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園林文化意象與場景敘事

摘要：以中國古典園林經典——蘇州滄浪亭為例，研究其文化意象，挖掘園林表層形式背后的場景敘事語言所反映的文人士大夫階層深層社會心理、審美意識等，試圖捕捉東方意識所蘊含的審美追求、思維特色及藝術精神。

關鍵詞：文化意象;場景敘事;滄浪亭

引言

中國古典園林是集各類傳統藝術之大成者，濃縮了傳統文化的精華，折射出文人士大夫階層的理性光輝。解讀蘇州滄浪亭的文化意象，探究其符號化語義，可以發現園林的形式和文化內涵之間相互因借，彼此將對方視作存在的前提，園林形式為文化內涵提供圖解，文化內涵為園林形式提供注釋。本文借助搜尋中國文人的集體記憶，探尋潛藏在園林文化表皮之下的場景敘事語言，試圖找尋民族文化中具有表意特征和審美精神的部分。

一、文化意象與場景敘事

意象是中國古代文論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傳統詩論引用《周易·系辭》的“觀物取象”“立象以盡意”之說來指代寓情于景、以景托情、情景交融的藝術處理手法。古人認為，“意”是內在的抽象心意，“象”是外在的具體物象，意象就是寓意于象，凝神于形。

文化意象從屬于意象，與自然意象相對。文化意象凝結著民族智慧，是在長期歷史發展中逐漸形成的一種文化符號，具有相對固定的文化語義與意義聯想。

場景敘事是指通過營造空間情境與環境氛圍來講述故事，寄托情思。中國古典園林和山水詩畫文脈相承，擁有海量的文化符號與約定俗成的語義，造園者通過意象性的場景營造述說古代中國人的理想和信仰，直指內心。

本文以蘇州滄浪亭為例，研究文化意象與場景敘事之間的內在聯系，找尋傳統文化中具有本質特征的語義元素，體察民族情感，并為歷史文脈延續、地域文化傳承、場所精神構建、文化符號應用提供可能的路徑。

二、滄浪亭的文化意象

滄浪亭是蘇州現存最古老的園林，歷經千年，數毀數建，至今仍保留宋代遺風，堪稱蘇州園林的經典，其文化意象是基于文人士大夫階層的情感表征，體現了文人士大夫階層的哲學觀念、文化心理、審美意識和藝術精神。文人士大夫階層所營造的私家園林，已然成為中國的文化符號，具有豐富的語義內涵，透露出民族文化心理和文化價值。

（一）相地意象

計成在《園冶》中說：“相地合宜，構園得體。”是指選園址不僅要考察周邊生態環境是否宜居，還要使環境營造意有所指。滄浪亭一泓清流繞園過，未入園林先臨水，它最初的建造者蘇舜欽選擇在水邊修建滄浪亭，是將自己比作屈原，將葑溪之水視作滄浪水，表達自己被誣陷罷黜的無奈和對政治的不滿。滄浪亭內山景欲拒還迎，身在園外，似在園中，娓娓道出蘇舜欽徘徊在入仕與出仕之間的矛盾心態。

（二）造園意象

1、建筑

滄浪亭以亭為名，聳立山巔。滄浪之名取自《楚辭·漁父》：“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用漁父的形象暗喻隱士，看透世態炎涼“搖首出紅塵”，“避世隱身，釣魚江濱，欣然自樂”的漁父也正是“一官歸去來”的文人士大夫的象征，同時滄浪水也被賦予隱逸江湖的特定含義。滄浪水的清濁還用來隱喻世道的清濁，水清濯纓，水濁濯足，透露著“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文人處世原則。

蘇舜欽建滄浪亭不僅為了賞景，更是為了寄情，并借著滄浪亭發泄對政治的不滿，哀嘆命運的不公。蘇舜欽依詩文構筑的滄浪亭，清晰地表達了他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確立了滄浪亭在園林中的核心精神地位，成為園林的主題和靈魂。

滄浪亭里形制規整的“明道堂”與“五百名賢祠”，“觀魚處”與“面水軒”，“印心石屋”所暗示的正是文人士大夫階層“依于儒，歸于道，逃于禪”這一常規文化心理，也反映了文人士大夫源于傳統文化的審美取向和藝術精神。

2、花木

翠竹環抱的翠玲瓏是個書齋，取蘇舜欽“秋色入林紅黯淡，日光穿竹翠玲瓏”的意境。主房四面的門框、窗欞是四幅不同的“竹畫”，屋內家具均以竹節為飾。以竹為主題的翠玲瓏周邊有翠竹數十種，粉墻竹影，滴翠脫俗。竹的形態美，意象更美，不僅象征著春天，還暗喻文人的風骨。

藕花水榭臨水而筑，北面植蓮，夏季花開，香風入座，既有“千朵紅蓮三尺水，一彎明月半亭風”的意境，也寓意君子的品格高潔。

清香館屬秋，院內植有桂花數株，已有百多年樹齡。桂花，別名木樨，“木樨香”的典故出自《五燈會元》，講述黃庭堅在晦堂大師的點撥下參悟禪機的故事，后指代“悟道”。

聞妙香室取杜甫詩“燈影照無睡，心清聞妙香”的句意，室前尚遺宋梅七八枝，早春時節含苞初放，暗香浮動。寒冬綻放的梅花，有著執著、堅韌、清貞的性格，是“歲寒三友”，也是“四君子”，與遺世獨立的隱士特質相符，文人士大夫將植梅看成是陶冶情操、歸田守志之舉。

鋤月軒，取陶淵明“帶月荷鋤歸”的意境，意指歸田園后平靜愜意的生活狀態。鋤月軒內有對聯“樂山樂水得靜趣，一丘一壑自風流”，寫出了園主人歸棲山林后享受自然，心靈得到無比安寧的心境。

三、滄浪亭的場景敘事

滄浪亭的造景在蘇州園林中別具一格，主要由兩條敘事線索構成。一條是建園初期以滄浪之水為魂，營造《楚辭·漁父》的情境來表達蘇舜欽隱而不仕的無奈心境。一條是清康熙年間，江蘇巡撫宋犖將滄浪亭移至山上，園林圍繞以滄浪亭為中心，戲劇舞臺化的 “劇情”展開，且中心區域與太極同構，強調了場景的符號化屬性，指向的正是文人的精神獨白。

（一）舞臺聚焦

滄浪亭的土阜橫臥東西，屬黃石抱土構筑，取天然形勝，不事雕琢，重在立意，為宋代遺物。蘇舜欽《滄浪亭》詩云：“一徑抱幽山，居然城市間。高軒面曲水，修竹慰愁顏。跡與豺狼遠，心隨魚鳥閑。吾甘老此境，無暇事機關。”蘇舜欽將滄浪亭的“真山林”視作隱逸山林的標志，借此獲得遺形忘憂、怡情悅性的感官享受，也用以其標舉高潔人格，從而獲得精神上的滿足。

蘇舜欽將滄浪亭建于水邊，以滄浪之水暗喻世道混濁，表達對政局的不滿，述說其官場失意的憤懣和被迫歸隱的無奈，充滿了強烈的政治色彩。到了清康熙年間，江蘇巡撫宋犖重修滄浪亭，“構亭于山巔”，以山喻人，表達對先賢的敬仰之情，淡化了政治色彩。滄浪亭至此成為整個園林的焦點，各種構筑物環山而建，呈現向心仰視格局，猶如舞臺般的場景設計，將“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意境刻畫得入木三分。亭上書“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遠山皆有情”，點明主題，起到了統領全局的作用。

（二）陰陽互化

滄浪亭中心區域的空間形態與太極圖異形同構。《周易·系辭上傳》說“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太極被認為是派生萬物的本源，陰陽理論就是中國古代哲學思辨所形成的“天人合一”思想的具體表現。

滄浪亭的山南為陽，山北為陰是太極的兩儀。滄浪亭立于山上，是陰魚的陽眼，水潭位于地下，是陽魚的陰眼;代表著春、夏、秋、冬的翠玲瓏、藕花水榭、清香館、聞妙香室則是兩儀生成的四象，形象地表達陰陽相生相克，相反相成的萬物運動與循環規律。“一陰一陽為之道”展現的是一種互相轉化，相對統一的形式美。儒、道、釋各家都言“道”，“道”不僅是“道理、法則”，還是一種觀念、哲學和玄理，反映了中國人的宇宙心理圖式。

四、結論

以滄浪亭為例，可以管窺中國古典園林的文化意象和場景敘事受到以詩畫為主體的藝術形式的深刻影響，具有明顯的語言符號化特征，這些特征代表的是文人士大夫基于儒、道、禪文化的哲學審美，徘徊于入世與出世之間的矛盾心態，將內心情思寄托于具體物象，寓情于景、以景托情、情景交融式的寫意造園，構成了傳統園林的美學意象，體現了傳統文化精神，具有東方美學范式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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