾為他人謀取利益的，就具備了法律規定為他人謀取利益的要件。也就是說，法律規定的謀取利益既可以是事實行為，也可以是一種口頭承諾。因此，在這個時候，想以自己沒有實際幫忙打招呼來開脫罪責往往是徒勞的。

按照有關規定，即便沒有幫忙打招呼，也沒有做出相關承諾，只有收受錢款3 萬元以上的，在許多情況下亦可結合全案其他證據綜合認定構成受賄犯罪。這應驗了一句俗話：手莫伸，伸手必被捉。只要伸手，就有可能會受到追究！因此官員要避免受到受賄犯罪的追究，最好的辦法就是潔身自好，堅決抵制各種利益誘惑。而不是心存僥幸，等到東窗事發后，再妄圖找各種借口為自己開脫罪責。

其次，本案山鷹房產副總費學民為了公司利益，向桑小劍送出的10 萬元中，雖然這10 萬元并沒有從公司支出，而是自掏腰包。但對照相關法律對賄賂犯罪的規定，費學民的行為只會影響到行賄主體的認定，而對受賄人桑小劍而言，行賄人錢款來源都不影響其受賄犯罪的認定。

再次，被告人當庭翻供及證人庭審證言前后不一的，都需要做出合理解釋，并有相關證據印證，否則法院不會采信其庭審供述和證言。根據相關規定，翻供或推翻證言后不能做出合理解釋，而其庭前證言有相關證據印證的，法院仍可采信其庭前證言。

可見，被告人在庭審中翻供，或者證人推翻之前的證言，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據和理由，往往未必能幫犯罪嫌疑人因此開脫罪責，反而會因此錯過坦白從寬的機會。本案桑小劍就因在庭審中翻供，法院最終認定其在庭審過程中否認主要犯罪事實，不構成坦白一節，從而未采納辯護人關于桑小劍有坦白情節這一對其有利的意見，其翻供可謂得不償失。

最后，本案提示企業財務存在管理漏洞時，為賄賂犯罪提供了便利，有關部門及相關企業需要加強財務管理，從源頭上防范賄賂犯罪的發生。蘇州偉業建設公司會計申國平證實，該公司每年過年前，劉繼全會讓其去銀行領取兩三百萬元的現金，現金領出來后直接交給劉繼全處理。申國平反映的情況絕非個例，此案也提示，企業經營者要加強企業財務管理，特別是大額資金的使用管理，杜絕擅自提取單位現金，并做假賬的情況，避免給賄賂交易提供可乘之機。有關規定也應加強對企業的財務監管，從源頭上預防賄賂違法犯罪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