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于游戲的少年

文/陳露 編輯/南溪

一

16歲讀高一的小偉瘋狂地迷上了打游戲，學習成績本來中等偏上，如今落到了班級倒數的地步。母親區女士因此做了很多事情，比如沒收小偉的手機、家里斷網，結果小偉索性就不去學校，除非把手機還給他。母親很無助，于是，一家三口來見咨詢師。

母親區女士說：“我看到孩子打游戲，火噌噌往上冒。”小偉則戴著耳機，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父親句先生說：“兒子心情好的時候，會找我傾訴，抱怨自己不適合國內的教育體制，作業太多，老師脾氣很臭，上課一半時間在訓人。”丈夫雖然不贊成孩子天天宅在家里的做法，但表現得比較通情達理，和妻子商量是不是可以考慮其他的變通方式，如在家自學，想辦法讓孩子參加學校的考試拿一個高中文憑，以后出國讀書。

但是，丈夫這樣的變通卻惹來妻子更多的不滿。妻子覺得丈夫太縱容孩子，沒有原則，所以孩子很不聽話。看著孩子整天戴副耳機，看閑書，不看教科書的樣子，妻子就會罵兒子，丈夫站出來阻止她，勸妻子說：“你早點去休息，我來跟孩子講就好了。”但是，無論丈夫帶回什么樣的處理結果，妻子總是覺得不夠好，覺得丈夫沒有解決問題，于是兩個人又吵起來。

丈夫句先生受不了的時候，也會在兒子面前憤怒地指責妻子，把孩子現在一副無所謂、吊兒郎當的狀態都怪到妻子身上。

妻子感覺心力憔悴，于是兩個人爆發更大的沖突。夫妻倆都又氣又急，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辦。

原本求助的議題是孩子上網成癮、不上學，但是現在看來各自的求助目標不一樣。母親覺得問題出在兒子身上，因為從小到大，孩子的表現還是挺好的，只是中考發揮不太好，沒考上是市重點。高中時有一次數學沒考好，就有點泄氣，然后不是想著努力學習縮小差距，反而去打游戲。所以，只要改變兒子的問題，一切就可以回到正常的軌道上。

而父親的看法則和母親不大相同。他覺得，孩子成長過程免不了會有一些問題發生，原本他們可以和平地度過兒子的青春叛逆期，卻因為妻子的過度激動，造成關系極大的破壞。而妻子的一意孤行是他們現在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所以，丈夫希望讓妻子認識到現在是溝通出了問題，全家都需要學習用理性的方式溝通。

而妻子聽著丈夫的分析，很生氣地說：“你現在的意思就是說都是我害的，是我脾氣太差？”接著，她對咨詢師說：“我們的另一個問題就是，我覺得他爸爸太縱容孩子，把小孩慣得無法無天。”

夫妻二人的管教態度明顯不同，兩人都覺得對方的方式對孩子沒有幫助。孩子在與父母的權力爭奪中占了上風，一副少來煩我、絕不配合的態度。

這對父母不僅沒有有效地幫助孩子，而且因為彼此的埋怨和日積月累的不滿使夫妻關系也受到影響。最終，兩人不同的態度將孩子卷入三角關系的權力爭奪中，讓孩子有漏洞可鉆，不去上課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整個家庭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

二

因為夫妻間有些問題需要處理，但是孩子的狀況也很緊急，所以，父母關系的改善與孩子問題的處理緊密結合，雙管齊下才能真正幫助這個家庭。

首先，這個家庭有三組互動關系：母子互動、夫妻互動和父子互動。母親太著急希望改變孩子，但是因為孩子根本不聽勸，所以情緒失控，大吼大叫，竭盡所能地想來刺激孩子，讓孩子擺脫游戲，回到學校上課。但這樣做只會讓孩子對她更反感。

而父親則希望用鼓勵或者較溫和的態度，讓孩子看到父母的善意和關心，增強孩子的自信心。所以，父子關系相對緩和。但是，無論父母怎樣軟硬兼施，當孩子不聽從、不配合的時候，夫妻彼此就很挫敗，然后互相埋怨，互相攻擊，把氣撒到對方身上。

然后，夫妻的關系變壞。夫妻之間的沖突也會反過來影響孩子，孩子覺得因為自己的原因導致父母天天爭吵，家無寧日，從而壓力和罪惡感增大，更不想和父母說話，而是逃避到手機虛擬世界當中。而父母看他沉迷手機和曠課的情況越來越嚴重，焦慮和無助就越深，三個人一起卷入惡性循環，問題就像滾雪球般越來越大。目前，因為孩子的事已經讓夫妻倆吵到要分居的地步了。

經過兩次咨詢，讓父母看到彼此的互動模式如何造成了沖突升級，形成惡性循環的局面。父母有了一些覺察和反思，兩人不再針鋒相對，還能夠分享一些無助的和焦慮的情緒。

丈夫說，原來在他心中，孩子、老婆和這個家的快樂，都比他的快樂更重要，但悲哀的是他努力維持這個家的安寧和穩定，卻沒有人了解他的苦心，也沒有人關心他是不是會累。而這個時候如果妻子再對他抱怨，會讓他覺得更傷心無奈，好像怎么努力都沒有用。這讓他非常生氣，又非常傷心。

妻子很驚訝的看著丈夫，說：“我以為你是不在乎、無所謂，沒想到我對你有那么重要。”

在這一刻，夫妻倆的心一下子接近了很多，因為他們發現，原來對方一直在身邊，一直在提供自己想要的東西，但很可惜的是雙方都看不到對方的努力。

第三次咨詢的時候，丈夫說：“我覺得我們好多了，吵架減少很多。有時候她還是會去吼孩子，孩子的聲音也很大的時候，我用手環繞著拍拍她的肩膀，她好像非常受用，人也放松了很多。”妻子在旁邊頻頻點頭，說：“我很喜歡他的這個動作，感覺很溫暖。”

三

隨著父母的改變，家庭氣氛也緩和一點。孩子雖然把自己隔離在一旁，但是仍然注意到大人的動靜，對于父母先前的這些爭吵，他大概已經聽過幾百次了，表面上也是一副與我無關的態度，雖然他嘴里說著不要來咨詢，但還是一次一次跟著爸爸媽媽一起來到咨詢室。其實孩子知道自己的困境，對于經常不上課，要被學校勸退的事情有很大的焦慮，一方面不想面對問題，一方面也無法跟父母直接說出困惑，所以就繼續逃避到網絡中。小偉此時需要面對的一個問題是如何擺脫打游戲。

說起打游戲，孩子說：“打游戲對我來說是放松，結果媽媽情緒很激動，又哭又鬧的，我覺得更煩，然后就更想打，更加控制不住自己。因為是團隊成員合作打游戲，我覺得團隊成員需要我，我一個人下線，對其他人不好交代。”

那么游戲是如何吸引孩子的？游戲有它一套規則：（1）按照既定規則來，你必定會得到獎勵；（2）得到獎勵，你就會越變越強；（3）你越強，就會在那個世界被越來越多的人認可。而這往往是大部分人在現實世界一生都在追求，但卻又無法輕易得到的東西。在游戲世界里，通過努力就立刻能得到回報。而現實中，你付出了很多努力未必有相應的回報。

對于小偉來說，家庭氣氛沉悶，他寫作業，父母看手機。除了學習、考試的話題，沒什么其他好玩的話題可以聊。當他無意中接觸了一種很刺激的手機游戲，就抵擋不住了，他說：“游戲升級時金光一閃，還有暴擊對手時那跳出來的數字，以及那種聲音，都讓人感覺很興奮。”顯然，與了無生氣的生活相比，在游戲里，他找到了興奮、愉悅和被認同感，難怪他不吃不喝，自己的手機沒收了，也會偷偷地向外婆借手機來玩游戲。

小偉說：“雖然我不覺得讀高中有那么重要，學歷跟我以后的成功、快樂也不一定有關。但是其實我也不想這樣下去，父母又的催促反而給我很多壓力，實在被他們煩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就躲在網絡世界里，這樣就不用聽他們嘮叨，雖然我嘴上不說，但心里知道這樣并不好，可我又找不到出路。”

對于小偉來說，一開始并沒有這么瘋狂，后來父母不恰當的干預可能把問題越搞越大。可能因為氣急敗壞，父母又說了一些貶低孩子、傷害性的話，讓孩子覺得從來沒有被父母認可過，甚至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好孩子，就有些變得自暴自棄。

小偉說，初三的時候壓力就很大，天天刷題，感覺很煩，比較起來，還是游戲有趣得多。現在就讀的高中，覺得老師上課沒什么水平，很無聊。有幾次在課堂上偷偷地打游戲，老師沒收了他的手機，還冷言冷語地諷刺他。他跟同學又不熟，因為沒好好聽課，落下的進度也沒人可以問。現在即使去學校，只是趴在桌子上睡覺，他更覺得去或不去都無所謂了。后來曠課次數越來越多，就越來越聽不懂老師在教什么，去學校就是被老師罵，所以就更不想去了。

因為咨詢當中的溝通訓練，聰明的媽媽正面回應孩子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上學有時候真的是很枯燥的。尤其是在沒有好朋友可以一起玩的時候，時間更是難熬。”

孩子看著媽媽，不敢相信這是媽媽說的話。媽媽笑著說：“干嘛這樣看著我，我也做過學生啊。雖然我成績不錯，但也了解當學生的辛苦，只是我以前都咬著牙忍下來。因為不讀書的話就考不上大學，以后會找不到工作。”

眼看著妻子又要開始說教，丈夫用手輕輕碰了碰她，妻子自覺地停了下來。她停止指責孩子打游戲和逃學，而是去找阻礙他回去上課的原因。

當孩子說了他內心的焦慮，以及在學校里面臨的困難。媽媽聽到孩子的心里對曠課的事情也是著急的，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原來孩子不是她以前所想的那么不靠譜、不切實際，她也不需要實時說教，提醒曠課的后果了。

孩子承認自己一方面不知所措，為可能被學校開除感到心慌，有點自暴自棄；另一方面覺得初中同學考得比他好，高一沒交到新朋友，覺得丟臉，不想回去找舊朋友。在越來越孤立的情況下，沉浸在游戲世界似乎是最好的選擇。游戲世界變成一個他不需要去面對煩心事的安樂土，而且跟他一起聯網打游戲的伙伴也聊得來，越來越難離開游戲了。

通過咨詢，父母發現孩子雖然表面一副毫不在乎的態度，但內心實際上是害怕、焦慮、心慌意亂甚至是自暴自棄。這樣，他們對孩子的理解和支持自然而然地提高，跟孩子互動時的指責也降低了。同時，針對如何改善與老師、同學的關系等提出解決方案的機會變多，孩子從父母身上得到的支持和幫助也就越來越多。于是，孩子更愿意跟父母分享心情，一家人的互動進入正向循環。

后來，父母和小偉彼此諒解，重新建立一個新的約定。周末兩天，做完作業，可以有兩個小時的游戲時間；而母親也從事無巨細地看管，到起床只喊兩遍，吃飯只叫一遍等慢慢放手；夫妻每周有三次的散步交流的時間。

家里的每個人都一點一點從小的地方開始改變。因為夫妻關系改善，家里的氛圍不那么緊張。六次咨詢以后，小偉回到學校上課，打游戲頻率下降。因為當一個人在現實中能夠獲得成就感，家里的氣氛是安寧的、溫馨的，就不需要在網絡上尋找出口。

這家人的改變，清楚呈現了人在安全環境中自我療愈、解決問題的本能，又一次證明了越是面對困難，越是要齊心協力，建立彼此信任、彼此尊重，建立安全依戀關系，這才是家庭面對困難時療傷止痛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