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
摘要: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是世界文學史上第一位獲得諾貝爾獎的美國黑人女作家。《寵兒》(Beloved)作為莫里森的代表作,其創作手法極具代表性。托尼·莫里森將魔幻現實主義與美國黑人文學相結合,并嫻熟地運用了象征主義手法。文章著眼于《寵兒》中象征主義手法與魔幻現實主義的研究。探討魔幻現實主義作品中的象征主義手法在豐富和充實小說主題,開拓讀者的想象空間,含蓄地表達作者尖銳而深刻的思想方面的作用。
關鍵詞:《寵兒》;象征主義手法;魔幻現實主義
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1931~)是美國黑人女小說家。20世紀60年代末登上文壇,其作品情感熾熱,簡短而富有詩意,并以對美國黑人生活的敏銳觀察聞名。主要作品有《最藍的眼睛》(The Bluest Eye)(1970)、《蘇拉》(Sula)(1974)、《所羅門之歌》(Song of Solomon)(1977)和《寵兒》(Beloved)(1987)等。憑借《所羅門之歌》和《寵兒》獲得美國多個重要文學獎項。1993年,由于她“在小說中以豐富的想象力和富有詩意的表達方式使美國現實的一個極其重要方面充滿活力”,莫里森獲諾貝爾文學獎。西方評論界普遍認為莫里森繼承了拉爾夫·埃利森(Ralph Ellison)和詹姆斯·鮑德溫(James Baldwin)的黑人文學傳統,她不僅熟悉黑人民間傳說、希臘神話和基督教《圣經》,而且也受益于西方古典文學的熏陶。在創作手法上,她十分擅長象征主義手法的運用,還明顯地受到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本文擬從托妮·莫里森的上述特點著手,探討《寵兒》中的象征主義手法和魔幻現實主義。
一、《寵兒》中的象征主義手法
象征主義是起源于19世紀中葉的法國,并于20世紀初期擴及歐美各國的一個文學流派,是象征主義思潮在文學上的體現,也是現代主義文學的一個核心分支,主要涵蓋詩歌和戲劇兩大領域,其影響力一直持續到今天。象征主義在題材上側重描寫個人幻影和內心感受,極少涉及廣闊的社會題材;在藝術方法上否定空泛的修辭和生硬的說教,強調用有質感的形象和暗示、烘托、對比、聯想的方法來創作。
象征主義開創的象征主義手法是現代主義作品的主要創作手法。它的理論基礎是象征主義流派創立的“對應論”,即“萬物皆對應于我”。就是用具體的萬物來暗示或表現作家的主觀自我。象征主義手法成為作品的有機構成,強調整部作品意象體系的象征性。[1]象征主義手法的象征是整體象征,是內在結構的象征,是整篇文章從取材,構思到敘述的象征。
《寵兒》中的象征首先是場景的象征。《寵兒》的故事主要發生在兩個地方——“甜蜜之家”和“124號”。“甜蜜之家”是一個美國南方的種植園,園如其名,它的風景天堂一般迷人。“甜蜜之家”是上帝創造的伊甸園的象征,從塞絲對甜蜜之家的回憶中,我們知道,“甜蜜之家”有“創世紀”里的標志——花園、樹木、硫磺、和毒焰。黑奴們是亞當和夏娃的象征。他們都喜歡一顆叫做“兄弟”的樹,這棵樹是圣經里“智慧之樹”的象征。“甜蜜之家”原來的奴隸主加納夫婦對奴隸們很溫和,給他們發言權,教給他們想知道的事情,允許黑爾利用周末去別處打工賺錢為其母貝比贖身。這讓黑奴們猶如開始的亞當和夏娃一樣,懵懵懂懂地生活在貌似幸福的虛幻世界里。故事的轉折出現在“學校老師”到來之后,這象征著他們被逐出伊甸園,“甜蜜之家”由此變成了人間煉獄。[2]“甜蜜之家”的奴隸們(四男一女)不堪忍受新奴隸主的苛刻,商議集體外逃,在計劃出逃的晚上,他們彼此失去了聯系。挺著大肚子的塞絲沒有找到丈夫,她先把三個孩子送上了出逃的大車,卻被兩個白人意外擄去,像奶牛一樣被搶走了奶水,又被劃傷了后背。出逃計劃落空后,奴隸西克索被燒死,保羅·D被套上了鐵嚼子。塞絲沒有等到丈夫,最終獨自出逃,她從一棵梧桐樹旁經過,樹上吊著一具無頭尸體,尸體穿著保羅·A的襯衫。但是黑奴們并沒有因苦難迷失心智,終有一天,他們像人類始祖一樣猛然意識到“甜蜜之家”在“學校老師”到來前后的區別并不是本質上的。加納先生給他們的也并不是自由,他們只是被隔絕在了一個美麗的謊言里。“甜蜜之家”只是白人的天堂,是白人的自由樂園,與黑人無關。小說的另一個主要場景“124號”是塞絲的婆婆貝比的住處,在兒子黑爾為她贖身后一直住在那里。124號是自由的象征,當貝比踏上自由的土地,呼吸到自由的空氣時,激動不已,第一次感覺到了心跳,感受到“自由在世界上無可比擬”。她還竭盡所能將自由和快樂傳遞給更多的黑人同胞,她幫大家出主意,傳口信,治病,做飯,她還藏逃犯,布道。但是,在兒媳出逃成功后,她的幸福受到了其他黑人的妒忌,第二天“學校老師”來獵奴時沒人給她通風報信,直接造成了之后的慘劇。這也說明黑人尋求自由的路是漫長而艱辛的,會面臨來自外界白人社會和黑人群體內部的種種阻力。作者也想借此提醒同胞在追求自由解放的過程中要正確認識自身的不足。與其他的房子不同,“124號”沒有名字,只有門牌號,124號并不是一個隨意設置的數字,它象征了從1863年《解放黑人奴隸宣言》頒布到1987年《寵兒》出版的124年,是美國黑人獲得法律上的自由的124年。[2]但是,黑奴問題對于南北雙方來說并不是道德問題,而是經濟和權利之爭。南方對黑人的歧視是制度上的而北方的歧視是社會性的。廢奴后,黑奴們得到的不過是名義上的自由,精神上仍然受到奴隸制陰影的束縛。黑人正在被白人的語言和文化同化。“124號”原本是白人的房產,貝比到來后改造了以前傭人住的房間,象征著她不希望再有不平等的關系的存在。她還封住了房子的后門,因為白人規定黑人只能從后門進入房子,這象征著貝比想破壞掉以前的規矩,重建黑人自由的家園。作為自由家園的象征,塞絲和她的子女冒著生命危險逃來這里,其他的黑人奴隸們也曾一度把這里當做他們的落腳點。但是,追蹤而至的白人還是沖進了房子,塞絲還在這里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這些事件都象征著在白人文化的陰影下,黑人很難得到完全的自由。
《寵兒》中人物的象征也是具有整體性的。女主人公塞絲是母性的象征,非洲文化之于美國黑奴就像是塞絲之于她的孩子。她用豐富的乳汁哺育著漂流在外的黑人兒女。“學校老師”的兩個兒子搶走塞絲的奶水象征著白人奴隸主對黑人文化的掠奪和破壞。塞絲的母性如此濃烈,她甚至不惜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也不愿她們繼續成為奴隸。她堅韌頑強,生活的苦楚并未打倒她,她仍苦苦守候著女兒的鬼魂。貝比是小說中年齡最大的黑人,她是黑人傳統的象征。她的一生和回憶為我們展示了黑人傳統被白人價值觀侵蝕的過程。她是奴隸主眼中的好奴隸,沉默溫順又很能干;她是丈夫眼中的好女人,是他的baby;她親眼見證了奴隸像牲口一樣被出租,買賣,吊死的悲慘遭遇;她也在獲得自由后成為自由的戰士,為其他奴隸的解放不遺余力。寵兒和丹芙是塞絲的兩個女兒。分別象征著黑人文化的過去和未來。[2]寵兒的形象是模糊的,她是塞絲殺死的女嬰,但是文中多處的描述又使我們認定她是橫渡大西洋的奴隸幸存者。她既象征了販奴過程中黑人女奴所遭遇的種種非人的虐待又象征了黑奴為了爭取自由所付出的血的代價。丹芙則象征著黑人的未來,她是白人與黑人間友愛的象征。她是在白人丹芙小姐的幫助下出生的,這也象征了白人對黑人并不是一味地掠奪和破壞,美國黑人文化是可以與白人文化借鑒融合,共同發展的。
《寵兒》中顏色的象征極其豐富。紅色是小說中出現最多的顏色。紅色是寵兒血的顏色。塞絲說:“仿佛有一天她看見了紅色的嬰兒的血,另一天看見了粉紅色的墓石的顆粒,色彩就到此為止了。”[4]紅色象征著死亡和暴力,也象征著從此套在塞絲靈魂上的枷鎖。粉紅色的墓石也時時提醒她以肉體為代價換得女兒的墓碑的屈辱經歷。紅色之于塞絲就是傷痛的代名詞。而在保羅·D的眼中,紅色是鮮紅鮮紅的雞冠,是怦怦跳的心臟,但是作為奴隸,他甚至連公雞都不如,他沒有自由,心也不再鮮紅。紅色之于保羅·D是自由的代名詞。愛彌·丹芙小姐是向塞絲伸出援手的白人,她想去波士頓尋找胭脂紅的天鵝絨和紅絲帶。紅色之于愛彌是希望和未來的代名詞。塞絲最后決定放下一切,跟保羅·D和丹芙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前往狂歡節的路上擺著成排的紅玫瑰,紅色在這里又象征了紅紅火火的未來和新生。與紅色相比,文中綠色的象征則比較單一,“甜蜜之家”曾經的綠樹成蔭,塞絲逃亡時穿過的綠色長廊,貝比布道的“林間空地”,丹芙的“祖母綠密室”都是生命和希望的象征。“124號”的色彩是灰白兩色的,屋子里面的顏色也是極其沉悶的石板色,土黃色和白色。從外觀到內在,毫無生命力的顏色無一不讓人感到陰沉和恐怖。[3]
《寵兒》中象征主義手法的運用豐富和充實了小說的主題,開拓了讀者的想象空間,含蓄地表達了作者尖銳而深刻的思想。
二、《寵兒》中的魔幻現實主義
魔幻現實主義產生于拉丁美洲,因其深厚而復雜的民族文化傳統形成了這一獨特的文學現象。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作品的一大特點就是鬼怪、巫術、神奇人物和超自然現象,這植根于拉丁美洲大量宗教迷信的封建式的,甚至是原始部落圖騰崇拜式的生活方式。直至今天,拉丁美洲土著印第安人還盛行神靈崇拜,相信神話傳說,并習慣于用神話知識認識和解釋客觀世界。
古巴作家阿萊霍·卡彭鐵爾在長篇小說《這個世界的王國》(1949)的序言中指出:“神奇乃是現實突變的必然產物,是對現實的特殊表現,是對豐富的現實進行非凡的、別具匠心的揭示,是對現實狀態和規模的夸大。
魔幻現實主義文學在體裁上以小說為主。這些作品大多以神奇、魔幻的手法反映拉丁美洲各國的現實生活,“把神奇和怪誕的人物和情節,以及各種超自然的現象插入到反映現實的敘事和描寫中,使拉丁美洲現實的政治社會變成了一種現代神話,既有離奇幻想的意境,又有現實主義的情節和場面,人鬼難分,幻覺和現實相混”。從而創造出一種魔幻和現實融為一體、“魔幻”而不失其真實的獨特風格。
《寵兒》充滿魔幻現實主義的神秘因素。魔幻現實主義的重要標志就是令人不可思議的“神奇現實”。在這種現實中,生死不辨,人鬼不分,幻覺和真實相混,神話和現實并存。而《寵兒》正是一個關于鬼魂的故事。小說開頭即用大量筆墨描寫了一個兇宅“124號”,寵兒是一個充滿怨念的鬼魂,為了復仇,制造出大量的詭異事件:奇怪的聲音,物體莫名其妙的移動等等。家里充滿恐怖的氣氛,兩個成年的兒子不堪其擾逃離鬼宅。讀到后來,寵兒還陽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日夜活動在塞絲身邊。可是從她的言談之中,我們又發現寵兒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女奴,在孩童時代被奴隸販子從非洲帶到美洲后來成為白人泄欲的工具,被關在小黑屋子里。最后逃到“124號”。莫里森在1988年的一次訪談中說過,寵兒是塞絲“死去的女兒陰魂再現”,同時又是海上奴隸貿易的“幸存者”。寵兒既是人又是鬼,說的話也經常是模棱兩可。她說自己來自“黑暗處”,這個“黑暗處”可能是墳墓,也可能是販奴的船艙或關她的小黑屋。[4]這種夸張怪誕的寫作手法正是魔幻現實主義的典型特征。
魔幻現實主義創作原則是“變現實為幻想而不失其真實”。這里,最根本的核心是“真實”二字,所有魔幻現實主義作家的創作都以此作為基本立足點。不管作品采用什么樣的“魔幻”、“神奇”手段,它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反映和揭露黑暗如磐的現實。《寵兒》反映的就是奴隸販子和奴隸主們對黑奴的殘酷剝削和欺壓。“學校老師”和他的兩個兒子貪婪、殘忍、狠毒。“學校老師”毀掉了“甜蜜之家”的男人們:逼瘋黑爾,賣掉保羅·D的哥哥,燒死西克索,給保羅·D帶上嚼子。為了搞所謂的研究,成天拿著尺子,像對待牲口一樣在奴隸們身上量來量去。而他的兩個兒子則像對待奶牛一樣吸走塞絲的奶水,在得知塞絲向加納夫人告狀后,還殘酷地鞭打塞絲,以至于在她背上留下一生難以消除的“苦櫻桃樹”一樣的疤痕。“學校老師”和他的兩個兒子追蹤逃跑的塞絲,眼睜睜地看她殺死了自己的孩子。這些聽上去令人難以置信的情節恰恰反映了奴隸主們對奴隸瘋狂地掠奪和對其人性殘暴的踐踏以及奴隸制在美國黑人心靈上留下的陰影以及白人文化價值觀對黑人文化的吞噬。這是再真實不過的現實,只不過作者故意將它夸張到了離奇的程度,從而具有一種神奇的效果罷了。
“魔幻現實主義的又一顯著特征就在于其表現手法的“魔幻”性。這種“魔幻”性帶有濃厚的本土色彩。所謂本土色彩,是指非洲土著的傳統文化和傳統觀念。非洲宗教認為:人死之后,其靈魂可以轉世投胎。死去的人受到活人的召喚,才能從墳墓回到人間,活人的情感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條件。塞絲深厚的母愛和深深的愧疚是寵兒魔力的源泉。另外,小說中關于水和河流的描寫也來源于非洲神話。在非洲神話中,水是陰陽兩界的界限,是生命的源頭和歸宿,寵兒從水中走來,最后又消失于水中,正好印證了古老的神話。[5]除此之外,莫里斯還深受圣經的影響。“甜蜜之家”的讓我們聯想到伊甸園的美好生活,而“學校老師”則如毒蛇一般將天堂變成了地獄。塞絲在愛彌的幫助下逃到俄亥俄州河邊,但是沒有一條船愿意幫助這個逃跑的女奴,可是有一條船可以偷,“這條船有一支槳,許多窟窿,以及兩個鳥巢”。[6]正是在這條破敗不堪的小船上,新生命丹芙降生了。這條船不正是《圣經》中帶給人希望的諾亞方舟嗎?
三、結語
象征主義手法是魔幻現實主義里使用得最多、最得心應手的表現方法。《寵兒》是象征主義手法與魔幻現實主義相結合的完美代表。莫里森對于象征主義手法的運用增強了《寵兒》神秘、朦朧的魔幻現實主義藝術效果,體現了后現代主義的審美情趣,同時又融合了黑人的現實與傳統文化,飽含深刻的民族意識。正是因此,《寵兒》才具有了無窮的魅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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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許曉萍.論《寵兒》中色彩的象征意義[J].宜春學院學報,2010(1).
[4]習傳進.魔幻現實主義與《寵兒》[J].外國文學研究,1997(3).
[5]周琨.論莫里森《寵兒》中的魔幻現實主義[J].江蘇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3).
[6]托尼·莫里森.寵兒[M].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