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心理咨詢中的案例來解讀“空心病”

文/張亦弛 編輯/甄知

張亦弛

心理治療師、精神分析傾向的心理學者。英國埃塞克斯大學精神分析學博士在讀、精神分析碩士，倫敦Tavistock 臨床進修，美國堪薩斯大學心理學本科。

一、解讀“空心病”

空心病的一個特點是自我存在的無意義感。孩子自身無意義感的起因之一是：如果嬰兒不能在特定時期，即奧地利精神分析學家、兒童精神分析研究的先驅梅蘭妮·克萊因說的抑郁定位期，感覺到媽媽本身的存在是有意義的，他隨后內(nèi)化的就是一個無意義的媽媽。之后，嬰兒會認為自己也是無意義的。

自身的無意義感或空心病還可以有其他的解釋。英國精神分析學家比昂說過：在寄生母嬰或人際關系里產(chǎn)生的第三方會毀滅兩者本身。這個第三方往往是嫉妒恨。讀者可能會疑惑：為什么我總是講母嬰關系，這和成人期發(fā)生的事有什么關系？需要說明的是：母嬰關系中的病理是成人期發(fā)病的起源。成人期的病理可以看作為一個不斷強化扭曲后的病態(tài)母嬰關系的重現(xiàn)。弄清了母嬰關系中的病態(tài)情感，我們離弄清現(xiàn)在所遭遇的心理疾病也不遠了。

我在這里說的母親即是現(xiàn)實中的母親，也是一個象征，她象征著家庭（爸爸媽媽以及經(jīng)常和孩子打交道的親屬）和社會。北京大學副教授、臨床心理學博士、精神科主治醫(yī)師徐凱文說：“不是學生心空了，是社會心空了。”這句話說得很好，但我想稍微補充并修改一下這句話：社會心空了，家庭心空了，孩子的心也空了。徐凱文醫(yī)生在演講中提到一些社會問題（比如教育體制），功利觀念等。這些說得很好，我很贊同。我在這里想要說的是：社會中總會有扭曲的文化。即使是在發(fā)達國家，文化中的扭曲成分比例也不見得少于我國的現(xiàn)狀。我想強調的是：社會總是會在某些層面不如人意，決定孩子是否空心或自殺的關鍵原因是家庭和爸爸媽媽。家庭應該是孩子在空心病和自殺面前最堅固和最后的一道防線。

社會中的虐待成分（要高分，要錢權，要功利）如此輕易地滲透入家庭，并抹殺孩子的生命，這是因為家庭中的爸爸媽媽情感太脆弱、太扭曲。社會中的一點風吹草動，就足以令他們來變本加厲地虐待孩子。一個人格相對健全的父母是孩子在完全走入社會之前的保護傘。就算整個社會都崇尚高分，985、211、“雙一流”，但父母如果有足夠強大的愛的能力，他們會平靜而溫柔地對孩子說：“考高分重要，但你的生命、興趣、快樂、愉悅比考試和賺錢重要100倍。”“在這么高強度的社會壓力下整天忙得死去活來，孩子你真是辛苦了。在繁忙工作時，飯還是要按時吃，覺還是要按時睡。好好照顧自己，錢可以慢慢賺，不急。爸爸媽媽永遠是你的堅實后盾。”……這些話在情感虛弱的爸爸媽媽嘴里是說不出來的。即使強迫自己說出了，話后面的安全感是沒有被傳遞的，因為安全感在這樣的父母心里是極其缺失的。

情感脆弱的父母只會向孩子潛意識傳遞焦慮（克萊因說的偏執(zhí)—分裂焦慮）：你考不好，你就別吃飯，別睡覺；你考不好，你的生命就沒有意義；你考不好，別人會怎么看你？等等。但父母卻忽略了吃飯、睡覺這些事情本身就是生命的一部分。父母給孩子傳遞的焦慮把孩子生命的一部分抹殺了、粉碎了。“你考不好，別人怎么看你？”這句話進一步傳遞了恐懼。這種恐懼的背后是爸爸媽媽的被害妄想：孩子成績不好，其他家長就會嘲諷自己和孩子。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就算其他家長和老師真的會嘲諷、貶低成績不好的孩子，問題是作為孩子的爸爸媽媽為什么情感這么脆弱？別人已經(jīng)在傷害你們的孩子了，你們現(xiàn)在要做的應該是去保護孩子，鼓勵孩子，而不是把別人對孩子的攻擊變本加厲地塞入孩子內(nèi)心。

真正的問題在于：爸爸媽媽太虛弱，頂不住外界的攻擊。他們沒有抵御、消化這些情感攻擊的能力。他們因為無法承受別人發(fā)射出的情感攻擊，所以，他們把被攻擊所帶來的焦慮、恐懼暴力地扔給了孩子。在情感層面還是巨嬰的父母，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無法保護孩子的。這樣的父母在潛意識里把孩子當作自己的父母，并希望孩子承受自己無法消化的強烈情緒：抑郁、焦慮、躁狂等。

接下來，我挑選了幾個徐凱文醫(yī)生列舉的空心病案例，并對其進行解析。

二、徐凱文案例解析

案例一

徐凱文說：“有個高考狀元說，他感覺自己在一個四分五裂的小島上，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得到什么樣的東西，時不時感覺到恐懼。19年來，他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也從來沒有活過，所以他會輕易地放棄自己的生命”。

這個高考狀元的話里面表達出了很多克萊因所說的偏執(zhí)—分裂焦慮和恐懼元素。“一個四分五裂的小島”象征著這個高考狀元的心和他自己。他感覺到他的自我被撕裂，就像是四分五裂得的小島。“時不時感到恐懼”是在說他內(nèi)心對被迫害感的恐懼。人的本能是希望保持自己的心靈完整的。只有心靈相對完整，人才能存活。當他感覺到心靈正在或己經(jīng)破碎，他會感覺極其恐懼。“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得到什么樣的東西，時不時感覺到恐懼。19年來，他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也從來沒有活過”表達的是他的心和人格已經(jīng)死亡或重度受傷。自己想干什么、想得到什么樣的東西的答案是可以在一個完整的人格（心）中找到的。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是因為他曾經(jīng)作為自我一部分的自發(fā)興趣已經(jīng)被爸爸媽媽和社會扼殺。從內(nèi)心而生的興趣感會給人帶來生命力，當其被扼殺后，生命力也隨之破滅。沒了生命力，人自然“會輕易地放棄自己的生命”。放棄生命其實是肉體的死亡。在肉體死亡之前，他的人格（心、自我）早就死亡了。俗話說得好：身心一體。精神、人格的死亡會引發(fā)肉體的死亡。這個狀元的話語中蘊藏了很多強烈的絕望情緒。對無法修復自己支離破碎的人格而感到恐懼和絕望。

案例二

徐凱文說有個學生這樣告訴他：“徐老師，我不知道我是誰，我不知道我到哪兒去了，我的自我在哪里，我覺得我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我過去19年、20多年的日子都好像是為別人在活著，我不知道自己是要成為什么樣的人。”

這句話其實反復在說一個字“空”。心為什么會空？來訪者感到“空心”是因為他們的心被活生生地掏空。空的是什么？空的是“我是誰”“我在哪”和“活著的意義”。

每個人小的時候都有自發(fā)的興趣。有些孩子喜歡捏橡皮泥；有些喜歡跳拉丁舞；有些喜歡讀小說；還有些喜歡打游戲。這些都是孩子興趣和特長的自然表現(xiàn)。喜歡捏橡皮泥的孩子長大后或許能成為一個非常出色的技工。喜愛跳拉丁舞的孩子或許以后會成為一個舞蹈家、藝術家或歌劇導演。喜歡看小說的孩子或許長大后會成為文學家、作家。打游戲的小朋友以后或許會成為網(wǎng)絡游戲開發(fā)者。

我想說的是：孩子自發(fā)的興趣是他尋找“活著的意義”“我是誰”的鑰匙，也是他人格（心）的一部分。可是爸爸媽媽們偏偏要把孩子的鑰匙奪走，藏起來，丟掉，破壞掉。這就是為什么孩子長大后，不知道“我在哪”而迷失的原因。

這里說的是潛意識的暴力情感。爸爸媽媽不是故意這么做的，而是因為人格的缺陷，在潛意識層面這么做的。但不管是意識還是潛意識，對孩子心靈的創(chuàng)傷是不可忽視的。表面上看，爸爸媽媽阻止孩子的興趣發(fā)展是為了孩子以后更有前途。但是因為興趣是孩子心里自發(fā)的，也就是說興趣是孩子人格、自我和心的一部分。當父母過度阻撓孩子的興趣發(fā)展時，孩子在潛意識里感覺到的是自己的心正在被一點一點地掏空。當孩子這樣反復地感覺到被父母、家庭和社會掏空，最后就患上了“空心病”。因此呼吁家長能保護孩子發(fā)自內(nèi)心的興趣，這在某種程度上說就是在呵護孩子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