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行甲：從“網紅書記”到“公益草根”

文_本刊記者

陳行甲在北京衛視節目中

3月6 日，北京衛視《我是演說家》第五季上演冠軍爭奪戰，六強選手中有老師、有作家、有律師、有學霸，個個能說會道、實力不凡，但最后奪冠的卻是一位樣子看上去有點憨的中年大叔。

這位大叔名叫陳行甲，他曾當過湖北巴東縣委書記，任期內，他鐵腕反腐，查處了一大批腐敗官員和不法商人；而為了發展經濟，他拍MV、玩跳傘，帶火了當地的旅游資源。陳行甲收獲了老百姓的點贊，成了“網紅書記”。

但他也得罪了一些人，甚至有人指責他接受“精神賄賂”，撈取政治資本。他顯然不是為了撈取政治資本，因為在2016 年年底，在已經公示提拔的情況下，陳行甲義無反顧地辭去了公職，一頭扎進了公益事業中。

在陳行甲看來，“網紅書記”已是過去時，他現在給自己的定位是“公益草根”，他此次參加《我是演說家》，也正是希望通過這個舞臺來展示公益項目，匯報公益初心，以尋求更多支持。在奪冠后，他的獲獎感言也不離“公益”二字，他說：“這個成績是大家對公益人的鼓勵，對我們公益界的鼓勵，我們會繼續前行。”

那么問題來了，當初仕途前景一片大好，陳行甲為何選擇辭官？如今辭官已兩年多，他的公益事業又進展得如何呢？

“干凈做人”已融入他的血液

2011 年10 月，陳行甲卸下宜都市市長的擔子，走馬上任巴東縣委書記。巴東位于湖北省西南部，隸屬恩施土家族自治州，是一個國家級深度貧困縣，當時全縣總人口不過50 萬，其中貧困人口就有17 萬，占了三分之一。

陳行甲到任的第七天，便有網友在“新恩施”論壇上發表了一篇題為“給新任縣委書記的公開信”的帖子，洋洋灑灑五千言，毫不客氣地指出了近幾年巴東發展過程中的諸多亂象，希望新書記能夠“讓那些花架子見鬼去，讓百姓的生活好起來”。

陳行甲當天便看到了這篇帖子，他發現帖子內容雖然不乏言辭過激之處，但作者對家鄉的感情是不容置疑的。于是，他實名回復了這篇帖子作者，感謝作者的意見建議，并留下了自己的個人郵箱，鼓勵他來信繼續探討家鄉的發展。讓陳行甲沒料到的是，自那天起，他的郵箱每天都能收到幾十封新郵件，都是老百姓發來提意見的。“我的網紅生涯，就是這么被迫開始的。”陳行甲自嘲道。

但真正讓他成為“網紅”的，是他為巴東經濟發展所做的一些“出格”的事情。巴東縣是典型的山區縣，工農業的發展空間都十分有限。但這里風光秀麗，山水如畫，境內擁有神農溪、清江水布埡、格子河石林等豐富的旅游資源，可謂“那么窮，那么美”。為了把巴東的好山好水宣傳出去，縣里決定制作一部MV，請不起明星，陳行甲干脆就自己唱。萬萬沒想到，由縣委書記親自獻唱的《美麗的神農溪》一放上網，瞬間就引來了大量圍觀，當天的點擊量就突破15 萬，宣傳效果出奇的好。嘗到甜頭之后，陳行甲又玩起了直播跳傘，從3000米的高空一躍而下。這一跳引來了新華社和央視的報道，讓巴東旅游徹底火了一把。此后，巴東先后將“省級園林城市”“省級衛生城市”“湖北省旅游強縣”等榮譽收入囊中。

與此同時，“網紅書記”的名聲也越來越響，甚至有自媒體稱陳行甲為“陳會玩”。陳行甲坦言，他起初并不喜歡“網紅”這個標簽，一舉一動都被大家圍觀，感覺難免不自在。可一想到自己主政的地方這么窮，如果當“網紅”能拉動當地經濟發展，那也就值了，反正自己沒有原則性的問題，也不怕大家圍觀。

坦白講，作為一個縣的一把手，想巴結他的人不在少數，要做到沒一點原則問題，是需要定力的。陳行甲透露，在他的辦公室里，有人給他送現金，有人送名表，有人送金條，但他統統拒絕了。

他為什么能做到？陳行甲將功勞歸于母親的言傳身教，他說：“媽媽只念過兩年書，卻是我人生的第一個導師。媽媽教的第一個道理，就是要愛干凈。”陳行甲小時候，曾有一次因貪玩弄臟了衣服，他母親便不許他進門，要他在門外反省。少不更事的陳行甲覺得很委屈：反正是打補丁的衣服，弄臟了又有什么關系？但他媽媽卻說：“哪怕是補丁衣服，我們也要穿得干干凈凈。”后來陳行甲參加工作，媽媽再次囑咐：“你現在已經參加工作了，今后一是要勤快，二是要干凈。”

“愛干凈”已經深深融入了陳行甲的血液里，一個愛干凈的人，注定與貪腐勢不兩立。他到巴東后，直言“這里的腐敗讓我開了眼界”，其中一個案子令他至今印象深刻。一個老板為了拿下一個300萬的項目，事先送出去120 萬，“他還要賺錢，可想而知，還會有多少錢真正用到項目上？”他將“干凈、自強”確定為巴東精神，決心好好整治當地的政治生態。陳行甲高調向“摁著叫花子撥眼屎”的腐敗行為宣戰，直接查處了87 名腐敗官員和不法商人，還牽出了包括縣長、縣委副書記在內的重要官員。而當上級領導要他“遇事留一線”時，他選擇直接在大會上把這件事公開，絲毫不怕得罪領導。

觸動了一些人的利益，各種人身威脅隨即接踵而來，有人揚言：“既然陳行甲想搞死我們，我們也要搞死他，搞不死也要搞臭他。”那段時間，陳行甲晚上都不單獨出門，巴東縣公安局還給他的車安裝了簡易排爆裝置。此外，還有人給他羅列了“七大罪狀”，其中一條是：“借反腐泄私憤，排除異己，打擊同僚。”陳行甲哭笑不得：“我都當上一把手了，我能有什么私憤？我只有公憤，是代表50 萬老百姓的公憤。”

經過分析，懷疑斷路器垂直連桿與連桿軸套密封件之間存在機械磨損，磨損引起斷路器合閘操作時存在機械卡澀，從而造成斷路器合閘時間嚴重超標，斷路器合閘速度偏低。同時，由于斷路器三相機械磨損程度不同以及機械磨損對斷路器機械特性影響的隨機性，使得斷路器三相的合閘時間差別較大，致使斷路器合閘不同期時間嚴重超標。

內心深處是對弱勢者的“悲憫”

有人說陳行甲“一看就不知道做官”，但這位“非典型官員”卻收獲了群眾的點贊，有人還將他與北宋時期曾任巴東知縣的名臣寇準相提并論。他的成績也被組織看在眼里。2015 年6 月，中組部表彰102 名優秀縣委書記，陳行甲名列其中；2016 年9 月，5 年縣委書記任期屆滿，陳行甲又進入了“州級領導干部人選”名單。時年45歲的陳行甲，仕途可謂一片光明。

然而，他卻再次讓人大跌眼鏡——辭去公職，轉戰公益。很多人對此感到不解，但陳行甲卻表示，自己的選擇其實并不突然，他只是聽從了內心的召喚而已。實際上，陳行甲早年在鄉鎮工作時，曾考入清華大學讀研，畢業時還被評為了優秀畢業生，并在北京找到了體面的工作。但他最終還是回到了家鄉，因為他覺得基層群眾更需要他。這次選擇告別“官場”，投身公益，陳行甲同樣是聽從內心的召喚，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有著哲學家羅素所說的“對世人疾苦難以遏制的同情心”。

陳行甲對弱者的悲憫同樣來自母親的影響，陳行甲小時候，村里有一戶人家經常來他家借鹽，別的村民都不愿理會這一家，但陳行甲的母親卻從不讓他們空手而歸，她說：“人不到活不下去的時候又怎會借鹽吃？如果我們不借給他們，他們就沒有地方借了。”從母親身上，陳行甲學會了“悲憫”，他說：“如果說我媽媽像一根火柴，她發出過的微光照亮過那個山村。我愿意做一根蠟燭，燃燒自己，去照亮那些弱勢者前行的路。”

實際上，在專職做公益之前，他也一直是這么做的。剛到巴東時，他就干了一件常人不敢干的事——請艾滋病患者吃飯，他與8 名艾滋病患者一桌，互相夾菜，一起喝酒。他這么做的理由很簡單，就是想告訴大家，艾滋病可防可控，不必談“艾”色變，這些患者已經夠不幸了，他們不應該再受到歧視。

此外，陳行甲還號召巴東縣的黨員干部“結窮親”。陳行甲自己帶頭認了一名艾滋病患兒為“干兒子”。“干兒子”的奶奶告訴陳行甲，孩子的媽媽就是因為艾滋病去世的，如今家里再沒有親戚走動，只有祖孫二人相依為命，上學、治病早已不再奢望。

陳行甲希望“干兒子”能像正常孩子一樣學習生活，然而，“干兒子”只要一進校門，別的學生家長便會去學校鬧，大家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小孩跟艾滋病患兒一起上學。而他這個縣委書記竟然束手無策，陳行甲第一次發現，面對歧視和偏見，行政的力量失靈了。

萬幸的是，在幾個公益界朋友的幫助下，“干兒子”被云南的一所公益學校接收了，他在那里接受了很好的治療和教育。正是在幫助“干兒子”的過程中，陳行甲明白了公益的內涵，看到了公益的力量，也漸漸萌生了投身公益的念頭。

陳行甲（左）在參加公益活動

2015 年11 月27 日，在中央扶貧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國社會不缺扶貧濟困的愛心和力量，缺的是有效可信的平臺和參與渠道。”總書記的話讓陳行甲感觸頗多，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公益理想，他決定要去做那個搭平臺和修渠道的人。

轉眼到了2016 年，巴東縣委書記五年任期屆滿，此時，陳行甲剛好45 歲。足球場上，前45 分鐘為上半場，后45 分鐘為下半場，在陳行甲看來，人生也同樣有上下半場。回顧自己人生的上半場，他自忖在約束和懲戒層面做得比較多；進入下半場，他希望能夠在愛與信仰的建立上有所作為。

從“網紅書記”到“公益草根”

2016 年11 月，深圳媒體人羅爾為罹患白血病的女兒撰寫多篇文章，刷爆網絡。通過這件事，陳行甲開始關心起兒童白血病患者。他從網上得知，原衛生部長陳竺早在2011 年就說過，要讓所有急性白血病患兒得到免費治療。但遺憾的是，由于種種原因，這一說法一直未能變成現實。

于是乎，陳行甲將自己的公益目標設定為“讓每個白血病患兒都能獲得免費治療”，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推動國家相關政策的改變。不過，也有人質疑這個目標是否過于遠大，不夠腳踏實地。而陳行甲的回答是：“腳下雖有萬水千山，但行者必至。”

來自社會各界的信任和鼓勵，也推動著陳行甲勇往直前。他辭職后，很快就有一位浙江企業家找到他，以七位數的年薪邀請他擔任公司的副總。但陳行甲拒絕了他，他不能拿老百姓給的榮譽去套現，更何況自己辭職就是為了做公益，而不是為了別的。沒想到這位企業家對他的想法更加欽佩，當即承諾拿出1000 萬元支持他的公益事業。陳行甲感嘆道：“我沒要他七位數，他給了我一個八位數，這就是信任。”

帶著這1000 萬元啟動資金，陳行甲成立了深圳恒暉兒童公益基金會，將“貧困地區兒童的大病救助和教育關懷”作為服務方向，希望通過與政府、醫療機構、保險公司以及社會的深度合作，實現區域內貧困兒童白血病免費治療。

讓陳行甲頗感欣慰的是，從政時期樹立的良好口碑現在又派上用途了，只談了半個小時，廣東河源市委書記便同意他在當地做試點；青海省常務副省長在看過陳行甲的來信后，也立馬簽字同意做試點。陳行甲希望跳出“劫富濟貧”的公益模式，“而是要充分發揮社會組織的作用，搭建有效可信的平臺和參與渠道，推動政府和各方力量合力解決問題。”

不久，陳行甲又被聘為北京新陽光慈善基金會理事長，與其他幾家公益組織共同發起“聯愛工程”，專注于兒童癌癥的大病救助。兩年間，“聯愛工程”已在全國13 個省市開辦了32 間病房學校。陳行甲講了一個故事：一位扎哈的白血病患兒，原本已經放棄治療了，但“聯愛工程”沒有放棄他，最終，在精心治療下，扎哈起死回生了。而類似扎哈這樣的患者，“聯愛工程”已累計服務了11 萬人次。

陳行甲個人也收獲滿滿，2017 年，他先后被媒體評為“年度十大公益人物”“中國十大社會推動者”；2018 年12 月，他再次被媒體評選為“年度中國公益人物”。但在陳行甲看來，這些榮譽并不屬于他一個人，因為“沒有大家的寶貴支持，我們這些公益人什么都不是”。

陳行甲參加了《我是演說家》后，很多愛心人士、愛心企業都打來電話表示要捐款，這些人連項目書都不看，純粹是出于對陳行甲的認可，讓陳行甲團隊備受鼓舞，也更加堅定了陳行甲繼續為公益奮斗的決心。他告訴記者，自己下半場將永遠是公益人，直至生命的終點。如今的陳行甲，每天都很忙碌，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實，因為他始終堅信，對弱勢者的悲憫是人活著的意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