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智
我們小時候都愛看電影。只要有人說哪里放電影,我們下午就開始出發去找,一直找到天黑。沒有電影看,我們就自己演電影,我們把彼此分成好人和壞人。那誰演好人,誰演壞人呢?我們沒有一個人愿意演好人,我們都要做壞人。
因為電影里的壞人可以說話怪聲怪氣,走路東倒西歪。但是做好人,就是個好人,衣服要扣得緊緊的,目光還要很端正。我們覺得在學校里已經受到了很多約束,這個時候就只愿意做個壞人。但什么是壞人,我們也搞不清楚。我們就按照電影的模式,或者被老師批評的壞學生模樣來演。
我們選伙伴中最好欺負的,讓他演好人。然后我們抓他,伏擊他。抓住以后,我們還要學電影里,對他“嚴刑拷打”,最后把他變成“英雄”。變成“英雄”的方式有很多,我們也有很多花樣。
那天晚上,我們又自己演電影,仍然讓那個小朋友演好人。我們先讓他躲起來,然后我們這些壞人去找他。
我們到處去找,但找不到他。
我們知道他不敢跑遠,因為已經半夜了,而且我們那里是平原,他沒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
夜越來越深,我們很惱火,發誓一定要把他找到,找到后還要拉長“嚴刑拷打”的過程。可找啊找啊,我們還是找不到他,于是我們慌了。
那個時候,我們的怒火完完全全變成了擔憂,怕他淹死,怕他迷路。我們想起來,這么多年來,我們一直都讓他做被我們“折磨”的對象。與其說我們塑造了他這個英雄,倒不如說一次又一次塑造了我們這些壞蛋。
天亮了,他還沒有回來,我們也不敢回家,因為中間少了一個人。我們甚至覺得,所有人都可以少,但唯獨他不可以少。因為少了他,我們將來找誰做好人呢?他平時都是低眉順眼,但只有演好人的時候,才像個正常人的樣子,而我們變成了不正常。
我們特別希望他沒事,他不可缺少。
太陽從東方一點一點升起,我們去了鎮上最熱鬧的汽車站。
有一輛汽車停在我們面前,緊接著一個非常瘦弱的人從墻后跑出來,站在汽車門口。這個人就是我們要找的小朋友。我們以為他要坐車逃跑,這又激發了我們抓好人的沖動。但是當車門打開,他沒有上車,舉著雙手接車上下來的一個人。這個人是駝著背下來的,是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原來個子挺高,后來卻在建筑工地上摔成了羅鍋。
我們沖到小朋友面前。他看到我們,一下子慌了,以為我們要來抓他。我們停住腳步,看到他父親艱難地昂起頭,歪過來沖我們笑。而那個小朋友睜大眼睛,像只受驚嚇的兔子。所有的人突然像冰被太陽曬化了一樣,每個人都帶著笑臉,很快走到他面前,歡迎他的父親。我們看到,他父親的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這班車應該是半夜到,但在路上拋錨了。這個小朋友半夜接他父親去了,一直等到天亮,車子才到。
他的父親是回來過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