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 羚

陳盛（南非）

這大山，下半山裸著，上半山溝壑縱橫，雜草叢生。讓人稱奇的，雜草中有一群飛羚，將這里當作王國。

秋天來了，山野紅衰翠減，山下的水稻已經收割，飛羚便開始下山尋食。

一天，飛羚正啃著水稻的秸稈，來了一個人。他對飛羚熱情地招呼：嗨，朋友，請跟我走，村莊前有一塊綠洲，生長著青青的草兒……

頭羚即刻騰空而起，其他飛羚緊隨其后。它們輕松地越過一處溝壑，轉眼便沒了蹤影。

飛羚在半山腰的草叢中停了下來。有的飛羚感到不解：人類是飛羚的朋友，為我們種植了一塊綠洲，這是多大的誠意啊！我們?yōu)槭裁匆荛_？

頭羚提醒道：不要貪婪，天上不會掉餡餅，他們無事獻殷勤，我們還是留點心眼兒好。

山上畢竟缺少草料，飛羚眼看著就要斷炊，而山下的那塊綠洲，正綠得發(fā)亮，很具誘惑力。

果然，沒有多久，便有飛羚偷偷下山，有意無意地走出頭羚的視線……

頭羚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提醒大家。

有一天，半山腰來了一個人，是穿裙子的女人。她隔著一道溝壑呼喊：嗨，朋友，跟著我走吧，別再固執(zhí)了，你們看到那塊綠洲沒有，那里已經有飛羚，在享受美餐。

頭羚很警惕，它一個起伏，便往更高的山崖跑去。其他飛羚稍稍猶豫，最終也一前一后地躍起，然后，沒了蹤影。

也有的飛羚愈發(fā)不解，人類圖我們什么？要不是朋友，怎么可能三番五次邀請？那個女人多么善良啊，走了那么遠的山路，荊棘都劃破了她美麗的裙擺。

不要被假象蒙蔽了。頭羚指著那塊綠洲說，那是一塊兒誘餌，說不定人類正在磨刀霍霍呢！

饑餓讓飛羚們難以忍受，幾天后，有的飛羚已經不管不顧了，陸續(xù)下山。它們來到村莊，很快，綠洲成了它們的新的王國。

飛羚們沉浸在美好的生活當中，當然，偶爾也涮一把頭羚，它們一致覺得，頭羚過于迂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的甚至說，這樣的首領，罔顧民生，實在不足以承擔首領的重任。

頭羚在山上，是孤家寡人了，無數(shù)個夜里，借著月光，對影成三人。它想了很多，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錯了？但是無論如何，它都不敢忘記前頭羚的叮囑——人類與飛羚，永遠都是獵與被獵的關系。它相信，今天的飛羚家族文明史，是飛羚家族淌著血與淚過來的。

它決定必須把族員們帶回來。一個夜里，頭羚做出決定。它越過一處溝壑，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它來到村莊，在村口便被一道高高的柵欄攔住。它沿著柵欄走，突然有人在說話，是熟悉的聲音。

男的話里透著怨氣：做了那么多的準備，等了這么久，最后還是沒能讓它挪個地兒，我真想上山一槍崩了它！

誰跟我說過太平無象？一個女的聲音嬌嗔道，不差這么一小會兒，它的族員都讓我們用柵欄圍了起來，就等著請君入甕呢。

男的屁股被拍得挺響，他怪笑起來，咱不動聲色地就用一塊綠洲換來一座金山銀山！

頭羚聽出一身冷汗，它往前走幾步，果然看到一個洞開的大門，黑漆漆的……它嚇得掉頭就跑。頭羚從此人間蒸發(fā)了。有許多傳聞，有的說，它老去了；更多的說法是，它餓死了。

飛羚家族悲傷了一陣兒，很快，它們就在那塊綠洲上舉行了新首領上任儀式，人類也來了許多人，還送來賀詞——友誼之樹常青！

飛羚新首領上任后的第二天，施工隊就迫不及待地將一條柏油路鋪到山腳下。緊接著就是車來車往，他們近乎瘋狂地剖開山體，再削平了山頭，要將這里開發(fā)成獵場。

綠洲漸漸地被飛羚消滅了，而柵欄外的農場、山野，正在春回大地。沒了草兒的飛羚開始奄奄一息。

一個夜里，月亮將野外照得一覽無遺。頭羚來了，月光將它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它聽到山里槍聲響了個不停，而山下是寂靜的，它知道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次好機會，成功與否是決定了飛羚家族命運的關鍵時刻。它必須將家族成員成功地營救出來……

柵欄多了一道門，柵欄里飛羚在哀嚎，頭羚顫抖了一下開始用頭撞擊柵欄，里頭的飛羚也行動起來。柵欄的門開了，它們沿著柏油路拼命地往山上跑，它們跟警車擦肩而過。

它們跑到山上，一道溝壑壁立眼前。怎么辦？頭羚毫不猶豫一躍而起，其他飛羚這次沒有猶豫，它們毅然決然地跟了上去……

第二天，工地的工人在崖底發(fā)現(xiàn)了飛羚，它們橫七豎八地躺在挖機旁。不知誰說，飛羚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