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太陽西沉,漸漸落下去了。無邊的夜色淹沒了烏魯木齊。
七月初,一個寧靜的夜晚,董平租住的宿舍里,從未有過這般熱鬧。他的同窗好友一吃過晚飯,都陸續(xù)趕來,參加茶話會,歡送他去南疆工作。董平大學畢業(yè),參加自治區(qū)春季人才交流大會,被錄用為國家干部,即將啟程去且末參加工作。
幾張小桌子拼成的一張大桌子上,擺放著瓜子、花生、糖果、蘋果、香蕉、橘子。每一位同學、好友的面前,都倒了一杯飄著淡淡清香的茶水。“這是我家鄉(xiāng)今年春天產(chǎn)的茶葉,是媽媽親手采摘、制作的。她特意讓哥哥寄給我,大家品嘗一下。”董平熱情地招呼著:“來,大家嗑瓜子,吃水果,喝茶。”同窗好友圍著桌子,磕著瓜子,吃著水果,喝著茶,微笑著,紛紛向董平祝賀。
“你是我們班上第一個參加工作的,祝賀你。”英語班的張好好首先開了頭。
“兩年的辛苦沒有白費,終于有了豐厚的回報。就要參加工作了,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祝工作順利,事業(yè)有成。” 室友、俄語班的學生周民富接著說。
“到了且末,一定要給我們來信,可別忘了我們呀。”
“記得我們在這里一起共度的兩年時光,常回母校看看。”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爭相說著祝福的話,說得董平心里暖暖的,眼里閃爍著淚花。
“謝謝!”“感謝你們。”“我會記住大家的。其實,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們。”董平激動地說:“我會想念你們的,會經(jīng)常給你們寫信。”他以茶代酒,和同窗好友訴說著離情別意。
室友、法律班學生王曉東突然吹起了口琴,屋子里響起了熟悉的旋律《難忘今宵》。大家都揮動著雙手,跟著節(jié)拍,一齊唱起來。“難忘今宵,難忘今宵,無論天涯與海角,神州萬里同懷抱……青山在,人未老……共祝愿,祖國好。”董平和同窗好友一一握手,含淚告別。
兩年的大學生活很快結(jié)束了。明天,他們即將離開母校,各奔東西。每個人都依依不舍,眼里閃著淚花,心里充滿著傷感,充滿著對美好未來的憧憬。
2
第二天一早,董平收拾好了行李,正準備動身。突然,聽見有人在輕輕地敲門。打開門一看,是小玲,他吃了一驚。
“你怎么來了?”董平愣住了。“我怎么不能來啊?”小玲笑嘻嘻地望著他:“聽說你就要去且末工作了。我今天專門請假過來,向你道喜。”“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去且末工作的?”董平瞪大了眼睛。“是我的一位朋友告訴我的。我朋友的妹妹就在你們班。”“是誰?叫什么名字?”“就不告訴你。”小玲詭秘地一笑。“這么長時間,你不來看我,也不給我打電話,是怎么回事啊?”她接著問道。“我……我最近有些忙……實在對不起。”董平突然有些緊張,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我今天來是想和你說說我的心里話。”小玲終于拋出了突然造訪的真實意圖。她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你能不能不去且末。且末在南疆,非常遙遠。那里十分偏僻,條件非常艱苦。你留下來,和我一起在烏魯木齊發(fā)展,好嗎?”董平又吃了一驚。“我和小玲只是一般的朋友關(guān)系,今天,就要分別之際,她卻說出這肺腑之言,莫非她真的看上我了?”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如果她真的喜歡我,就應該尊重我的選擇。“我沒去過且末,聽說那里是很遙遠,但我很想去看看,去鍛煉,去長見識……”董平面有難色。“我要走了,去趕火車。多保重!”小玲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脫口說出了那些話,覺得自己今天變得很勇敢,雖然平時有幾次她都想敞開心扉,想和董平好好談談心,談未來,談今后的打算,但一直沒有勇氣向他說出口。她想,今天要是不說出來,也許以后就沒有機會了。“我知道你的性格倔強得像頭牛,決定了的事,就一定去干。我不阻攔你,不壞你的好事,尊重你的選擇,但也請你好好考慮我剛才說的話。想好了,隨時告訴我。”小玲噙著淚水,哽咽著說。“好吧。謝謝你,我會認真考慮的。”這一刻,董平似乎真正理解了小玲。小玲激動地撲到他的懷里,兩人深情擁抱。“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董平拎著皮箱,出了門,小玲跟在后面,把他送到火車站。兩人又一次緊緊擁抱,依依惜別。
3
且末在哪里?董平從沒去過,只知道在南疆,在巴州。
坐在奔馳的列車上,他想起兩年前,第一次從老家安徽動身去新疆的情景。“那天,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真的很難受啊。高考落榜,孤身一人,遠走他鄉(xiāng)。唉……”他長嘆了一口氣。“艱難困苦都過去啦。這次雖然也是去遠方,但我是去參加工作的,心情可不能像那天那樣沮喪啊。”他振作了精神,安慰自己。“就要參加工作了,一定要高興起來,不要再想那些不高興的事了。”
列車駛出了烏魯木齊城郊,在烈日炎炎的戈壁灘上奔馳著。董平抬起頭,望著窗外。看著那一望無際黑褐色的戈壁灘,半天都見不到人煙,甚至一棵樹,一個人影,沒有一點生機,死氣沉沉。他打了一個哈欠,困倦了,懨懨欲睡,很快睡著了。他一躺下來就睡了幾個小時,睡得很香,很沉。最近幾天,他實在很辛苦,也很疲憊。正好在火車上可以補補覺,好好休息,恢復體力。“旅客同志們,前方站庫爾勒就要到了。請下車的旅客提前做好準備。”廣播突然把他吵醒。他很快去了盥洗室,洗了一把涼水臉,拎起皮箱,匆匆走到車門口,準備下車。
在庫爾勒,董平帶著《錄用干部通知書》和畢業(yè)證,來到巴州人事局接洽。工作人員很快給他辦理了報到證。在庫爾勒,他只待了一天,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坐上了去且末的班車。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向且末進發(fā)。
汽車駛過了若羌,漸漸進入了沙漠地帶。地上根本看不見路,司機全憑自己的印象和經(jīng)驗在沙漠上開車。七月的天氣,沙漠里驕陽似火,熱氣蒸騰,熱得像蒸籠,人都喘不過氣來。汽車在沙漠上行走十分艱難,車輪卷起的沙塵彌漫著車身,進入了車廂。車廂里,灰蒙蒙的,沙塵直往身上撲。董平的臉上、鼻子里、脖子里都是細細的沙子。
汽車爬坡時,經(jīng)常熄火拋錨。司機從汽車的后備箱里取出一根粗大的長木棍,將木棍墊在汽車的輪胎下,招呼著車上的乘客全都下來,一起推車。“一二三,一二三。”大家齊用力,在車后使勁向前推。車輪在沙子里不停地打著轉(zhuǎn),將沙子騰起來,拋在人的臉上、身上。汽車好不容易發(fā)動著了,爬上了坡,但走不了多久,又陷進沙子里。司機又拿出大木棍,車上的乘客又一次下來推車。這種情況,董平從未遇見過。他推完了車,又渴又累,坐在車里,沙塵包裹著全身。“唉,這路走得多艱難啊!”他仰起脖子,咕嘟嘟地喝了幾口礦泉水。“照這樣的速度,何時才能到達且末啊?”他后悔沒有提前知道這路況,否則,會提前準備好口罩。他忍受著,煎熬著,盼著這段異常難走的沙漠路快快走完,快點到達且末。他縮著脖子,用一個衣角掩著鼻子,艱難呼吸。“要是在這里修一條柏油路,通到且末,那該多好啊。”他大膽地想象著,盡量想一些高興、美好的事來安慰自己。但他搖了搖頭,“怎么可能呢?那要花多大的代價啊。”他立馬又否定了這個想法。他突然想起小玲了,她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汽車一路顛簸著,他迷迷糊糊睡著了。
“媽媽,看,紅柳。”車廂里,一個小女孩清脆的童音驚醒了他。他睜開眼睛,向窗外一看,嗬,好家伙,那么多的紅柳,在淺水灘上密密叢叢地生長著。一群群牛羊低著頭,在草地上吃草,像撒落在綠草地上的珍珠。清亮的河水蜿蜒流淌著,像一條白色的綢緞。白鳥鳴叫著,在水面上飛翔。“哇,好一幅風景畫啊。”董平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太美啦,太美啦!”他高興得差點兒叫出聲,但他抑制了興奮。這是且末城郊的風景。他知道,馬上就要進縣城了。他更加興奮、激動,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窗外。
4
董平跟在一個皮膚白凈、衣著講究的青年男人身后,出了縣政府大院,徑直向縣政府招待所走去。
這個青年男人是縣人事局干部,在董平履行完報到手續(xù)后,按照局長的吩咐,他帶著董平去了招待所。他對招待所所長說,董平要在這里住一段時間,食宿由你們安排,費用由單位承擔。交代完畢,他轉(zhuǎn)身就走了。
董平在這里住下了,一住就是一個多月。他心里十分著急,想早點參加工作,可人事局遲遲沒有給他安排。
一天,一個個頭不高、皮膚黝黑、身板結(jié)實的中年男人在和他一個桌子吃早餐時問他:“你怎么一直都在這里?是干什么工作的?”“我是一名大學生,是人才交流到這里的。在人事局報完到后,他們就把我安頓在這里。”董平說:“都一個多月了,也沒給我安排工作,我非常著急。”那中年男人聽了,感到有些吃驚。“且末人才匱乏,怎么這么久都不給你安排工作?我過問一下。”“你要是能幫上忙,太好啦!”董平高興極了。他哪里知道,這個中年男人是巴州下派來的縣長助理王智軍。大約三天后,人事局通知董平去縣廣播電視局上班。董平猜想,肯定是李助理過問了。
董平到縣廣播電視局報到,實際上,這個單位就在招待所對面,中間只隔了一條柏油馬路。單位有一個院子,里面是一排用磚土建起的平房,是辦公區(qū),還有一個小小的家屬院,里面住了幾戶人家。局長烏斯曼、副局長張建國親自見了他,詢問了他的一些情況,問他是哪里人、學歷、專業(yè)、特長等等。之后,進行一項測試,要求董平寫一篇新聞稿,限一日內(nèi)交上來。董平一聽,頭大了。“如果讓我寫詩歌或是記敘文,我不怕。但要寫新聞稿,我不會呀。因為從來沒寫過。”他撓著頭,感到有些為難,但為了工作,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寫什么?怎么寫?”回去后,他躺在床上,想了老半天。最后,他想起附近有一個農(nóng)貿(mào)市場。“要不,就去市場里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有沒有寫的。”他立即爬起來,拿了一個小本子和筆,就出去了。
市場里,人來人往,人聲嘈雜。攤位較多,有賣菜的,賣水果的,賣牛羊肉的,也有賣葡萄干、杏干、核桃什么的。他在各個攤位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最后駐足在蔬菜攤位前。“大媽,西紅柿、辣子咋賣?”“西紅柿一公斤五毛,辣子一公斤七毛。”“和去年這個時候相比,價格是漲了,還是降了?”“漲了,西紅柿一公斤漲了一毛多,辣子漲了兩毛多。”“為什么會漲呢?”“因為今年大旱,雨水少,蔬菜供應緊張。”“哦,謝謝!”董平又跑到別的攤位,詢問大白菜、豇豆、土豆等價格,問清楚了現(xiàn)在和去年同期的價格,把詢問的情況都一一記在小本子上。
回去后,他認真思考了一番,動筆寫出了一篇六七百字的關(guān)于且末菜價的消息。寫好后,又反復修改了幾遍,覺得自己滿意了,就定稿。第二天,他把稿子交給了張建國副局長。張副局長接過稿子,放在辦公桌上,低下頭,認真仔細地看了,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很好,寫的不錯。”他抬起頭。“你回去準備一下,明天過來上班吧。單位一直缺筆桿子,你來了正好。”董平那顆忐忑不安的心終于放下了。他松了一口氣,回招待所去了。
他躺在床上想,明天就要上班了,會給我安排什么工作呢?肯定與文字有關(guān)吧。要不然,張副局長怎么會給我安排寫文章的任務呢。他慶幸自己有一點文學功底,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明天上班,要注意一下形象。”他跳下床,站到鏡子前,端詳著鏡子里的自己。“頭發(fā)有些長了,得剪短一些。胡子拉碴的,得剃干凈。”他轉(zhuǎn)過身子,看見腳上的鞋有些破舊了。“得買一雙新皮鞋。把自己好好拾掇一下,弄得精神一點。”董平背著包,上街去了。他進了理發(fā)店,又進了一家皮鞋專賣店。
第二天一早,董平把自己里里外外包裝了一下,打扮得利利索索,像換了一個人,容光煥發(fā),高高興興地上班去了。
5
下班后,院子里空空蕩蕩的。董平從宿舍里推出了一輛舊自行車,跟著好友董斯娃學騎車。這輛永久牌舊自行車是單位剛剛分配給他的。
自行車的原主人是縣廣播站一位四十多歲的記者薛學良,董平到單位上班后,他就被調(diào)到巴州報社當記者去了。董平接過了他的接力棒,當上了縣廣播站記者,同時還是局辦秘書,也接過了他騎舊了的自行車。自行車的外形嚴重老化,油漆剝落,只剩下了一副骨頭架子,騎起來叮叮當當作響。但董平想,好歹也是一輛自行車,又不用花錢買,就湊合著騎吧。
董平是在安徽一個小山村里長大的,那里偏僻落后,交通閉塞,不通公路。參加工作前,他沒有騎過自行車。現(xiàn)在,突然有了自行車,驚喜之余,他想到的就是要盡快學會騎車,以方便今后出行。最近,每天下午下班后,他都跟著董斯娃學騎車。他認識董斯娃的時間不長,說得確切一點,就是在縣政府招待所等候分配工作的那個時候認識的。董斯娃是四川人,在新疆當過兵,退役后,在喀什地委黨校學習。期間,他隨班上的學員一起集體到且末學習考察,在招待所住宿時,兩人互相認識。后來,互相信件往來,成為好友。董斯娃從喀什地委黨校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且末縣政府辦公室當秘書。兩人又見面了,在一個地方工作,關(guān)系更加密切,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兩人都是單身漢,在一起搭伙做飯。董斯娃會做飯,董平不會,就主動給他當下手,買菜,刷鍋洗碗。兩人配合默契,親如兄弟。
“膽子大一點,別怕。”董斯娃給董平鼓勁:“身子坐穩(wěn),坐直,不要動,眼睛向前看,腳要用力蹬腳踏子。”董平坐在車座上,晃晃悠悠,搖搖欲墜,嘴里不時地發(fā)出驚叫聲。董斯娃扶著他,鼓勵他往前走。連續(xù)學了幾個下午,董平累得腰酸背痛,筋疲力盡,但基本上掌握了騎車的要領(lǐng)。接下來的幾天,董平更是下足了功夫。他想趁熱打鐵,快快學會騎車。除了下午下班后練車,早上也開始練。他早早起床,先在院子里遛幾圈,然后給自己壯壯膽,騎出了大門,到街上的大馬路上轉(zhuǎn)悠。街上的柏油路又寬又平,比在院子里騎車省力多了,不像院子里,都是稀稀松松的土壤,騎起來很費勁。而且院子不是很大,騎一會兒就要掉頭,總是在轉(zhuǎn)圈子。他呼吸著早晨新鮮的空氣,騎著車,不知不覺,快到農(nóng)貿(mào)市場了。一路上,幾乎沒碰見人。但快到農(nóng)貿(mào)市場的一個十字路口時,他正騎得高興,突然前面出現(xiàn)了一個中年婦女。他一驚慌,來不及剎車,就直接撞了上去。那婦女驚叫了一聲,打了一個趔趄,差一點摔倒在地。董平驚慌失措地從自行車上下來,驚恐地看著那婦女。女人氣得破口大罵:“眼睛沒有嗎?這么寬的馬路,還要撞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董平連聲說了三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現(xiàn)在正在學騎車,還沒有學會。”女人鎮(zhèn)定了下來,站直了身子,拍打著自行車弄到身上的塵土,氣呼呼地走了。“幸虧沒撞得厲害。”董平心里這才平靜下來。“下次騎車,一定得小心,再也不能魯莽了。”有了這次教訓,董平騎車格外小心,再也沒有發(fā)生撞人的事情,很快學會了騎車。以后,只要出行,他都騎著自行車,像一條魚,在小城里穿梭往來。和步行相比,他覺得騎車要方便多了。
星期天,董平騎著自行車,跟著董斯娃,去鄉(xiāng)下玩。從縣城到鄉(xiāng)村,都是石子路,車子騎在上面,顛顛簸簸,人坐在車上,一蹦一跳。騎的時間長了,顛的屁股生疼,非常難受。董斯娃的車況好,騎車的技術(shù)也好,他在前面騎,董平跟在后面。董平騎的是舊自行車,一路上,車子叮叮當當作響,像要散架似的。騎不了多久,就掉鏈子,董平只好停下來,將鏈子搭上去,再騎。董斯娃也幫他弄。但畢竟是舊自行車,無論怎么弄,都好不到哪里去。他們在鄉(xiāng)村公路上騎騎停停。公路兩邊都是高大粗壯的白楊樹,像一道道綠色的屏障,守護著農(nóng)田。樹冠高大,直插云霄,枝葉茂密,密密匝匝,風吹著碧綠的樹葉,颯颯作響。董斯娃認識很多四川老鄉(xiāng),董平跟著他到老鄉(xiāng)家玩,待上兩三個小時,吃了午飯,再回去。老鄉(xiāng)種了很多地,都是大塊的條田,一眼望不到邊,有碧綠的玉米地,有金色的向日葵地,還有郁郁蔥蔥的菜地。他還跟著董斯娃去了一個榨油坊。棉花采收后,棉籽送到了榨油坊,榨出香氣撲鼻的棉籽油。董平記得小時候在安徽老家,也曾去過榨油坊,不過榨的是菜籽油。在鄉(xiāng)下轉(zhuǎn)了一大圈,回到了縣城,董平的屁股生疼,累得腿酸腳疼,疲憊不堪。不過,玩得很開心。鄉(xiāng)下的風景好,空氣新鮮,老鄉(xiāng)淳樸善良,熱情好客。周末,他經(jīng)常和董斯娃一起騎車下鄉(xiāng),樂此不疲。
6
冬天來了,天氣越來越冷。街道上的樹,葉子都已落盡,裸露著光禿禿的樹干。
董平到街上買回來鐵皮爐子、爐筒子、火鉗子,還買回了兩噸煤炭,在屋子里開始架火取暖。他的宿舍是一間舊平房,原是單位的舊辦公室。他將鐵皮爐子放置在屋子的中央,在爐子的下面墊了幾塊紅磚頭,把爐筒安裝在爐子上,將所有的爐筒一節(jié)節(jié)地銜接、安裝好,再插進墻上的一個大孔洞里,煤煙就通過爐筒從爐子里排出去。同時,爐筒也會起到很好的散熱作用。董平不會架火生爐子,雖然在上大學時,與室友一起住過一些日子,冬天屋子里也生爐子,但具體的活兒他幾乎沒干多少,基本上都是幾個室友在干,因為他們都在新疆長大,從小就學會架火生爐子。現(xiàn)在,董平有些后悔了,當初為什么不向室友多學一些?如果當時學會了,多干些活,那該多好啊。他將一些舊報紙塞進爐膛里引火,上面再放上一些烏黑的煤塊。點燃了報紙,眼看著報紙都快燒盡了,煤塊還是燒不著。滿屋子的煙嗆得他直咳嗽。折騰了半天,煤塊依然燃不著,爐膛里的火就是生不起來。他急得滿頭大汗,身上冷得直打寒顫。“光用報紙引火恐怕不行,得找一些干柴禾來。”他突然想起上大學期間室友生爐子的情景。“我去小陳那里看看,如果有干柴禾,借用一些。”小陳是縣廣播站的播音員,住在院子的西邊,他屋子的斜對角,相距不遠。他敲開了小陳的房門,頓時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屋子里暖烘烘的。他向小陳請教生爐子的方法,小陳把她知道的,都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他,又給了他一些干柴禾。董平抱著干柴禾,回去重新生爐子,按照小陳說的去做,爐膛里的火很快生起來了。煤塊燒得通紅,他開始做飯。吃完飯,燒熱水,洗澡。
后半夜,天快亮的時候,他冷醒了。下床一看爐子,沒有一點兒火星,再用手一摸,涼冰冰的。爐子里的火徹底熄滅了,董平的心拔涼拔涼的。他很快上了床,卷縮著,用被子緊緊地裹著身子,凍得像一團刺猬。“唉,還是沒學會生爐子。看來,架火生爐子也是一門大學問啊。”他躺在床上想著,根本睡不著。“這后半夜的爐子怎樣生才不滅?明天,還要繼續(xù)請教小陳。”他渾身透涼,忍受著寒冷,一直挨到了天亮。
他又想起白天,在用電爐子做飯時,由于屋子里的電線老化,電線突然冒煙,差一點就要著火。情急之下,他用臉盆接上自來水,潑向冒煙的電線。董斯娃下班后,進到屋子里時,這觸目驚心的一幕才剛剛過去。董平驚魂未定地站在那里,手里抓著臉盆,墻上在往下滴水,屋子里的煙還沒完全散盡。“太危險了,你不能用水潑電線,會引起觸電的。”董斯娃了解情況后,反復對他說:“今后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能用水潑電線。否則,會引起觸電身亡。”董平點點頭,想想,不寒而栗,心有余悸。
“生活,是多么地不容易啊!要想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生存下去,活得好一些,舒服一些,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嚴酷的事實讓董平突然悟出了生活的艱辛,人生的無奈,悟出了很多人生的哲理。
他想起去且末之前,小玲讓他慎重考慮,建議他留在烏魯木齊,和她一起在首府發(fā)展。他想,當時他是不是被錄用為國家干部沖昏了頭腦,一時沖動,才離開烏魯木齊,離開了小玲,向南,向南,直至走到了遙遠的且末。“即使這樣,我也不后悔。”董平立馬又否定了他剛才的念頭。“這么小的困難就被嚇倒,我還是男子漢嗎?”他搖搖頭,苦笑著。“絕不能動搖,絕不能退縮,我要堅強地在這里工作、生活下去。”
第二天,他收到了小玲的來信。這是他到且末后收到小玲寫的第三封信。信中,小玲關(guān)切地詢問他最近在且末生活、工作的情況,詢問他對留在烏魯木齊共同發(fā)展的問題考慮得怎么樣。他捧著信,手在微微發(fā)抖。他想,也許,我應該聽小玲的話,和她一起在烏魯木齊發(fā)展,不該到這么遙遠的地方來,吃這些苦。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決定既已做出,就一定要堅持走下去。
他提筆給小玲回信。“小玲,你好!……我在且末工作、生活都挺好的,慢慢地適應了。最近,學會了騎自行車,也學會了架火生爐子。這里的人淳樸、善良,單位的同事對我都很好,有困難,他們都及時幫助我,關(guān)心我。我十分感謝你讓我留在烏魯木齊發(fā)展,但我也建議你慎重考慮,能否來且末,和我一起發(fā)展,共同開創(chuàng)我們美好的明天……”
7
“董平,你過來一下。”小陳喊道:“張副局長讓你帶上本子和筆,到他辦公室去一趟。”董平動作麻利,很快過去了。
“董平,你把這份文件看一下,縣上這幾天要來人檢查檔案。你兼一下檔案管理員,把單位的檔案整理好,準備好,迎接檢查。”董平接過文件,認真仔細地看了,吃透了文件精神,又打開了檔案柜,翻出許多材料,堆在一張大桌子上。他開始按文件要求歸類、整理檔案。
自從到單位上班,短短兩個月,董平先后有了幾個職務:局辦秘書、廣播站記者、檔案管理員。身兼數(shù)職,他覺得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領(lǐng)導對他的期望也越來越高。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學英語專業(yè)的,對秘書、新聞、檔案都一竅不通。什么都不懂,怎么能把工作干好呢?他想,不懂就學。只有多學習,多向老同志請教,才能把工作干好。學習,一定要抓緊時間學習。他自費征訂了《秘書》《中國新聞》《中國檔案》等雜志,又去新華書店買了許多新聞方面的書。有些書,在縣新華書店買不上,他就拜托朋友在烏魯木齊買,再寄給他。工作之余,他如饑似渴地學習業(yè)務知識。同時,更要學好英語,專業(yè)不能丟啊。自學英語,他不再拘泥于書本,而是拓寬學習面,注重從日常生活、工作中學習、汲取有用的知識。比如買東西時獲得的產(chǎn)品使用說明書,有中英文對照的,他就把說明書收集起來,當作學習資料,認真對照學習。再比如,看到企業(yè)廣告的資料,是中英文對照的,他也會把這些資料收集起來,一有時間,就認真學習、研讀。他覺得這樣學英語,接地氣,不枯燥,人不累,有意義。拿到了英語專業(yè)自考大專畢業(yè)證書后,他繼續(xù)參加新疆高等教育英語專業(yè)本科自學考試。他覺得要學的東西太多了。他每天起早貪黑,挑燈夜戰(zhàn),刻苦學習,像饑餓的嬰兒吮吸著母親甘甜的乳汁。
且末是以維吾爾族為主體的少數(shù)民族聚居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人口占百分之七八十,漢族僅占百分之二三十。因此,學習維吾爾語顯得尤為重要。董平報名參加了縣委黨校舉辦的維吾爾語培訓班。每天晚上去黨校,學習維吾爾語。通過三個多月的緊張學習,基本掌握了維吾爾語的基礎(chǔ)知識,學會了字母、音標,能讀懂一些簡單的文章,能進行簡單的會話交流。他學以致用,經(jīng)常主動地用維吾爾語與單位少數(shù)民族同事交流。
學習累了,疲倦了,他就躺在床上,休息一會兒,聽聽音樂,聽聽歌曲,唱唱歌。他喜歡王洛賓的歌《在那遙遠的地方》《半個月亮爬上來》《達坂城的姑娘》,也喜歡《渴望》《好人一生平安》《牡丹之歌》《軍港之夜》。他經(jīng)常跟著磁帶唱,忘記了勞累,忘記了煩惱。他覺得音樂真的很奇妙,有時能消除煩惱和憂傷,給他帶來輕松和愉悅。
有時候,他到街上去散步,溜達。看看外面的世界,呼吸新鮮空氣。一天傍晚,他沿著街道,走了好長時間,天都黑了,還在走著。突然起風了,不一會兒,沙塵漫天,風沙越來越大。一陣大風刮來,他突然感到眼前一黑,頭暈、惡心,暈倒在地。當他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已躺在派出所的值班室。一位年輕的警察微笑著說:“你終于醒來了。”她遞上一杯溫開水。“喝口水吧。休息好了,我送你回家。”董平十分感動,沒想到自己的體質(zhì)竟然這么差,風一吹,就能吹倒,真是弱不禁風啊。平時,他只注重工作和學習,忽視了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他決定,以后一定要增加營養(yǎng),加強鍛煉,把身體養(yǎng)好。
住在院子里的縣廣播站的一位漢族退休站長見到董平每天刻苦學習的情景,深受感動,非常敬佩,豎起大拇指,對他贊不絕口:“你這樣一直堅持下去,將來不得了。后生可畏啊!”
晚上,學習完畢,他帶著疲倦,上床休息。剛剛?cè)胨瑓s聽見窗戶上“咚咚咚”的輕輕的敲擊聲。“誰啊?”“我是縣政府招待所的老王,所里來了幾個老外,他們說話我們聽不懂,請你過去翻譯一下。”“好的,稍等,馬上就去。”董平迅速穿好衣裳,匆匆來到對面的招待所。在餐廳里,只見幾個黃頭發(fā)、白皮膚、藍眼睛的老外圍著桌子吃飯,喝啤酒。但他們的臉色不對勁,表情似乎很沮喪。董平首先用嫻熟的英語跟他們打招呼,問好。接著,又用英語問他們:“Can I help you?(需要我?guī)兔幔浚薄癥es,yes.(是的,是的。)”“We want warm beer,but she give us cool beer.(我們想要溫啤酒,但她給我們涼啤酒。”“Oh,I see.(哦,我明白了。)”一場小誤會很快消除了。老外很開心,接著高興地喝酒了。老王感激地對董平說:“以后,你吃飯不方便時,就來招待所吃,不用買單。”董平連聲說:“客氣了,客氣了。”原來,董平在招待所等候分配工作期間,招待所經(jīng)常來老外,他自告奮勇地當翻譯。老王記住了董平的英語特長,非常敬佩他。一有老外,就過來叫他,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董平隨叫隨到。他和招待所建立了良好的關(guān)系。
一天,董平接到電話通知,讓他速去縣人事局一趟。他不知道人事局找他有何事,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是好事,還是壞事?”董平想:“我在廣播電視局工作剛滿一年,工作干得得心應手。莫不是……”他在去人事局的路上,心里在胡思亂想。
“今天請你來,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人事局一位副局長請董平坐下后,點燃了香煙。“哦,是這樣的,縣二中來的烏魯木齊支教的老師支教期滿,即將返回烏魯木齊。眼下,即將面臨開學,二中教師嚴重匱乏,尤其是英語教師。你是新師大畢業(yè)的,又是英語專業(yè)的,所以,想和你商量一下,借調(diào)你去二中擔任一年的英語教師,意下如何?” 接著,他又補充道:“不過,一年后,如果你愿意繼續(xù)干,留在二中,我們歡迎。如果不愿意,可以再調(diào)整。至于想到什么單位,你自己可以選擇。”董平想都沒想,一口答應了。他想,自己在英語專業(yè)下了很多功夫,現(xiàn)在去學校任教,專業(yè)對口,正好可以發(fā)揮自己的專業(yè)特長。
8
一條小河蜿蜒而來,從學校西邊緩緩流過。清澈的河水,像一面鏡子,倒映著兩岸美麗的風景。晚風習習,垂柳依依,歡聲笑語,河邊走來了一群學生。他們下了晚自習,來到河邊提水,洗腳,有的在散步,納涼。這些學生的家都在鄉(xiāng)下,是住校生。
開學了,學校里來了一些新教師,主要是從內(nèi)地招聘來的。有甘肅來的數(shù)學老師,有河南來的英語教師,也有從新疆克州來的英語老師、政治老師。這些老師的陸續(xù)到來,填補了烏魯木齊支教老師離去留下的空白,充實了教學隊伍,基本滿足了學校教學的需求。
董平一直都很忙。他教初二一個班的英語,還當班主任,此外,還教初一一個班的政治。教英語,他幾乎不費勁。上大學期間,他曾經(jīng)從事過一段時間的英語家教,積累了一些教學經(jīng)驗,心里便有了底氣,少走了很多彎路。他教的英語課,學生都愛聽。但他接手的這個班,學生的英語基礎(chǔ)普遍很差,底子薄,成績好的寥寥無幾。他愁得睡不好覺,吃不好飯。為了全面、準確掌握學生的英語學習情況,摸清底細,他專門出了一套試卷,進行測試。結(jié)果,全班及格率不到百分之三十。這使他感到很沮喪,壓力很大。校長和英語組組長對他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他不氣餒,決心下大力氣,盡快把學生的英語補上去。他想,每天擠出一節(jié)課的時間,給學生補初一的英語。新課也不能停下。補課與新課同步進行,溫故而知新嘛。每天早讀課,他早早來到班上,領(lǐng)學生朗讀單詞、句型、對話。對個別學生進行輔導。課堂上,他采取趣味教學法,充分調(diào)動學生的主動性和積極性。學生踴躍參與,課堂氣氛活躍。很多學生以前怕學英語,學不好英語,自從董平接手了這個班,他們越來越喜歡學英語,成績在穩(wěn)步提升。經(jīng)過三個多月的努力,效果明顯,學生的英語明顯地趕上來了。
一位高個子的男生上英語課時,總是伏在課桌上打瞌睡。董平注意到他,對他重點關(guān)注。他的英語基礎(chǔ)很差,每次考試都在班上排名倒數(shù)第三。一上英語課,他就頭疼,精神萎靡不振,根本不好好聽課。董平把他叫到辦公室,詳細了解情況,找到了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原來,他的家境很不好,母親常年臥病在床,父親是農(nóng)民,哥哥、弟弟都在上學。從此,董平對他格外關(guān)注,不僅學習上關(guān)心,生活上也給予幫助。經(jīng)常給他單獨補課,給他買學習用品和輔導材料。慢慢地,這名男生逐漸消除了自卑心里,精神振作,變得陽光、燦爛起來,每天以良好的精神狀態(tài)投入到學習之中。英語慢慢地趕上來了,由最初的全班倒數(shù)第三越過了關(guān)鍵的六十分及格線,后來成了班里的一名優(yōu)等生。
秋天,田野里的棉花競相吐絮,一塊塊棉田首尾相連,一望無際,遠遠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像銀白色的大海。董平帶著班上的學生,跟著學校的大部隊,到鄉(xiāng)下開展勤工儉學。他換上了一身勞動的衣服,戴著帽子,戴上手套,還帶了一些干馕,要在鄉(xiāng)下待上一周。白天,他帶著學生在棉田里拾棉花;晚上,吃住在老鄉(xiāng)家。
他手里提著一個白色的編織袋,放在身邊,彎著腰,低著頭,雙手不停地摘棉花,將摘到手里的棉花扔進編織袋里。袋子里的棉花越積越多。他不僅自己要拾棉花,還要管理學生拾棉花。學生都被安排在同一個棉花田里,一字兒排開,每個學生都有任務,一周內(nèi)必須完成一定數(shù)量的拾花任務。袋子里的棉花裝滿了,就背到地頭,有專人負責過稱,將重量記錄在本子上。然后,將空袋子拿回,繼續(xù)拾棉花。
董平帶著學生,每天早早地出門,天黑了才收工。中午,陽光還很強烈,曬得人汗水直流,皮膚不幾天就曬黑了。一天下來,董平累得腰酸背痛,躺在鋪子上動彈不得,不想起來。但天一亮,還是振作精神,掙扎著爬起來。吃過早飯,又領(lǐng)著學生,趕到棉田。“雖然很累很辛苦,但一定要堅持到底,不能松懈。”他給自己鼓勁加油:“這幾天,我們班級拾棉花完成得不錯,在學校的排名一直靠前。后面的幾天,仍要繼續(xù)努力,不能松懈。”
一周的艱苦勞動,董平和學生的臉都幾乎曬黑了。勞動結(jié)束,董平的班級超額完成了拾花任務,被評為先進,受到了表彰。董平個人獲得九十元的獎金。一九九三年,這九十元,相當于他半個月的工資。這是他第一次帶學生下鄉(xiāng)參加勤工儉學,體驗了勞動的艱辛,也收獲了勞動的喜悅。
9
半夜,董平做了一個惡夢,驚醒了,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夢見母親躺在棺材里大哭。他一下子翻身坐起來,嚇得不敢睡覺。
“一個多月沒收到家里的來信了,不知道家里的情況怎么樣?父母身體好嗎?哥哥、姐姐、妹妹都好嗎?”他想起了老家,想起了親人。在且末工作兩年多了,董平一直沒有回過安徽老家。信也寫得不多,主要是工作忙,沒顧上老家。現(xiàn)在,這場惡夢提醒了他,不能光顧工作,也要多關(guān)心親人,特別是父母。他們都是花甲之年,身體都很差。父親有哮喘病,經(jīng)常深更半夜咳嗽不止;母親胸口痛,經(jīng)常頭暈,體質(zhì)弱。他雖說參加工作已經(jīng)兩年多了,月工資兩百多元,正好可以買一張且末到烏魯木齊的飛機票,但沒有積蓄。他覺得很內(nèi)疚,后悔沒有經(jīng)常給父母寄錢。父母來信總是說他們現(xiàn)在還能動,還能干活,田間的重活干不了,但可以養(yǎng)豬、養(yǎng)雞、養(yǎng)鵝,可以種菜,基本上可以維持自己的日常生活,讓董平不要為他們操心。并且說董平還未成家,參加工作時間也不長,不讓董平給他們寄錢。父母的理解、體貼讓董平非常感動,倍感溫馨,但董平心里清楚,父母辛辛苦苦養(yǎng)育了他們九個兄弟姐妹,操勞了一輩子,現(xiàn)在都六十多歲了,身體又不好,也該歇歇了。他想了很多,心里也很焦急,擔心母親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決定,等這幾天發(fā)了工資,就給父母寄些錢回去,把學校獎勵給他勤工儉學的九十元錢也一并寄去。他想著,想著,迷迷瞪瞪地睡著了。天都大亮了,他還睡得很香,上班差一點遲到。
夢是現(xiàn)實的反映。沒過幾天,他收到了哥哥寫來的信。說是母親患了重病,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可能是患了腫瘤。哥哥、姐姐每人湊了五百元的醫(yī)療費,將母親緊急送往合肥大醫(yī)院救治。所幸母親現(xiàn)已脫離危險,轉(zhuǎn)危為安。之所以沒有告訴他,是考慮到他在新疆工作,路途遙遠,回來不便。另外,他工作時間不長,沒有積蓄,沒讓他出醫(yī)療費。董平捧著信,讀著讀著,眼淚汪汪。他想起那天夜里做的惡夢,又讀了這信,知道母親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輕。都說母子連心啊,看來確實不假。家人將母親患重病的情況刻意隱瞞,沒有及時告訴他,是擔心他著急,怕影響他工作。他體會到了家人的良苦用心和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
董平工作后一直想回老家一趟,探望父母,看望親人。有時候,他的思鄉(xiāng)之情特別濃烈,經(jīng)常夢里回到故鄉(xiāng)。但工作一直很忙,他不忍心向領(lǐng)導請假。就這樣一年一年地很快過去了。知道母親患重病后,他想,即使工作再忙,也要回去一趟,看看母親。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不能再猶豫了。
10
小玲來信了,明確表示不會來且末發(fā)展,也不會再等他了,和他good-bye(再見)了。董平知道傷了她的心,也不想再挽救這份感情,就讓它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吧。
閑下來的時候,他會想起小玲,會拿出她寫的信,看看,讀讀,眼里涌出了淚花。他想,也許和她的緣分未到吧。滾滾紅塵,只能與她擦肩而過了。他清楚,他和小玲的感情不深,了解不透,感情還沒有真正建立起來。即使留在烏魯木齊和她一起發(fā)展,以后也不好說會發(fā)生什么事。他必須堅持自己的原則,走自己選擇的道路。再說,且末這么偏僻,天氣又很糟糕,經(jīng)常刮風沙。縣財政非常困難,經(jīng)常不能按時發(fā)工資,當月的工資常常拖到下個月才能發(fā)放。她要是來了,肯定吃不了這些苦。他也不忍心連累她。董平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在烏魯木齊大城市好好發(fā)展,找到自己的幸福。
父母幾次來信,詢問他的個人問題,催著他抓緊時間找對象,盡快成家。老人家想盡快抱孫子,董平理解他們的心情。但董平總是以工作忙為由,說再等幾年,也不遲,他讓父母不要著急。再說,他年紀還不大,慢慢來,不著急,遇到合適的女孩,他會考慮的。
董平每天都忙碌著,忙工作,忙學習,幾乎沒有一刻停歇下來。日子平淡如水,一天天地過去了。他沒有時間憂傷,也沒有更多的時間談情說愛。生活就是這樣,平平淡淡,一天天地過著。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事,也沒有特別憂傷的事。
那天,他坐在辦公室,看到墻上有一幅中國地圖。他走過去,看著地圖,想看看且末究竟在哪里。他在地圖上首先找到了烏魯木齊所在的位置,順著它,往下找,找到了庫爾勒所在的位置,又沿著庫爾勒,往下找,找到了若羌所在的位置。再從若羌向前找,終于找到了且末所在的位置。“哇,我跑了這么遠,簡直就是到了天邊啊。”看著地圖上的且末兩個字,他自己都大吃一驚。看,且末就在塔里木盆地的東南緣,阿爾金山的北麓,南與西藏接壤,北部伸入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他按照地圖上的比例尺,又粗略地算了算,且末距烏魯木齊一千二百七十公里。
且末,一個遙遠的地方。且末,一個天邊小城。
的確,董平跑得太遠了,跑到了天邊,連他自己都簡直不敢相信。為了心中的夢想,實現(xiàn)遠大的理想,他不顧一切地離開了安徽老家,離開了村莊,離開了親人,離開了烏魯木齊。他在艱難地跋涉著,前進著,一路走來,一刻也沒有停下前行的腳步,一直走向遠方,走到了天邊。
【作者簡介】錢龍寧,安徽樅陽人,主任記者(副高),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新疆作協(xié)會員、兵團作協(xié)會員。湖南毛澤東文學院第三期新疆作家班學員、上海作協(xié)第五屆新疆作家班學員、魯迅文學院基層作協(xié)負責人培訓班學員。散文、詩歌、小說等文學作品曾發(fā)表在《人民日報》《新疆日報》《綠風》詩刊、《中國鐵路文藝》《全國優(yōu)秀作文選》《新疆作家》、中國作家網(wǎng)等報刊、作家網(wǎng)站。已出版文集《落雪的和田》。現(xiàn)任新疆托克遜縣文聯(lián)主席、縣作家協(xié)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