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文人熱衷于細木家具的成因探析

吳維偉（浙江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一、明式家具設計與制作中的文人參與

明式家具是我國傳統家具文化的瑰寶，擁有獨具特色的線條表達，精于材質運用（見圖1，明式圈椅，王世襄 《明式家具研究》 圖版卷甲84）。家具本身富有人文韻味，從種類繁多的中國傳統家具中跳脫出來，以簡潔的造型、簡練的裝飾、挺拔的線條著稱，作為一種中國典型家具文化精品而享譽世界。明式家具富含的這種人文韻味是明式家具稱為明式的源頭，也是其享譽世界的根本。

家具風格的形成一般由統治階級的審美決定和引導，像西方的家具，都是統治者定好風格，家具制作者按照皇帝的意志來做，各時期的風格都是由皇權來引導。中國的家具從席地而坐到垂足而坐，從商周、戰國、秦漢到宋、元、清，家具也是皇權引導的。只有在明代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風格，后世成為明式家具，我們熟知的有蘇作、京作、廣作、晉作等。

縱觀中國家具歷史，不管是在理論闡釋還是在家具設計與制作方面，明代的文人都是最為積極的，文人參與家具設計與制作都遠超其他朝代。代表性的有文震亨的《長物志》、屠隆《考盤余事》、高濂《遵生八箋》及曹昭《格古要論》，文中談到的家具有方桌、椅子、書架、出行家具、床及琴桌等，都涉及家具的設計與制作，如文震亨的《長物志》，其中就談到書架的設計與制作，認為書架的下格因為離地近，比較潮，不適合放書，書架的腳可以做得稍高一些。大量的文人直接和間接參與明式家具的創作對明式家具風具的發展，“明式家具”的形成，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①

二、文人家具選擇的禮制背景

明代花梨、櫸木等細木家具（硬木家具）不是屬于大眾家具，而具有世界影響力的，形成了風格并影響后世的卻是這一類硬木家具。從史料來看，明中期以前，宮廷貴族等用的是金漆、描金漆、銀杏金漆、雕漆以及嵌螺鈿家具（見圖2，明晚期，黑漆嵌螺鈿花鳥山石紋三屏榻，故宮博物院藏），而明朝百姓用的是普通的大漆家具，它們都與我們熟知的明式家具采用硬木制作，不飾漆裝飾不一樣。文人希望在住宅、旅游、服飾、飲食、交通工具（乘轎）、家具等各方面物品選擇上展示自己的地位，在家具選擇上，作為當時身份地位象征的宮廷家具（含貴族家具）應該是首選，但是文人家具風格并沒有和宮廷貴族家具風格一樣，這主要與當時的禮法體制有關系。

明太祖朱元璋自明朝建立，致力于恢復在元代被破壞的漢族傳統道德禮儀，明太祖朱元璋極為推崇這種統治理念，這種以 “禮”作為教化和治理天下、統治人民的工具的傳統思想。朱元璋之所以致力于這種傳統思想的恢復，是因為他認為禮制崩壞是元朝滅亡的主要原因。他認為“禮者，國之防范人道之綱紀，朝廷所當先務，不可一日無也”，“昧于先王之道，酣溺胡虜之俗，制度疏闊，禮樂無聞”。②所以在建國之后，他立馬致力于制定國家禮法制度，從服飾、建筑、器物等多個層面制定了嚴厲的等級制度。明朝的國姓為朱，又因創建于南方，以火德王，故極為尊崇紅色，一至四品的高官俱穿緋（即紅色）袍，朝廷、衙署的家具多用朱紅漆，作為祖制，以后明朝的歷代宮廷一直以使用大漆髹飾家具為主。③

根據史料的記載，明朝官員和庶民的家具在漆色和紋飾均有規定，當時的宮廷家具中流行的家具是金漆、描金漆、銀杏金漆、雕漆以及嵌螺鈿等家具，而現在聞名于世的細木家具并不受貴族階級推崇。在全本《明史》最后一條“器用”和1587年出版的《大明會典》對于器物均有規：“洪武二十六年定……（公、侯及以下官員）木器不許用朱紅及抹金、描金、雕琢龍鳳文”，“官民其椅、桌木器，亦不許朱紅金飾”。④在明代，擁有和使用全朱紅的漆飾家具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征，但是明朝的等級觀念和禮法約束，沒有官職的文人群體，其地位和普通的老百姓是一樣的，他們沒有權利去使用宮廷家具，使得文人家具不是隨宮廷家具的大潮流趨勢。

三、文人審美與細木家具的品位生成

明式家具風格的形成有許多原因，其中比較重要的是明代文人雅士的巨大關注以及一些文人的親自參與，他們的審美情趣在對家具總體風格的把握上起到了關鍵作用。⑤

因為禮制原因，在家具的選擇上，明朝文人不能使用宮廷品味的家具，他們只能轉向民間家具。在那個時代，流行的家具里面，宮廷貴族使用的是金漆、螺釘家具，一般民間的家具，多采用梓木、楠木、黃楊木、山榆木等木材的大漆家具。在明代文人雅士看來，普通老百姓使用的家具不夠雅，如文震亨的《長物志》，在談方桌與八仙桌時，“方桌舊漆者為最佳宜，須取極方大古樸，列坐可十數人者，以供展玩書畫，若近制八仙等式，僅可供宴集，非雅器也”，“方木竹架及朱黑漆者，俱不堪用”；“狹長混角諸俗式，俱不可用，漆者尤俗”，“雕龍鳳花草乃為俗式”，“大理石鑲者，有退光朱黑漆，中刻竹樹，以粉填者，有新螺鈿者，大非雅器”，“徒取雕繪文飾，乃是以悅俗眼，而古制蕩然，令人慨嘆實深”⑥……文氏認為上面提到普通老百姓的大漆家具都是俗物，都不是雅器。

家具作為人的創造物，作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承載了人的情感和精神。⑦明代文人對于家具的需求在很大層面上以精神愉悅為主，超脫了老百姓對家具以滿足生活需要的選擇。由于文人藝術審美修養，使得文人在家具審美上與普通老百姓不一樣，他們追求的不只是家具的使用，而是把家具當成寄托情感的載體，所以一般的民用家具是不能體現文人審美品位的。

文人無法選擇貴族家具，而一般的民間家具又不能體現文人地位，文人只能去選擇一些合乎禮制的、又能體現文人審美情趣的家具類型。于是屬于小眾的、貴族階級沒有專屬權的細木家具成為文人的選擇。在大量的文獻中存在記載，細木家具在明朝之前就已經存在，在明朝也是作為家具的一類被人們所選擇，但不是作為一種很流行的家具類型。

細木家具之所以被文人選擇和推崇與家具本身有關系，首先細木家具是文人階層可以使用的，宮廷對細木家具并沒有專屬使用權。另一方面是，細木家具不上漆，通過線和木材的紋理美來表現。“以文木如花梨、鐵梨、香楠等木為之……不可雕龍鳳花草諸俗式。”文震亨認為以文木制作的家具為上品，這里的文木應該不是指的硬木，而是指的“紋”木，“文”字在《說文解字》里的解釋是“文，錯畫也，象交文”，后來也有“花紋”的意思。這類木材都是紋飾比較美的木材，用它們制作的家具不需要在上面雕龍鳳花草等紋飾。《格古要論》和《博物要覽》都對紫檀和花梨木等硬木材料有過描述，認為這類木材富有豐富的紋理。《格古要論》描述紫檀“有蟹爪紋”，花梨木“其花有鬼面”，癭木“花細可愛”；《博物要覽》描述紫檀“有蟹爪紋”，花梨木“花紋成山水人物鳥獸”，影木“木理多節，縮蹙成山水、人物、鳥獸、花木之紋。”⑧不管是木材還是石材，在文人的眼中，紋飾美、能寄托文人精神的材料才是好的材料。家具的線條感和紋飾美滿足了文人的審美需求，通過對材料和紋飾的精心選擇，這類家具可以達到文人審美的雅韻與品格。他們對細木家具的選擇主要是符合自己的審美情趣，細木家具集合了審美和使用于一體，并融精神需求于生活之中。

結語

文人階層作為明朝社會一個特殊的階層，受當時社會背景因素的影響，他們寓情于物，表達自己的情感追求，通過各種器物來彰顯自身的身份地位和審美情趣。家具作為一種生活器具，細木家具被文人選擇，并在形制、選材及審美等各方面進行了推動，導致了明式風格的形成。

注釋：

① 胡文彥，于淑巖.文人與家具[M].石家莊：河北美術出版社，2002.

② 周紹泉.明代服飾探論[J].史學月刊，1990(06)：36-42.

③ 楊銳.從《徐顯卿宦跡圖冊》看明式家具設計思想[J].西北美術， 2017(01)：66-68.

④ 柯格律.長物：早期現代中國的物質文化與社會狀況[M].高昕丹，陳恒.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9.

⑤ 邵曉峰.宋代家具：明式家具之源[J].藝術百家，2007(05)：182-184.

⑥ 胡文彥，于淑巖.文人與家具[M].石家莊：河北美術出版社，2002.

⑦ 徐陽.淺談明代文人士大夫的審美意趣對明式家具發展的影響[J].家具，2008(06)：82-87.

⑧ 張國良.明式床榻家具研究[D].蘇州：蘇州大學，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