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攝影一直作為一項以紀實再現美的藝術媒介,在當代的藝術環境之下,其藝術功能已經發生了新的變化。攝影已經不僅僅是記錄的工具,它也是一種可以表達情感和意識的藝術形式,不再受到寫實的拘泥,成為當代藝術家手中新的實驗藝術媒介。安德魯·賽拉諾的觀念藝術,就是建立在通過寫實人們日常難以接受的話題或物品,借此表達人們其實在潛意識中對物品的美丑賦予了后天的定義。
關鍵詞:觀念攝影;藝術攝影;實驗藝術
一、引言
作為一位即使在西方也飽受爭議的攝影師,安德魯·塞拉諾(Andres Serrano)的作品總是能引起人們非常極端的討論,你很少會聽到平和的評價他作品的言論。而當他的作品展出的時候,甚至會引起一些極端人士的破壞和攻擊。不過他的作品也并不是總關于宗教,只不過當觀眾明白他的做法以后,很多人幾乎無法很平和地繼續觀看與接受。
在大多數人的想法中,藝術應該與美麗掛鉤,或者應該通過極富美感的形式,來反襯并不那么美麗的現實。無論如何,藝術應該是對真善美的一種表達與再現,應該與高尚的審美情趣聯系在一起。觀眾拒絕接受那些無法被拿出來公諸于眾,或者與他人談論的話題,拒絕看到它們堂而皇之地登上 “藝術的殿堂”。這些主題往往包含了許多當時代公眾普遍認知中的禁忌話題:性、亂倫、同性戀、生理排泄、死亡等等,不一而足。不過很明顯安德魯·塞拉諾并不這樣想。王南溟也曾經在他的《批評性藝術的興起》中說過:“當代藝術不是為繪畫而繪畫的藝術,它是他是前衛藝術史中更前衛的藝術,…當代藝術是為輿論批評性的藝術。”
二、安德魯·賽拉諾的作品及評價
讓他在全球掀起最廣泛關注的作品,就是《尿液中的…》系列,這組作品系列充滿了賽拉諾對于偶像崇拜文化的批評與戲謔。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屬《尿中基督》這幅作品,在全球展出的時候,曾經遭到過數次宗教團體的襲擊。該作品是通過將一個小的等比例塑料的耶穌受難像浸入塞拉諾自己的尿液中拍攝而成的,整個作品系列不僅僅包括基督雕像,賽拉諾將他在西班牙購買到的許多塑料制作的著名人物雕像都通過類似手法拍攝出來,其中還包括了瑪利亞圣母、抱著石板的摩西、擲鐵餅者等等。
作為一個出生在天主教家庭而最終又叛出天主教的人來說,安德魯非常明白這些宗教偶像對人們的意義。他們象征著傳統中廣泛宣揚的美德,也象征著傳統意義上的審美代表。所以他在制作的時候,也刻意地將畫面盡量制作的精美無比,整個作品畫面看上去溫暖而朦朧,有一種如夢似幻的美麗感受,而這種朦朧感來源于尿液本身的渾濁。這組作品在西方普遍具備宗教背景的環境下,引起了軒然大波。而對于非基督教的中國觀眾來說,可能最大的不舒服可能來源于尿液本身。其實這些觀眾的存在,完美地詮釋了藝術家的邏輯:這些塑料制作的廉價小肖像仿制品,只不過是某種精神意志、審美情趣或美麗傳說的廉價復制品罷了,我們沒必要在這上面附著過多的個人興趣、崇拜或迷戀:雕像本身不具備任何意義,都是人為附加的感情投射。而作為尿液來說,它其實是我們人類本身所生產的,對人的健康有著重要意義的物品之一,而我們卻“本能”的厭惡尿液,無論是源于現代文明的教育,教會人類遠離排泄物;還是因為尿液會讓人產生與性、性器官的禁忌聯想,尿液的存在都是不潔的。因此,將一種人為定義為不潔的物體(如尿液)包裹與人為定義為圣潔的物體(如基督的小雕像)之外,就形成了一種貌似詆毀宗教價值觀的、挑逗底線的作品。通過藝術家如此荒誕的安排,作品的邏輯變得讓人難以接受。“而藝術家用邏輯偽裝了他的真實意圖,誘使觀眾相信他們已經理解了作品,或推導出一個自相矛盾的情境。”很明顯,在這幅作品里,賽拉諾的邏輯通過觀眾的憤怒實現的很成功很徹底。
塞拉諾曾經表示,他的本意是想美化基督,讓基督在畫面中呈現出一種安詳虔誠的狀態。但是他同時也很想挑戰人們的觀念,到底什么是可以接受的,而什么不能接受。物品具備的價值觀與象征性,是社會與世俗后天賦予的一種約定俗成,而并非物品本身存在的含義。從另一種角度來說,任何東西的存在都不應該天生具備所謂的好與壞。單純地用美丑、好壞來評價物體,一如幼稚園的孩童看事只有黑白兩面一樣。更何況,這種價值觀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只是短短100年,婦女已經從閉門不出無法獨立工作生活,到現在擁有與很多男性同樣的接受教育、工作、甚至邁入政治殿堂占據高位。僅此一例,已經充分說明了世俗價值觀的不可靠,它們是被時代與群體所左右的觀點。
藝術不應該是對世界的簡單再現,即使是攝影術這種天然具備紀實性的媒介,也可以用來作為觀念的表達。塞拉諾并不是意圖表現尿液的圣潔或基督的受辱,他選擇了表達一個疑問,一個對抽象觀念的影像化客觀闡述而已。用一組讓人感到不安的影像來質疑大眾。在拋開了所有我們對這些物件的后天語境以后,浸在“體液”里的“塑料小雕像”真的會讓人那么無法忍受嗎?塞拉諾無意解答這些疑問,和大多數藝術家一樣,他們通過自己的作品犀利的將問題拋出。
如果他沒有挑選一個如此尖酸的視角去切入并挑戰已有威權的世俗公知,就不會有如此滔天的反應,我們就不會看到這么多有趣的眾生相,看不到當人們面對自己已經構筑好的世界觀受到了最不敬的挑釁以后可以做出什么樣的舉動。這也恰恰是藝術家本身的意圖之一。
在《尿中基督》發表后的許多年里,安德魯·塞拉諾制作了很多個系列的作品,每一步都在進一步地將攝影帶入到當代藝術的討論范疇中,而越來越遠離普遍的傳統攝影技術層面。1990年,塞拉諾創作了一系列了美國三K黨成員肖像和一系列無家可歸者的照片,然后他將他們一起展示了出來。1991年,他拍攝了《教堂》系列。1992年,塞拉諾開始拍攝停尸房里的尸體。 《停尸房》系列。隨后又制作了《布達佩斯》(1994)和《性的歷史》(1995-1996)兩組作品。
高產的塞拉諾一直都沒有停下他創作的腳步。2008年,他展出了名為《排泄物》的攝影作品。66張作品中包含了許多物種的不同排泄物,這些排泄物被放大到比人還巨大的比例懸掛在畫廊內,擠占了畫廊空間內幾乎所有的墻面。有的人評論說這是塞拉諾在故意營造噱頭,而也有人因為無法將畫面與臭氣分離導致不能忍受只能離場,也有人指責塞拉諾是個嘩眾取寵的小丑。
首先我們必須了解,排泄物這個詞在英語里面具備雙關的概念,它其實是一種街頭巷尾都能聽到的普遍粗話。在擴大了其本有語意以后,一個不那么美好的詞匯變成了我們經常掛在嘴邊的詞匯,而我們卻依然無法直面其本體概念。簡而言之,“不潔”的排泄物是“不配”擁有藝術這樣的標題的,排泄這樣的話題是不應該在公眾的或者嚴肅的場合里被提及的。
塞拉諾所關心的是,在反復圍繞著“排泄物”這個詞匯下,人們所產生的各種習慣用語及自如的態度;與“排泄物”真正呈現到人們眼前,告訴他們這就是你剛才所提及的那個詞匯的本體時之間的巨大反應的反差。我們應該時刻注意到排泄物這個詞匯在英文里的用法及其延伸,才能更好地體會藝術家說這段話時的字面含義與延伸含義。很遺憾的是,如果無法接收到塞拉諾在用激進并幽默的手段表達他的概念的話,那么這組作品就會變得非常難以理解。
在傳統攝影觀念中,紀實與再現的概念始終牢牢抓住了觀眾的想法,人們愿意去相信并擁抱攝影術所帶來的現實感受并為之感動,但是在當代藝術層面,攝影術僅僅只是多種藝術家善于運用的藝術手段之一。一如各位所周知的貝歇夫婦、辛迪·雪曼、索菲·卡爾等等,他們借助了攝影的手段,卻表達著當代藝術層面的觀念與觀點。他們的作品早就無關于現實層面的再現,而注重觀念的闡釋與表達,重視他們與時下社會的緊密聯系。至于一般觀眾們所熱愛的審美而不審丑的情緒,他們根本就沒心情去在意。
對于西方的藝術理論工作者們來說,攝影是否是藝術的一部分這種爭論早在20世紀就已經結束了,他們早就不再為是否擁抱攝影成為藝術的一部分而煩惱。而這一點恰恰撥動了很多攝影師們的神經,因為事實上,大多數攝影師依然沒有搞明白,當代藝術到底又在說什么?他們只是天真的向往著自己所拍攝的滄桑西藏老嫗虔誠跪拜的照片或者某個非洲小村落里的部落婚禮,能夠堂堂正正地站進美術館里成為藝術。很遺憾,當代藝術早已與寫實分道揚鑣很多年,而且如果非要究其原因,攝影術的誕生恰恰是推其遠離的幕后黑手之一。
對于類似于賽拉諾這樣的藝術家來說,他們盡管花了大量的時間在攝影工作上,借助其為作品呈現的媒介,但是他們一直在力圖擺脫圖像對其的控制。在他們看來,攝影的本質已經從再現真實走向其對立面,他們可以輕易地通過主宰圖像進而主宰觀眾的感受,引導觀眾的反應并納入成為作品的一部分。
也可以這么理解,攝影用最真實的影像誠懇的欺騙著觀眾的眼睛,當觀眾感受到照片的美麗的時候,你只是受著攝影師的主導,看到了他所想給你展示的美麗,反之亦然。那么為什么丑陋的、無法言說的、禁忌的畫面真實展現的時候,你卻無法接納其真實性,反而要遮住自己的眼睛呢?這些事情的存在不會因為人們的不談論或者不喜愛而消失。如果你非要強調攝影的真實客觀性,那么你就不該否認哪怕是“排泄物”也擁有被拍攝及被再現的價值及可能性。
作者簡介:劉星怡,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攝影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