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都市有條寬窄巷,是個巷落群,稍寬的叫寬巷子,稍窄的叫窄巷子。到成都的人大都要去體驗一下“寬窄文化”。我也常去,天長日久就品出別樣的滋味來。
寬與窄是一組反義詞,本是與尺寸、面積有關的概念,因蘊含了哲學意味,被人們反復揣摩咀嚼,以觀照生活現象,解答人生命題。
20世紀80年代,一個叫張曉的年輕人發出了“人生的路為什么越走越窄”的疑問。現在的年輕人忙于生計,似乎連發問的時間也沒有,倒是身邊一些老年朋友時常對晚景產生疑惑與彷徨,認為夕陽下的道路不再寬敞,生活空間越來越小,小到似乎只有含飴弄孫;思想也越來越微觀,微觀到似乎只有求醫問藥、保健養生了。
毋庸置疑,一個人在退休之前,活動范圍大,圈子廣,路子寬,有奔頭;退休后,賦閑在家,話沒處說,勁沒處使,時間都消磨到生活瑣事上了,就有了反差和失落,覺得今天在復制昨天,明天和今天也會一樣,沒有新鮮感。慢慢地,行走地界狹窄了,視野逼仄了,心理就進入比生理更漫長、更難熬的“更年期”,不免夙夜憂嘆,甚至抑郁成疾。
其實,任何一個年齡段都會有寬與窄的困惑。在工作崗位上,因為忙碌,很少有精力和時間來潛心思考,生存狀態看起來很寬泛,內心世界恰恰很窄小,窄小到局限于凡俗事務和利益得失。老了,有時間有精力來回望來路,反思過往,總結成敗,思想反而有了寬度,就能在窄小處釋放寬的外延,輻射出寬的內涵。這就是“寬窄由心”。
其次是“寬窄由人”。有些老人過于看重“老有所樂”。含飴弄孫是樂,跳廣場舞也是樂,漫游天下還是樂,這些都無可厚非。但如果忽略了“老有所為”,“樂”也就是暫時表象了。兒孫離去,舞曲終止,旅程結束,或許會陷入更深的孤寂與空虛。其實,“為”才能帶來更為本質的可長期伴隨的“樂”。這個“為”,不是要干一番事業,而是量力而為。譬如讀讀書、看看報、上上網,增長知識與見聞;譬如學幾筆書法,畫幾筆丹青,寫寫回憶錄,讓日子有點兒文藝范兒;譬如做點兒公益,搞搞慈善,研究一點兒現實問題以益社會,總結一些人生經驗啟迪后人。
由人也罷,由心也罷,關鍵還是要“寬窄有度”。法國有家超市,貨物齊全,服務優良,尤其是購物通道設計得十分寬敞大氣,生意卻總不景氣。老板就請來搞心理學的朋友支招兒。心理學家建議把通道改窄,改窄后生意一下就好起來了。因為通道過寬,會讓人失去與貨物間的親近感,從而失去購物的興趣。
曾國藩曾這樣評價自己:天分不高,一生走的都是笨拙的窄路。民間流傳著一個故事:曾國藩夜間讀書,一篇短文朗讀多遍都背不下來。一個潛伏在書房外想等其睡后行竊的賊人實在等不下去了,很生氣地闖進屋子,說:“你這么笨還讀什么書?我聽幾遍就會背了!”說罷,賊人便將那篇文章從頭到尾背誦一遍后揚長而去。曾國藩的“窄”可見一斑。然而,曾國藩最大的能耐是把“窄路”走寬,寬到一定程度就會停下來,追求一種他喜歡的“花未全開月未圓”的境界,謂之“惜福”。而很多人往往把寬路走窄,這就是凡俗人物與杰出人物的區別了。寬窄不是絕對的,可以互相轉換。轉換的關鍵是度—法度與尺度。寬窄有度才是大智慧。
李漁在《閑情偶寄》中寫道:“飲量無論寬窄,貴在能好;飲伴無論多寡,貴在善談。”看起來說的是杯飲、交友之道,其實是對寬窄人生的最好詮釋。寬中有窄,窄中有寬。小空間也會有大格局,小意趣也會見大境界。
“眼中有塵天下窄,胸中無事一床寬。”人們(尤其是老年人)大可不必過分糾結生活中的“寬窄”(地位高低、名利大小、毀譽多寡等),而應該不斷調整心理的寬窄尺度。心寬,眼界寬,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寬;如果心與眼都窄小了,往往會走入思想的“死胡同”,誤入一道人生“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