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村的詩

周南村

乞力馬扎羅的雪1、

成都雪

經年才下一回

將傘收起來

冒著雪走

直到走成一個雪人

2、

小時候的雪

常常下在夜里

陽臺上

提著小桔燈照茫茫黑暗

只有我這里有光

只有我面前

有雪花在飄

3、

乞力馬扎羅的雪

需要反復看

那只凍硬了的豹子

埋在雪里

后來再也找不到

那遠處的雪峰

不可思議的潔白

把我的眼刺傷4、

北方冬天的北方

我走在去中關村的路上

腳下的冰雪

泛著濁水泥漿

即使這樣

還是我愛的北方

一個詞遼闊

一個字爽

哭泣的窗

哭泣的窗眼淚滂沱

打濕了窗外的樹

綠意折疊、變形

如朦朧的倦意潛入

深沉的海底

房間是幽暗的宮殿

窗是灰色的哭泣

止不住的淚水扭動著

鋁合金的窗框

痛苦得面目全非

失去了嚴整明朗的格局

窗的痛哭是如此哀凄

它用全部生命飲泣

淋濕了窗外的景物

它們全都垂頭喪氣

只有我在屋內

舒適得悠然寧靜

端著一杯紅茶

像欣賞一幅畫一樣

欣賞著這一幕雨景

老街

外婆走了

帶走了飄著皂角樹香的老街

她收拾她的腳印

將老街卷起來

背在背上走的

我找不到老街了

佇立在城市的街頭

沒有家

我向何處去呢

我向時間的空曠走去

越走越遠

直到走進幼年

老街上搖籃邊

白發的外婆

在守著我

我喜歡王家新

我喜歡王家新

他是一個莊重的詩人

他的莊重常喚起我內心的力量

在這個白雪皚皚的世界

他的詩是院子里那個劈木柴的人

每一下

都劈在宇宙的柱石上

而當他直起腰來

我看見一個新的世界

在雪后的原野展開

他不是那些流著口水的詩人

那些不知道自己在寫著什么的詩人

他一步一步

走向雪野的深處

他知道豹子藏在哪里

他文字的高超

和他的精神向度是一致的

沉默地居于詩壇的一隅

他完全不知道

自己是一個優秀的獵人

能夠捕獲那像豹子一樣高高躍起的詩句

以及像我這樣

在世界的一個角落

靜靜閱讀著的人

理由

當一切不那么明明白白的時候

當霧嵐罩著花

人在窗后面

虛度女王在玩弄時間

當愛又不能愛

意義才會產生

美才會重現

夜色闌珊的十字路口

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

又會養育很多年

孤寂和困守

一個人在堅韌地操持著生活

那些失去的

就讓它永遠地失去吧

一切都不能那么明白

在看守所

這是一個模范的犯人

可能等不到出獄的那一天

從破曉到昏暗的黃昏

堅持著好好表現

心中的堤壩用悲哀筑成

他們說可以汪洋恣肆

但她不能

活下去

這是唯一的理由

清秋

父親在病床上躺了幾天了

他的朋友李叔叔來看他

兩個老人對坐著

不說話

沒什么好說的

人老了都這樣

過了好一會兒

李叔叔說起退休工資的事

幾句話

完了又沉默

然后又說了幾句

是關于干休所里最近又死了誰

干休所都是老人

在一個一個地死

很快

那三棟房子就要被年輕的后代占據了

院子里的海棠、蘭草、菊花和三角梅

不知道還有沒有

對于兩個老人來說

話說多了都是傷神的

相對坐一坐

就好

在地鐵上

在地鐵上人擠人

突然想起兩個人的車站

想起結尾處那一場大雪

他們在雪地里拉手風琴

我整個人都在電影里

好像就沒這么擠了

車廂里開始飄雪花

覆蓋在每個人的頭上

我坐著

問站著的西西：

你看過嗎？

兩個人的車站

懷揣大雪走出地鐵站

涌出的人流雙鬢斑白

每個人都老了

又見斯人

又見斯人

歲月已把他磨得端莊可人

蒼白的青春變成沉穩的臉色

從青年時代開始的吸煙

終于化為偶爾的一兩聲咳

吐出來

是四十滄桑的余音

我們間或以眼神交流

回想共同擁有的青春

那時他像一只蝶蛹

在花蕊間蠕動

留下一片狼藉

而我則是未開竅的果實

青綠的皮

包裹著一顆嫩得

易受傷害的心

現在我們圓熟、飽滿

以平等的眼光打量對方

似有千言萬語

卻又無從說起

兩個獨立的個體

就是兩尊同質的巖石

再也不能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