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枝頭的落葉

周國瑞

內容摘要：鑒賞古今詩歌，體會詩人情感，通常有兩把“萬能鑰匙”：一是“知人論世”，即了解詩人的生平與經歷;二是“以意逆志”，即通過語言文字描述來推測詩人的心理與志趣。“知人論世”和“以意逆志”雖是中國古代文論中提出的關于詩歌鑒賞，以及文學批評的基本原則和方法，但也同樣適用于對現代新詩的鑒賞。下文就是運用“知人論世”和“以意逆志”方法來賞析現代詩《落葉》的一次具體實踐。

關鍵詞：知人論世 以意逆志 詩歌鑒賞 原則方法

最近，我在我們復旦大學同學微信群中讀到老同學一舟翻曬出的“寫于2013年秋”的一首詩歌《落葉》，竟讓我這個新近退休之人，感同身受地理解了老同學一舟當時寫作這首詩的心緒和志趣。原詩如下：

落 葉

一舟

她是

搖曳著月光

飄

落

的

寂靜無聲

只有大地聽到一聲

悲慟的轟鳴

一張歲月的唱片

記錄了

晨露的眸光

鳥語的呢喃

日月的輪唱

烙印著

春的蓬勃

夏的火熱

狂風曾經拽扯過她的執著

暴雨曾經打擊過她的癡情

花朵爆開的瞬間她會搖曳歡呼

她伸手想挽住花瓣凋落的回望

她也曾夢想有一次驚心動魄的綻放

葉片上的一線黑斑

是夏日凋落時在她伸出的臂彎上劃出的印記

是那只失戀的蝴蝶倚在肩頭的啜痕

她知道

泥土是最終的歸宿

但她還是在借助每一陣風

抬起絕望的頭顱

妄想時光

重新

回到枝頭

（作于2013年秋）

凡不知道“一舟”是誰的人，只要用手機或電腦上網，在“百度”搜索框中輸入“一舟老師”四個字，立刻就能得到關于“一舟”的全部信息：“一舟（周保明）出生于1953年2月1日。原空軍學院副教授，詩人、朗誦藝術家。中國網絡朗誦的主要奠基人之一，十五年來，一舟為中國網絡朗誦事業精心耕耘，無償培育新人，桃李滿天下;積極組織參與朗誦晚會等活動。他出版有多種個人專著和朗誦表演光碟。26屆金鷹獎河北電視臺《聲動清明》主要策劃人和特邀演員;中華誦全國總決賽一等獎和第三屆“夏青杯”朗誦大賽二等獎獲得者;先后參加過CCTV電視詩歌散文欄目、電臺電視臺等大型朗誦會。代表作……”（詳見《中國網絡朗誦藝術家作家介紹》）;只要你在“優酷視頻”或“西瓜視頻”的搜索框中輸入“一舟朗誦”四個字，立刻就能欣賞一個接一個精采朗誦視頻;只要你平時有瀏覽報紙、收看電視節目的習慣，經常就能看到關于“一舟”在全國各地巡演或講學的新聞報道……

鑒賞古今詩歌，體會詩人情感，通常有兩把“萬能鑰匙”：一是“知人論世”（即了解詩人的生平與經歷），二是“以意逆志”（即通過語言文字描述來推測詩人的心理與志趣）。

先從“知人論世”來看，《中國網絡朗誦藝術家作家介紹》中說詩人“一舟（周保明）出生于1953年2月”，而《落葉》一詩的寫作時間是“2013年秋”，如此推算恰好是詩人60歲的年齡，也正是國家規定的男性正常退休年齡。所以，我有依據說“這首詩一定作于退休之時吧”！

曾有人問我：“退休時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他很好奇，因為他沒到這個階段，沒有體驗，而我有了切身的體驗。我告訴他：一言難盡，當然也因人而異。不同氣質性格和人生觀的人大約會有截然不同的感受。在我看來，人在退休時的心情真的很復雜，會想很多東西。粗粗梳理一下，大概有以下幾方面吧：一是對職場的眷戀;二是對朋友的懷念;三是對人生的傷感與反思;四是對未來的茫然。

所謂對職場的眷戀，倒未必是對目前就職單位或工作的不舍。可能對這些已經深深厭倦。但他會因從此告別工作了幾十年的職場而失落，他會把幾十年工作中的成功和失敗翻箱倒柜地抖落出來，一件一件地看。當他在清理辦公室的時候，他也就是在清理自己的記憶和思想。他會為自己曾經的成功而自豪，為自己曾經的失敗而自責。他會把自己犯的錯誤看得很清楚，從而深深地后悔：做錯的事，說錯的話，看錯的人，這些會久久地糾結在他心頭。

人生最重要的朋友主要是在職場上認識的。在即將永遠離開職場的時候，人們最懷念的其實是那些情投意合的朋友。外向的人會一個一個上門拜訪，去跟朋友們見面，或者邀他們來聚會，在酒席上暢談盡歡;內向的人則會在心里懷念，或翻看照片回憶往事，或在無人處獨自吟唱《友誼萬歲》，久久地陶醉在深深的回憶和優美的旋律中，以此來排遣心中的郁悶。

人生的傷感是與生俱來的。世界的美好和圓滿與人生的短暫和不完美，在根本上就是矛盾的，這種矛盾是人類悲劇的源泉，也是文學家藝術家吟詠不盡的題材和哲學家探討不盡的話題。在人生轉折的關鍵時刻——退休或臨死之際——這種矛盾會凸顯出來，深深地刺痛人的心扉，帶給他無盡的傷痛。退休時人會比任何時候更多更深刻地反省自己，試圖追尋自己成功或失敗的原因。

隨之而來的是對未來的茫然感。身在職場，即使你多思善感，也會無暇顧及，可是一旦退下來，你會突然覺得空落落的，無所適從;加上對生命意義的無果追問和無窮困惑，對自己價值觀人生觀的反思懷疑，對自己實際能力和預期壽命的沒有把握，人會在相當一段時間搖擺在茫然的迷霧之中不能自拔。下一步，該怎么走？不知道。很多人最后會選擇聽天由命、順其自然、得過且過。少數人會奮起抗爭，或依靠熟人關系去“發揮余熱”。這些人中，又只有極少數會活出精彩，再創輝煌。

總之，退休，表面上是平靜的，實際上當事者內心很不平靜;表面上是簡單的，實際上并不簡單。五味雜陳是它的滋味;灰色暗淡是它的顏色;低昂悲壯是它的旋律;無可奈何花落去則是它的基本走向。唯一真正有價值的，也許正是這種體驗本身，是對人生和世界的重新觀照和領悟。正因為如此，老同學一舟在這種背景下寫出的《落葉》詩，就絕不會是無感而發和無病呻吟的。

常言道：“詩言志，歌抒情。”它概括地說明了詩歌表現作者思想感情的性質，揭示了詩歌不是記事、議論的，而是重在內心志意的表現。所以，下面我們不妨再用第二把鑰匙——“以意逆志”（即通過語言文字描述來推測詩人的心理與志趣），以打開詩歌欣賞的大門。

若從“以意逆志”來看，詩題“落葉”正好是對一個人從崗位上退下來的形象化的隱喻。

詩的第一小節：“她是/搖曳著月光/飄/落/的”，表達的是一種對之前崗位的依戀難舍卻又只能順應自然的無可奈何。特別是將“飄/落/的”三個字以單個、獨立、向下的視覺形式來呈現，既有一種動感，也有一種美感;加之“她是/搖曳著月光/飄/落/的”，更是在渲染了一種凄美的氣氛的同時，還顯示了一種人生的瀟灑——這一點與我老同學的氣質極為相似。

詩的第二小節：“寂靜無聲/只有大地聽到一聲/悲慟的轟鳴”，運用夸張的聲響，襯托了詩人的沉重心情，畢竟工作奮斗了一生，而陡然成為一個退休散淡之人，巨大的心理落差還是有的。藝術的真實來源于生活的真實，只有真實的情感才能感染和感動讀詩的人。

詩的第三小節：“一張歲月的唱片/記錄了/晨露的眸光/鳥語的呢喃/日月的輪唱/烙印著/春的蓬勃/夏的火熱”，主要是通過一系列富有主觀情感色彩的、鮮活而生動的意象，來藝術地回顧詩人過去的歲月和難忘的經歷，當然，其中一定還有和嫂夫人（我見過的，好像是部隊醫院的吧）的甜蜜愛情……

詩的第四小節：“狂風曾經拽扯過她的執著/暴雨曾經打擊過她的癡情/花朵爆開的瞬間她會搖曳歡呼/她伸手想挽住花瓣凋落的回望/她也曾夢想有一次驚心動魄的綻放”和第五小節：“葉片上的一線黑斑/是夏日凋落時在她伸出的臂彎上劃出的印記/是那只失戀的蝴蝶倚在肩頭的啜痕”——都誠如本人前面所感慨的，一個退休的人往往會因從此告別工作了幾十年的職場而失落，他會把幾十年工作中的成功和失敗翻箱倒柜地抖落出來，一件一件地看。當他在清理辦公室的時候，他也就是在清理自己的記憶和思想。他會為自己曾經的成功而自豪，為自己曾經的失敗而自責……

詩的最后一小節：“她知道/泥土是最終的歸宿/但她還是在借助每一陣風/抬起絕望的頭顱/妄想時光/重新/回到枝頭”。對于大自然中無可奈何的“落葉”來說，“她知道/泥土是最終的歸宿”;而對于現實中不想被命運所左右的有志之士來說，卻可以把“蒼龍日暮還行雨，老樹春深更著花”（清·顧炎武詩句）作為一種人生信念與畢生追求。“但她還是在借助每一陣風/抬起絕望的頭顱/妄想時光/重新/回到枝頭”——詩人最后通過一段像電影或電視里的“畫外音”的方式，直接抒發了自己退休之后將不甘寂寞、不甘平庸、要繼續把握每一個機會來不斷創造人生輝煌的壯志豪情。

事實證明：以目前詩人、朗誦家一舟在國內的聲望與影響，已經神奇地讓“落葉”——“重新/回到枝頭”了！作為老同學，我在由衷祝福一舟的藝術之樹常青、生命之光永燦的同時，也應見賢思齊、以典為范，去努力讓生命的“落葉”——“重新回到枝頭”！

（作者單位：湖北省孝感市教育科學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