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也
她畢業于名校,丈夫體貼,工作成功,但她的一生有一個殘缺而不完美的作品,就是我。
小時候,記憶里她讓我去學越劇,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嗓子越發得暗沉;她讓我去學畫畫,可是我的直線始終歪曲,回不到正軌;她讓我學書法,可是我忍受不了練字的枯燥,只能在她失望的眸光中放下筆。還有太多太多,因為太多,我只記得那一樁又一樁的技藝飛速在我手中溜過,如光滑的魚身,快得連魚鱗都沒有留下。
我時常想:她或許不是不愛我,只是我并沒有按照她所設定雕刻的紋路舒展,從未展現過上好雕刻的圓潤光滑。
她是極不喜我哭泣的,每次我還來不及揩拭我的淚。她就放下手中的動作,蹲下身,掰過我的肩膀,瞪大圓溜溜的眼,嘴角垂下來就照臉一下:別哭了,順帶著用她冰冷的手胡亂的在我臉上抹過幾把。心里一下膽寒起來,淚珠一滴滴流進年幼的我的嘴里,咸滋滋的,如一串簾子巴在臉上。
等到上高中,每周我們的通話次數還是寥寥無幾,我們的通話時長也從未超過3分鐘。她的電話似乎總是在例行公事,問來問去也無非公式幾條略顯公式的關心。每當想說說母女間的知心話時,電話的另一旁總是不恰時宜地傳來一陣清咳,還有一句草草的結束語“我工作上有點事,沒別的事話,就掛了吧”,便陷入一聲又一聲急促的忙音里,便再也無然后了。我不知道其他母女是怎樣相處的,但我總覺得不該像我們兩個人一樣。
在我高三的時候,她也開始像其他的母親一樣會在每個周末給我做菜和送菜,可是我們的交流還是微乎其微,往往我們只是靜靜地坐在對面,她忙著分析財務表,我忙著吃飯。可是奇怪的是每次送來的菜中都有一盤油燜蝦,剛開始吃時還覺得挺稀奇,可是每周一次的這盤菜,終于讓我吃到了埋怨。
我告訴她,我不想吃了。
在我印象中,她一向是沉著倚仗,再慌亂的場景也未露出過這般委頓又不知茫然的神情。她默默地將那盤蝦端到自己面前,嘗了一遍又一遍,對我不斷地碎碎念,還是那個味道啊,沒有變啊,你不是最喜歡吃嗎!依稀記起這油燜蝦是我年少時在她為數不多會做的菜中,我最喜愛的一道菜。時間有點久了,我已經忘了自己那時的回答,但我還記得味蕾上眼淚獨特的味道,是甜滋滋的。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或許是那天,或許是平凡的足以讓所有人都忘記的一天,我慢慢開始向她撒嬌,時常也會像她抱怨生活中的不順與不幸,電話那頭的她雖然不耐卻明顯帶著親近的喜悅。
縱使我是她最失敗的雕刻,卻也必定是她最珍愛的雕刻。她只是愛我愛得不知所措罷了。
(作者單位:紹興文理學院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