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劍倩 鈔秋玲 陳 媛
(西安交通大學公共政策與管理學院,西安 710049)
生活質量是指不同文化和價值體系中,個體對自我目標、期望和標準以及所關心的事情有關的生活狀況的評價與體驗,是老年人健康長壽的重要預測指標。在人口快速老齡化背景下,如何提高與維護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已經成為一個重要的社會問題。為保證對老年人生活狀況的優先注意,聯合國通過了老年人五項原則:獨立、參與、照顧、自我充實和尊嚴。在此基礎上,深入研究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因素及其作用機制,是實現積極老齡化的客觀需要。
家庭養老是我國目前以及未來主要的養老方式,許多研究表明,家庭是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的重要環境因素。Shor, Roelfs和Yogev(2013)關于家庭關系的元分析發現,家庭是老年人最重要的非正式支持,家庭支持度越高,老年人的身體健康狀況越好,死亡風險降低11%。Park, Unützer,和Grembowski(2014)的研究表明,家庭親密度能夠顯著降低老年人患抑郁癥的風險,提高心理健康水平。Low和Molzahn (2007)研究了老年人生活質量及其影響因素發現,良好的家庭環境能為老年人提供更多參與社會活動的機會,老年人生活意義越豐富,生活質量就越高。而氣氛緊張甚至惡劣的家庭環境能夠明顯降低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導致消極情緒和心理疾病,增加老年人自殺風險(Chokkanathan & Mohanty, 2017; 程龍慧, 陳輝, 鄭名烺, 2013)。因此,良好的家庭環境能夠保護老年人身心健康,對老年人的生活質量產生積極作用。
目前,已有研究較多探討家庭環境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而其中的中介機制研究少有涉及。依據人與情境交互作用理論,個體的功能及其發展過程是個體心理因素與環境因素連續共同作用的結果(Magnusson & Stattin, 1998)。老化態度作為老年人的個體心理因素,可能在家庭環境影響生活質量的過程中有具有重要作用。老化態度是老年人對于自我和老年群體變老過程及年老的體驗和評價(唐丹, 燕磊, 王大華, 2014)。一些研究表明,老化態度會作用于老年人的行為、認知和社會功能,對老年人的生活質量產生長遠影響。Levy, Slade, Kunkel和Kasl(2002)的研究顯示,持積極老化態度的老年人能夠保持健康的行為習慣,自理能力更強,比持消極老化態度的老年人長壽7.5年。Robertson, King-Kallimanis和Kenny(2015)的研究發現,持有積極老化態度的老年人,在語言流暢任務和自評記憶任務上的成績,都要顯著高于持消極老化態度的老年人,并且這種積極效應可延續長達兩年。Long(2014)依據20個國家不同年齡段老年人的調查數據發現,老化態度與社會參與存在較高的正相關,老化態度越積極,老年人對自己社會關系變化的接納程度就越高,在社會活動和交往中更具有主動性。
老化態度包括生理變化、心理獲得和心理社會喪失三個方面。首先,老化態度中的生理變化可能在家庭環境與生活質量之間起中介作用。家庭環境是人們老化信息和觀念的重要來源,家庭成員對老年人的態度和評價能夠影響老年人的自我評價和行為(Sriram, Morgan, Graham, Folta, &Seguin, 2018)。當家庭中給予老年人足夠的照顧和支持,會促使老年人采取更健康的生活方式、提高生理健康水平。實驗研究發現,增加家庭成員之間的情感聯系,可以減弱消極老化態度對老年人認知功能造成的損傷(Abrams, Eller, & Bryant,2006; Abrams et al., 2008)。而老年人的身體健康狀況和認知功能又是反應生活質量的多元指標,由此推測,家庭環境還可能通過生理變化間接影響生活質量。
其次,依據自我決定理論,人是需要通過外部社會因素的支持實現積極的自我整合、自我完善和不斷學習的(Ferrand, Martinent, & Durmaz,2014)。對于老年人而言,具有支持性的家庭環境是滿足基本心理需求、進一步自我整合和自我完善、成功適應老年生活的重要條件。家庭成員尊重老年人的生活經驗和智慧,能夠提高老年人的心理獲得感,進一步提高生活質量(Wedgeworth,LaRocca, Chaplin,& Scogin, 2017; Ardelt, Gerlach, &Vaillant, 2018)。因此,家庭環境還可能通過心理獲得影響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心理獲得在其中起中介作用。
此外,家庭環境與老化態度中的心理社會喪失也存在一定關系。研究發現,家庭環境中親密度越高,老年人越傾向于采取積極的應對方式,以緩沖衰老和喪失帶來的抑郁、焦慮等消極情緒,從而保持較高的認知水平和社會參與度,提高生活質量(唐丹, 姜凱迪, 2015; 黃韌, 張清芳, 李叢, 2017; Holtfreter, Reisig, & Turanovic, 2017)。因此,家庭環境也可能通過影響心理社會喪失,進而影響生活質量,心理社會喪失在家庭環境與生活質量之間起中介作用。
綜上,本研究以老年人為被試,重點關注老年人積極心理層面的生活質量,即老年人依據自己的主觀感受,對于自己能否從心理上獲得獨立、尊重和照顧,并實現自我充實和社會參與的程度做出綜合判斷。因此,本研究首先依據聯合國老年人原則編制了老年人生活質量問卷,其次分析家庭環境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及其內部作用機制。假設如下:(1)家庭環境對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具有預測作用。(2)老化態度中的生理變化、心理獲得、心理社會喪失在家庭環境影響生活質量的過程中起中介作用。
初次實測于2015年5月,在陜西省榆林市7個行政村隨機抽取老年人為被試,共發放老年人生活質量問卷560份,回收有效問卷492份,有效率為87.9%。其中男性221名,女性271名,平均年齡73.77歲(SD=0.95)。在初次施測中選取150名老年人在4周后進行了重測,其中有效問卷132份。
正式施測于2015年7月在蘭州、西安、榆林三個地區6鄉鎮18個行政村隨機抽取老年人為被試,發放老年人生活質量問卷、老化態度問卷和家庭環境量表,發放問卷共820份,有效問卷700份,有效率為85.4%。其中男性333名,女性367名,平均年齡75.81歲(SD=0.97)。
2.2.1 一般資料
用于收集被試的基本信息,本研究選取的社會人口學特征包括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健康狀況、子女數、居住方式等。
2.2.2 老化態度問卷
采用Laidlaw編制,黃一帆、王大華和劉永廣(2010)修訂的老化態度問卷(Attitudes to Aging Questionnaire, AAQ),包括“心理社會喪失”、“生理變化”、“心理獲得”3個維度,共24個條目,采用5點計分,從1(完全不同意)到5(完全同意),得分越高說明老化態度越積極。本研究中三個維度的α系數分別為0.77,0.82,0.73。
2.2.3 家庭環境量表
采用Moss等人編制,費立鵬等人(1991)修訂的家庭環境量表中文版(Family Environment Scale—Chinese Version, FES-CV)。在已有研究基礎上,依據中國家庭的特點,選取了其中信度較好的四個維度:親密度,矛盾性,文化性和娛樂性,共36個項目。本研究中四個維度的α系數分別為 0.78,0.66,0.68,0.73。
2.2.4 老年人生活質量問卷
參照聯合國老年人原則,自主編制了老年人生活質量問卷。共32個條目,5個維度:獨立、參與、照顧、自我充實和尊嚴,采用1(完全不符合)到5(完全符合)的計分,得分越高表示生活質量越高。項目分析:對32個問卷項目進行高低分組獨立樣本差異顯著性t檢驗。結果表明,問卷的32個項目均達到顯著性水平(p<0.05)。各項目與總分之間的相關系數在0.30-0.74之間。驗證性因素分析擬合指標如下:χ2/df=1.98,TLI=0.90,IFI=0.93,CFI=0.93,SRMR=0.05,RMSEA=0.06,本研究中總問卷的α系數為0.93,間隔四周的重測信度為0.73。四個分問卷的α系數分別為的獨立(0.69)、參與(0.86)、照顧(0.79)、自我充實(0.87)、尊嚴(0.80)。老年人生活質量問卷的信度和效度基本達到心理測量學標準。
為控制共同方法偏差,本研究采取了程序控制和統計控制兩種方法(周浩, 龍立榮, 2004)。程序控制:抽取了不同省市的被試,在不同的地方接受測試。在實測過程中盡可能改變問卷呈現順序、匿名填寫問卷,由多個主試同時參與,采用個別施測和集體施測結合的方式。統計控制:采用Harman單因子檢驗進行統計控制,對老年人生活質量問卷、老化態度問卷和家庭環境量表三個問卷的所有項目進行未旋轉的主成分因素分析。結果顯示,共有33個因子的特征值大于1,并且第一個因子解釋的變異量只有12.99%,遠小于40%的臨界值。因此,本研究不存在明顯的共同方法偏差。
老化態度、家庭環境和生活質量之間的相關系數和平均數、標準差見表1。

表 1 各變量的平均數、標準差和相關系數
老化態度中的社會心理喪失與家庭環境中的矛盾性呈正相關,與家庭環境中的親密度、文化性、娛樂性和生活質量均呈現負相關。老化態度中的生理變化和心理獲得與家庭環境中的矛盾性相關不顯著,與家庭環境中的親密度、文化性、娛樂性和生活質量呈正相關。
根據溫忠麟和葉寶娟(2014)介紹的中介效應方法,采用Mplus 7.0完成數據分析,采用偏差矯正的百分位Bootstrap法計算中介效應,抽樣數為1000,置信區間為95%。在控制了年齡、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健康狀況、居住方式等人口學變量的情況下,構建了以家庭環境的四個維度(親密度、娛樂性、文化性、矛盾性)作為自變量,老化態度的三個維度(心理獲得、生理變化、心理社會喪失)為中介變量,生活質量為因變量的全路徑模型。刪去不顯著的路徑,修正后的模型1擬合結果為χ2/df=4.72,TLI=0.93,CFI=0.98,SRMR=0.04,RMSEA=0.08。
路徑系數顯示(見圖1,僅展現顯著路徑系數),家庭環境中的親密度和娛樂性正向預測生活質量(β=0.15, p<0.01; β=0.12, p<0.01)和老化態度中的生理變化(β=0.13, p<0.01; β=0.24,p<0.01)、心理獲得(β=0.18, p<0.01; β=0.11,p<0.01)。家庭環境中的親密度和娛樂性負向預測老化態度中的心理社會喪失(β=-0.23, p<0.01;β=-0.26, p<0.01)。家庭環境中的文化性和矛盾性對生活質量的預測無統計學意義,不滿足中介效應的基本前提。老化態度中的社會心理喪失負向預測生活質量(β=-0.09, p<0.01),老化態度中的生理變化和心理獲得正向預測生活質量(β=0.38,p<0.01; β=0.19, p<0.01)。
中介效應的分析結果表明:家庭環境中的親密性和娛樂性還通過老化態度的三條路徑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通過生理變化的中介作用;通過心理獲得的中介作用;通過心理社會喪失的中介作用,中介效應值為0.23。具體路徑如表2所示,所有路徑的間接效應的95%的置信區間均不包含0,說明中介效應顯著。模型中,家庭環境對老化態度的解釋率(R2)為生理變化0.14,心理獲得0.12,心理社會喪失0.15,家庭環境和老化態度的三個維度對生活質量的解釋率為0.45。說明家庭環境和老化態度兩個因素相結合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釋老年人在生活質量上的差異。

表 2 家庭環境、老化態度和生活質量之間的效應分解與中介效應區間估計
本研究發現,家庭環境中親密度和娛樂性直接正向影響生活質量,這與以往研究結果一致(Rojo-Pérez, Fernández-Mayoralas, Rodríguez-Rodríguez, & Rojo-Abuín, 2007)。這表明,家庭成員之間保持密切聯系,經常共同參與文化娛樂活動,能為老年人提供足夠的情感支持,獲得歸屬感和自我價值感,提高老年人的生活質量(da Silva Falc?o, Teodoro & Bucher-Maluschke, 2016)。而在模型中,家庭環境中的文化性和矛盾性對生活質量的預測無統計學意義。這是因為,本次調查主要在鄉鎮和農村取樣,其中56%的老年人受教育水平在初中及以下,且有部分為空巢老人,他們對繼續提高文化知識的需求較小。家庭環境中的矛盾性對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影響同樣較小,這與中國傳統的孝道文化和本次調查地區的農村養老保險覆蓋率較高有關。(杜鵬, 曲嘉瑤, 2013)。
中介效應分析結果表明,家庭環境中的親密性和娛樂性還通過老化態度的三條路徑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通過生理變化的中介作用; 通過心理獲得的中介作用;通過心理社會喪失的中介作用。其中,生理變化的中介效應量最大,其次是心理獲得和社會心理喪失,這與以往研究結果一致(Low, Molzahn, & Schopflocher, 2013)。這說明,老年人對自我身體狀況的感知更容易受到家庭環境的作用,進而影響生活質量。Low等人(2013)的研究發現,僅僅是身體健康惡化這一項就能在很大程度上降低老年人的生活質量。隨著老化,老年人健康狀況越差,自理能力越低,就越依賴于家庭。良好的家庭環境,能夠為老年人的社會活動提供足夠的支持,提高老年人參與體育鍛煉和社會活動的自我效能感,從而減緩機能衰退,于其身心健康都有積極作用(唐丹等, 2014)。
家庭環境還能夠通過心理獲得影響生活質量。老年人積極參與家庭活動、提供有建設性的幫助是體現生活經驗和智慧、實現自我價值的過程,能從中持續獲得來自環境和重要他人的正向反饋,提高心理獲得感,生活意義豐富,因而生活質量也高(Cleveland, Hanscom, & Huebner,2016)。在老化態度的三個維度中,心理社會喪失對生活質量的影響較小。這是因為,良好的家庭環境能夠讓老年人從心理上感受到被尊重和照顧,感到自己并沒有因為變老而失去原有的地位和尊嚴,強化他們的歸屬感和自我認同感,從而削弱了心理社會喪失感對生活質量的消極影響(Trigg, Watts, Jones, Tod, & Elliman, 2012)。
局限性與未來研究方向:本研究取樣主要為農村居家養老的老年人,對城市老年人關注較少,未來研究可以擴大抽樣范圍;研究結果中文化性和矛盾性的相關系數較小、模型中部分路徑的效應較小但是仍然具有統計學意義,說明可能還存在其他直接或間接因素,未來研究可以使用實驗設計或縱向設計進一步探究變量間的因果關系。
本研究得出以下結論:(1)家庭環境中的親密性和娛樂性直接影響老年人的生活質量。(2)家庭環境中的親密性和娛樂性還通過老化態度的三條路徑影響老年人生活質量:通過生理變化的中介作用;通過心理獲得的中介作用;通過心理社會喪失的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