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兇的笑臉

蕭逸清

秋風婆婆的腳步，輕輕地走過石獅子旁邊的芒果樹。樹葉孩子隨著婆婆的衣擺飄動，唱起秋天的歌來。

石獅子所負責看守的，是一間歷史悠久的土地公廟。

土地公廟拜拜時抽的木簽很特別，它是插在紅木筒里的桐木條，前端刻著黑色的字，抽出來就可以看到是“吉”還是“兇”。

簽筒里面的木簽們，正在小聲地聊著天。

“你們看，那個拜得很虔誠的鬈發太太，她會抽到我們中間的哪一支呢？”小吉二號說。

“她看起來好像在擔心什么事的樣子，希望她抽到我，讓她高興一下。”大吉十三號說。

鬈發太太走到簽筒前，發抖的手在他們頭上轉來轉去，終于拿起了一支木簽。她看到上面刻的黑字，高興地喊著：

“是‘大吉！太好了，我先生會好了！”

原來這個太太祈求的是她先生的病能好轉，抽到大吉讓她覺得非常開心。她趕緊到土地公面前合掌拜拜，謝謝土地公的保佑。

簽筒里的木簽都為她而高興。忽然有一個胖胖的叔叔走到簽筒前，冷不防地抽了一支插在最角落的木簽。

“‘大兇？怎么會是大兇？”

胖叔叔心慌地看著大兇的簽，臉色刷一下變得蒼白。他走到神桌前丟了詢問神明意思的圣筊，確定是這支大兇簽沒錯。

“這下慘啦！這間的土地公很靈驗，我買的彩券一定沒有中啦！”胖叔叔用發抖的手把大兇放回簽筒，一臉可憐相地走了。

在簽筒里的大兇在胖叔叔走遠以后，彎下木簽的腰，沮喪地說：

“又是這樣，抽到我的每個人，怎么看起來都那么難過！”

原來木簽上的文字分成“小吉”、“大吉”、“小兇”、“大兇”四種，只要抽到大吉，就代表是運氣最好的，但是如果抽到小兇和大兇，就表示運氣不好，甚至會有不幸的事發生。

為了讓街坊的居民與信徒不要難過，廟祝伯伯在丟圣筊得到土地公允許以后，把木簽里的小兇和大兇拿掉，最后只剩下了這一支大兇。

“小吉你們真好，每個人抽到你們都會微笑點頭。”大兇對小吉一到三十號說。

“哎喲，他們只是還算滿意啦。”小吉們不好意思地說。

“大吉你們就更好了，每個人抽到你們就像是中了大樂透，開心得一直笑，還有人當場跳了起來呢。”

大兇羨慕地看著大吉一號到二十號，大吉們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

“還好啦，他們只是小小地高興一下。你也……很特別啊。”

“我知道自己很不吉利，每個人都討厭我，你們別再安慰我了。”大兇嘆了口氣。

后來在拜拜的人來抽簽的時候，大兇為了不讓自己被人抽到，總是躲在簽筒的最角落里，看著其他的簽為信徒帶來笑容與好運。

到了深夜時分，廟祝把廟門關起來，回家去休息了。

睡不著的大兇從簽筒里溜了出來，從門縫間鉆過去，走到了廟門前面的一口水井旁邊。

“土地公，你為什么要留下我這支大兇呢？沒有人抽到我會開心，而且我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名字。”

大兇跳到水井的邊檻上，看著天上的月亮喃喃自語。

“我也不想當大兇呀，如果我和別的簽一樣，是個小吉或大吉就好了，只是我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

想到那些信徒抽到自己時愁眉苦臉的表情，大兇低頭看著水井里的陰影。

“我干脆跳到水井里面去算了，這樣就不會再有人抽到我了。”

“嗚……嗚嗚……”

忽然一陣孩子的哭聲，從夜晚的馬路上傳來，大兇怕被看到，趕快躲到水井邊檻的后面。

一個背著小學書包的小男孩，哭著走到寺廟的門口，他的衣服被扯得亂七八糟，還被踢了幾個骯臟的鞋印。

“嗚……土地公，請您幫幫我啊。”

小男孩向廟門跪了下去，流著眼淚哭訴他的委屈。

原來他的爸爸因為做了壞事被關到監獄，有一些同學喜歡嘲笑他是罪犯的小孩，還有人說他一定也會變成壞人。

今天他忍不住和那些同學吵了起來，卻被他們圍起來一起欺負。

“有什么樣的爸爸，又不是我能決定的，為什么他們要那樣嘲笑我？”

小男孩流著眼淚說：“土地公請您保佑我，讓我和別人一樣有個正常的爸爸，不要讓我再被嘲笑了。”

小男孩又拜了好幾下以后，用手擦著眼淚回去了。

“好可憐的孩子。”大兇覺得小男孩和自己很像，都是生下來就比別人不幸。他走到廟里土地公的神像桌前，抬頭說：

“土地公，那個孩子好可憐，你能不能幫助他呢？”

土地公的神像沒有回答，胡子很長的圓臉上，掛著和善的微笑。

后來大兇回到簽筒里，過著和之前一樣給人家抽簽的日子。

其他的木簽知道大兇不想被抽到，都體貼地擠在前面被抽走，讓大兇不會看到抽到他的人難過的表情。

那個哭泣的小男孩后來也來了廟里幾次，他的身上常常都有被欺負的痕跡，讓大兇看得好難過。

就這樣過了一段日子，一個拜拜的人都回去了的夜晚，大兇看到那個小男孩背著一個很大的背包，走進了廟里。

他走到神桌前拜了幾下，嘴里小聲地不知道在祈求什么。

大兇覺得有點奇怪，為什么這孩子會這么晚才來拜拜，還背著那么大的背包？這時一個和藹的老人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大兇，大兇啊。”

“誰……是誰在叫我？”

大兇左右張望，卻沒有看到誰在對自己說話。

“呵呵呵，我是土地公哦。”

“土地公？”

大兇回過頭，看到神桌上的土地公神像，向自己眨了眨眼睛。

“這孩子向我祈求的事，你應該要聽聽看哦。”

聽到土地公這么說，廟里又沒有其他人在，大兇大著膽子從簽筒里溜出來，悄悄地走到小男孩的旁邊，聽到他說：

“土地公，您覺得我離家出走好嗎？”

“離家出走？”

大兇嚇了一跳，原來那孩子的爸爸明天就要出獄回家了，可是他很氣爸爸讓他被嘲笑，所以他決定要離家出走，不想再回到那個家。

他把離家出走的衣物都裝在背包里，只是心里還是很不安，所以到土地公廟來問卦。

“我如果離家出走，媽媽一定會很擔心，很難過。可是我真的不想看到爸爸的臉，他害我們一直被人嘲笑……”

小男孩看著土地公，雙眼泛著淚光說：

“希望土地公告訴我，我這樣離開家好不好？”

大兇忽然明白了土地公為什么要叫他，他用最快的腳步跳回簽筒里，對大吉和小吉他們說：

“大家來幫忙，這次我一定要被抽到！”

秋風婆婆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時間就在她的腳步聲中過去了。

某一天下午，長大不少的男孩帶著水果供品走進廟里，對土地公合掌跪拜。

“土地公，謝謝您的照顧。”

男孩虔誠地說：

“當初我說要離家出走的時候，您讓我抽到大兇，讓我嚇得放棄了這個念頭，回到家里去。”

“后來我的爸爸出獄回家，他雖然剛開始時很消沉，但是我和媽媽一直鼓勵他改過向善，他也找到工作了。現在我們一家過得很和樂，這都得要感謝您。”

大兇從簽筒里爬出來，仰頭看著滿臉笑容的男孩。

“大兇，你怎么笑得那么開心？”簽筒里的大吉和小吉問。

“因為我發現我能做什么了！”

大兇看著男孩，開心地說：

“土地公讓我明白，只要好好努力，我也可以讓大家開心和幸福！”

芒果樹的樹葉孩子還在歌唱，神桌上土地公圓圓的臉孔，看起來是那樣的和藹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