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子貽
摘要:《安提戈涅》與《義鼠》分別作為希臘文化和中國文化各自的產物,兩個故事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研究同一母題下兩個故事的異同,可以洞察兩種文化的差異,進而促進不同文化間的對話與交流。
關鍵詞:舍生取義;葬禮;安提戈涅;義鼠
《安提戈涅》是古希臘悲劇家索福克勒斯的代表作品之一。《義鼠》是清代聊齋先生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的一篇文言短篇小說。從某種意義上說,《安提戈涅》和《義鼠》都屬于弱者與強者爭奪尸體的故事。安提戈涅為了盡生者對于死者的義務,對暴尸荒野的哥哥進行了哀悼,并用沙土掩埋其尸體。她的行為招致了國王的憤怒,安提戈涅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痛苦和恥辱。她的未婚夫即克瑞翁的兒子海蒙殉情而死,海蒙的母親歐律狄刻也因此自殺。《義鼠》全文僅有121個字,但文本所呈現的審美空間并不至于此。兩個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具有強烈的反抗精神和悲劇色彩。
在安提戈涅看來,違背統治者的意志和城邦的禁令是出于一個更高的準則——神的法律。神律的基礎就是對神的虔敬和遵守神的意志,在某種意義上,這種神的意志其實也是自然法則。在安提戈涅的處境中,這種自然法則與立足于城邦利益本身的習俗法產生了沖突。所以安提戈涅違背禁令埋葬波呂涅克斯并不是為了反抗城邦的統治,而是為了遵守更高的自然法。她和伊斯墨涅一樣清楚地知道個人力量與城邦力量之懸殊,也清楚地知道違背禁令意味著自取滅亡,但她的立足點本身是高于忒拜城這個特定城邦的正義的。所以不能把安提戈涅簡單地看作是一個反抗者,她反而在更深的層次上看出一個城邦正當性的來源,那就是自然法。所以在怎樣對待死者這個事件中,代表城邦意志的克瑞翁反而是不義的。因此,“強者即正義”這個原則,是無法為城邦做正當性辯護的。在這個意義上,安提戈涅的行為動機就不僅僅是出于個人情感或利益,相反,她才是忒拜城正義的守衛者。
安提戈涅為之舍生的那個“義”,就是超出于普遍人性的,即我們無法以安提戈涅為榜樣去要求普通人。英雄作為英雄,普通人雖然無法望其項背,但這種高要求所體現的,恰恰是人性的光輝。所以戲劇的結尾,統治者克瑞翁最終在城邦元老的規勸之下向安提戈涅妥協了,但他付出了喪子喪妻的慘痛代價。至此,安提戈涅的犧牲與海蒙和歐律狄刻之死,對于忒拜城而言是一種財富,它作為一種痛的記憶懸臨于城邦之上,深入人心,時時刻刻提醒忒拜城的人們,在一種可見的統治秩序之上,還有一個不可見的、但是始終發揮作用的、屬神的自然法。
《義鼠》文本的規模和情節的復雜程度遠不如《安提戈涅》,而且它在體裁上僅僅是一個隱喻性的寓言故事。但諸文化傳統間總有一些相同或類似的故事原型。同一母題,總會生發和衍變出不同但卻同樣精彩的故事。《義鼠》和《安提戈涅》就同屬一個母題,即怎樣對待死者。
通常,我們認為自然界的法則是弱肉強食,這固然是一種觀察和了解世界的視角。但這種視角并不足以說明現象的全部。從弱肉強食延伸出的“強者即正義”原則,其實說的并不是正義本身,相反,這種說法反而把正義本身給取消了。
在《義鼠》中,小鼠面對同伴被蛇生吞,它進行了積極而有效的反抗和報復。鼠和蛇在生物鏈中所處的位置分別對應的是“弱肉”和“強食”。但它依然選擇向強者發起挑戰,從蛇腹中奪回同伴的尸體。從這個意義上說,義鼠這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行為,這種為了對死者盡義務不惜冒生命危險的行為和安提戈涅是極為相似的,并且都帶有濃厚的悲壯意味。
與安提戈涅不同,小鼠并沒有與蛇發生正面沖突,它采取的是迂回智取的戰術,而安提戈涅不僅公然違反禁令為死者舉行葬禮,被捉住后,她也毫無驚恐之色。面對克瑞翁的指責,她當面與其對峙:“我不認為你的法令有這么大的效力,以致一個凡人可以踐踏不成文的永不失效的天條神律……即使沒有你那道命令,我也總有一死。”看上去,義鼠比安提戈涅更善于與強者周旋,但是,這兩個角色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動是直接面臨死亡的,不是二者完全不懼怕死亡,而是他們都知道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那就是生者不盡對死者的義務,茍且偷生。
在《義鼠》中,小鼠看到同伴“為蛇所吞”,它便開始了反抗。從“瞪目如椒”→“力嚼其尾”→“嗅之”→“啾啾如悼”→“銜之而去”,小鼠幾乎完成了生者對于死者應盡的一切義務:報仇→認尸→哀悼,甚至帶回去下葬。
綜上所述,安提戈涅式的舍生取義和義鼠式的“不舍生的義”,雖然分屬兩個文化傳統,但它們同時表明,無論是希臘傳統還是中國傳統,都對死亡本身心存敬畏,因而慎終追遠。而這樣一種對死亡的態度,也就能為生者從更高的層次看待生命提供一個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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