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朋友老袁來說,看電影是一場神圣的儀式,雖然未必要熏香灑掃沐浴更衣,但清場是必須的。夜深人靜,他把老婆孩子都哄睡著了,打開放映機,就像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窗口,他獨自坐在黑暗的家庭影院里,跟著主人公或悲怵或狂喜、或神魂顛倒、或淚流滿面。在這個數字和VR的世界,電影在大屏小屏上都能看了,老袁是如何保持那種清教徒般的“電影原教旨主義”的呢?
作為一個哭點低的人,我理解老袁,除了對膠片的化學成像美感迷之留戀以外,也許還有一個不便告人的原因,他不習慣讓人看到他隨時會決堤的情緒。當眼淚洶涌而至,人會聯想到自己的傷心事,從而借他人酒杯澆自己的塊壘。而當著人面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有人會感到羞恥和尷尬,好像自己的過往或隱情已經被破譯、被窺探了。

笑是可以不走心的,哭卻必須動情。因此一大群人坐在影院,對著一個虛擬世界一起哭的場面就顯得很詭異。但也可以理解為此刻電影院的作用類似于洗手間、公共浴室、桑拿或SPA會館,大家不過是在進行精神排毒。如果和你一起觀影的人,與你哭點一致那也就扯平了,但這種可能性很小。畢竟,喜劇的笑點都是一樣的,悲劇卻各有各的哭點。
比如我和小方一起看電影,伴著背景音樂中簌簌落下的雪花,男主和女主說好誰也不回頭,各自走向再也沒有對方的未來……在我冷不防被淚水模糊了視線的時候,小方卻笑出聲來,他說每當看到落葉、落花、落雪他都會腦洞大開,聯想到如果落下的是冰雹或餡餅會怎樣?不是還有下海鮮的么?倘若龍蝦鮑魚章魚螃蟹從天而降,兩人還會不會淡定轉身,就此別過?在另一場電影里,一伙暴徒抓住男主,并與他以為已經不在人世的妻子對峙,看到這里多數人的反應是緊張,小方卻在分析哪支槍會先響。
《電影的透明性》一書里揭示:“在電影這個文化工業流程里,一切都是制造出來的。只要電影一開演,所有細節都安排好了。在完成整個計劃的過程中,這些細節不過是分配給它們的任務。”翻譯成小方的話就是“演戲的人假正經,看戲的人最無情”。
即便是最鐵的閨蜜也不會恰好哭點一致。我和小咪看過一部公路電影,在我即將淚目的時候,她出去了。我以為她不好意思讓我看到她哭鼻子抹眼淚的狼狽樣,電影結束后,我在洗手間外面找到了歪在沙發上、臉色煞白的她,她說自己其實被那個經典的、為所有影評人津津樂道的長鏡頭給晃吐了。
最奇葩的觀影體驗是公司搞團建看電影。在我又一次被情節感動到不能自已的時候,發現前面公司分管團建的HR頻頻回頭。后來才知道他在清點核實人數,并暗中觀察每個人的觀影反應……一想到大家的哽咽、吞聲、飲泣或號啕都被用當做大數據,用心理學分析解讀,貼上感性或理性的標簽,作為公司今后的用人依據,頓感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