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們居住在鋼筋混凝土結(jié)構(gòu)的樓宇內(nèi),在裝飾布置上可謂費盡了心思,卻總是感到難以盡如人意,不僅活動空間小,而且缺少陽光的清明和地氣的爽朗。尤其在炎炎夏日,更感到熱浪滔滔,苦悶難挨。
不由懷念起綠蔭匝地的農(nóng)家小院,集納鄉(xiāng)野的靈氣,灑落沁涼的清新,那是一種怎樣舒心愜意的享受啊!
黃土平夯的院落里,有一棵棗樹,有一棵桑樹。棗樹下置了一方捶布石,黑油油的石面,光潔如一面鏡子。母親和姐姐織下土布,用心漿了,在太陽下曬得還有一點兒潮氣,收起來,折成一厚疊的布坯,平鋪在捶布石上。母親和姐姐便會輪換著舉起兩根棗木棒槌,有節(jié)奏地在布坯上捶打。即使不在小院,老遠也能聽見母親和姐姐的捶布聲,節(jié)奏忽而緊,忽而慢,聽著不啻一曲美妙的打擊樂曲。聽母親講,布坯只有漿了、捶了,才更耐穿呢!
桑樹下置了一盤石磨。20世紀70年代以前,石磨還很忙碌,隔不幾天,母親會借來集體的牲口,套在磨道里拉磨,沉重的石磨轉(zhuǎn)起來,“轟隆隆”地響。不知道為什么,我特別討厭石磨轉(zhuǎn)動的聲音,也怕見牲口戴著暗眼,繞著石磨轉(zhuǎn)圈的樣子,感覺一個鮮活的生命,非被那低沉的聲音碾碎了不可。但我極喜歡磨縫里不斷流出來的碎麥粉,母親用簸箕收起來,倒進磨道旁一個面柜的籮兒里,“咣啷咣啷”籮出細細的面粉來,那可是養(yǎng)命的蒸饃和面條啊!更細的面粉飛揚起來,撲在了母親的手上和臉上,使母親看起來白了、漂亮了。后來通了電,石磨不再用了。可是到我離家而去時,石磨還在桑樹下盤踞著,很沉默的樣子。
棗兒熟了會落下來。
桑葚熟了也會落下來。
一個在夏天,一個在秋天。桑葚、棗兒落地的日子,是小院最熱鬧的時候。母親會招呼幾個大人,撐起一個布帳子,搖著樹枝,讓桑葚、棗兒落下來,接住了,收在一個籃子里,送給一村的人,都嘗上一口。
小院里還開著一方小菜園,母親找來一塊一塊的半截磚,沿著菜園的周邊,狗牙似的壘起來。春上的日子,母親給小菜園先是施上底肥,把土刨得虛虛的,點上兩行豇豆,栽上兩行韭菜,又種上幾窩絲瓜和油葫蘆,以及三兩株向日葵;地表的土一干,母親就澆一遍水;菜苗長出來,扯出蔓來了,母親就搭起架子。由夏至秋的那段日子,小菜園的收成讓母親的鍋灶上特別豐富多彩。來客人了,也不用著急,摘一把豇豆,割一撮韭菜,還有絲瓜、葫蘆什么的,也采來一些,或清炒,或干煸,或油燜,湊在一起,就是一頓好飯了。如果朋友是稀客,還會擺上酒杯,親親熱熱地碰了,“吱嘍”一聲喝下去,臉上便都起了紅暈,嘴上也就放得開了,說一說久不見面的相思之情,聊一聊聽來的鄉(xiāng)間趣事。這樣的日子,是怎樣的逍遙自在啊!
好讀閑書的我,時常就坐在小院里,任憑蟬兒在樹梢上聒噪,任憑蝴蝶從頭頂飛過。我喝一口涼茶,翻開一本喜愛的書,鉆進墨香四溢的文字中去,有滋有味地品讀著。一會兒可能手拍膝蓋,怒罵出聲;一會兒又會眉喜眼笑,呵呵自樂……這才是家的樣子啊!
離家太久了。懷念家的樣子,感覺又清晰又模糊,意識里鄉(xiāng)下的家便成了一幅絕好的水墨畫。
豆棚瓜架、蝶飛蟬鳴的農(nóng)家小院,宛若世外桃源,夢里已回去了許多次,已經(jīng)仙逝的母親還坐在棗樹和桑樹下,忙著嘮她的家常,我在一旁讀著書。夢醒了,真想遠離喧囂的城市,拋開功名,作別蝸居的樓屋,回到母親留下來的農(nóng)家小院,讓心通透地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