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 彪 楊 戈
從炮火連天的童年時光,講到大學畢業之后赴蘇聯留學深造,再講到學成回國之后開啟全新的事業——核彈爆炸防護工程研究,建立起中國現代防護工程理論體系,解決了核武器空中、觸地、鉆地爆炸以及新型鉆地彈侵徹爆炸等若干工程防護關鍵技術難題,講到艱辛處,82歲的錢七虎院士忽然覺得有些口干,下意識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保溫杯,才發現被紀錄片拍攝的工作人員給挪走了。拍攝只好暫停下來,老人家得以喝了口水,休息一下。場記人員低頭看了看手表,錢七虎已經面對著鏡頭接受訪談,不間斷地說了將近一個小時。
鏡頭前的這位老者在中國的防護工程領域是一位令人高山仰止的人物。兩個月前,他才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上摘得2018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的殊榮。算起來,這是我國土木工程界第一個最高科學技術獎,也是防護工程界的第一個最高科學技術獎。一時間,錢七虎的名字傳遍了大江南北,新聞媒體蜂擁出動,面對面的訪談、電話采訪、視頻拍攝,邀約接踵而來。
熟悉錢七虎的人都知道,這是一位低調、內斂、不喜歡被宣傳的科學家,年過八旬的他早已看淡名利,但是這一次為了配合各方的工作,他還是盡可能地抽出了寶貴的時間和精力滿足大家的采訪要求。

習近平總書記為錢七虎頒發獎章(新華社鞠鵬拍攝)
休息間隙,攝影師過來請求補拍一個辦公桌前翻看設計圖紙的鏡頭,錢七虎二話沒說站起身來配合。一身戎裝,滿頭銀絲,標準軍人的挺拔身姿,補妝、調麥、站位走位,在這些兒孫輩的工作人員面前,錢七虎格外地和藹與“聽話”,平易近人的性格讓開始還有些拘謹的工作人員逐漸放開了手腳,攝影師悄悄感慨,老人家一點沒有想象中大人物的那種“嚴厲、高冷和不好說話”。
拍攝地點就選在錢七虎在解放軍陸軍工程大學(以下簡稱“陸工大”)的辦公室里,辦公桌背后的墻上掛著一張沖洗放大的照片,定格在不久前的國家科技獎勵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為錢七虎頒發獎章的一個瞬間。提到那一刻,錢七虎記憶猶新:“總書記握著我的手說,感謝你為國家做出了貢獻,同時他還要我保重身體。”
然而,“保重身體”這事,錢七虎并沒有百分之百做到。獲得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之后,他比以往更加忙碌了。作為多個國家重大工程的專家組成員,他積極為決策部門出謀獻策。作為顧問,他受邀到工程一線指導項目建設。在錢七虎的學生、陸工大教授陳志龍看來,只要事關國家安全和防護工程發展,不管原本是不是他的事,錢院士從不避讓,從不遲疑,主動擔當。80多歲的老爺子依然精神矍鑠地和團隊成員奮斗在第一線,不僅身體上不知疲倦,而且他在科研工作中的創新精神、邏輯思維以及嚴謹認真的作風比起正當年的年輕人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從北京領獎回來一周后,錢七虎還做出了一個決定,將此次獲獎的800萬元獎金全部捐獻出來,在家鄉昆山成立助學基金,面向西部貧困地區資助更多品學兼優的孩子有學上、上好學。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一消息再一次搶占了各家新聞媒體的頭條。然而熟悉錢七虎的人,對于這條“轟動”的新聞,卻一點沒有感覺到意外。
昆山科協主席賀家紅回憶說,錢院士對于家鄉的發展和科教事業一直都很關注,多年前就被昆山市人民政府授予過“慈善之星”的稱號。他和夫人袁暉從20世紀90年代初就心系慈善事業,近30年來長期資助烈士子女、成績優異的貧困學生和經濟困難的高齡、失能孤寡老人生活。除了參加“希望工程”捐助活動,還先后資助青海、貴州等地的20余名貧困兒童上學,多年下來,累計資助金額已達100多萬元。
當年,錢七虎用自己的院士津貼、所獲獎項的獎金外加存款在家鄉昆山設立了瑾暉慈善基金,其中“瑾暉”二字暗藏著家庭的溫情,各取自于錢七虎母親和夫人名字里的一個字。錢七虎說:“我本人就是在國家的資助下成長起來的,現在很多貧困學生,如果能像我一樣完成學業,我相信他們將會為國家做出更大貢獻。我當年忙于事業,母親一個人住在昆山鄉下,沒有人照料她的生活起居,都是靠鄉鄰們幫忙。母親在世的時候,就一直講一個人不能只顧自己,不能光想自己好,也要想別人。她常常教育我要感恩回饋社會,所以設立這個基金,也是想將這一份愛心延續下去。”

錢七虎(右一)深入工程一線考察
錢七虎出生于1937年10月,是真正的“多事之秋”。那一年淞滬會戰爆發,日本侵略者占領上海,山河破碎,烽火連天,殘酷的戰爭逼迫著昆山人民流離失所,錢七虎就降生在母親逃難途中的一艘小船上。錢七虎的父親在抗戰前是區公所的職員,但是由于不愿意為日本人服務,寧愿拖家帶口地逃難,也不做低三下四的亡國奴。耳濡目染,錢七虎的骨子里也繼承了父親剛直不阿的性格。
在抗日戰爭的槍炮聲中,錢七虎度過了貧苦的童年時光。7歲時,父親因病去世,家境更是風雨飄搖,一家大小全靠母親和姐姐擺小攤販魚維持生計。錢七虎置身于時代洪流之中,飽受戰亂帶來的困擾。
“我的青少年是在舊社會度過的,看到過我們的抗日游擊隊員被日軍打死,就放在我們小學的操場上。我經常想為什么會這樣呢?還不是因為我們的國家不強,我們的軍隊不強,所以受到了侵略。”幼小的錢七虎已經明白了“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沒有國家在國防力量上的強大,就沒有人民的自由和安寧。
父親彌留之際,特意將錢七虎叫到跟前,叮囑他要“成就一番事業”!這也讓他在心中深深埋下了家國情懷的種子。對民族命運的拳拳之心,對故土山河的茲茲之念,使錢七虎痛下決心,努力學習,矢志報國。
新中國成立后,依靠政府的助學金,錢七虎完成了學業。高中畢業時,作為上海知名中學的高材生,錢七虎有直接選派到蘇聯學習的機會。但這時傳來消息,由于朝鮮戰爭結束之后,我們正視到與美國軍事水平上的差距,國家急需培養一批軍事人才,應運而生的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以下簡稱“哈軍工”)將在應屆中學生中招收一批優秀畢業生。
一邊是當時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留學生涯,一邊是使命召喚的家國責任,錢七虎毅然選擇了后者。“民族存亡,國家利益,是我一生做任何決定時必須最先想到的!”錢七虎回憶道,他明白,那一刻正是報效祖國的機會。
1954年8月,錢七虎邁進了哈軍工的大門,成為學校組建后招收的第三期學生。當時學校有5個系,年輕學子們紛紛選擇填報更為熱門和時髦的空軍和海軍專業,“當時防護工程專業沒人選,因為要跟黃土鐵鏟打交道,但是我始終服從組織分配,讓我學什么就學什么”。錢七虎認為專業無所謂冷熱,任何專業只要肯鉆研都會大有作為。努力,努力,再努力!大學6年,他只回過一次家,但他被評為優秀學員的獎狀卻年年都準時飛向家鄉媽媽的手中。
作為全年級唯一的全優畢業生,錢七虎在1960年被選拔到蘇聯古比雪夫軍事工程學院留學深造。“那時正逢三年自然災害,全國人民節衣縮食,供養我們在國外求學,我們心里都有一本賬啊,一定要為國爭光才對得起全國人民。”錢七虎說。
留學期間,他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廢寢忘食地學習國外先進軍事工程理論和專業知識,甚至連著名的莫斯科紅場都沒有去過一次。錢七虎的用功也打動了他的蘇聯導師,十分器重這名刻苦聰慧的中國學生。甚至有一次,這位導師對著所有的學生們說:“你們要記住,你們的同學錢七虎將來必有出息,你們以后見到他都是需要敬禮的!”
錢七虎也沒有辜負導師的期望,學成回國后便開始了他為之奮斗一生的中國防護工程領域科研教學工作,對中國防護工程各個時期的建設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為中國鑄就堅不可摧的“地下鋼鐵長城”立下不朽功勛。
自20世紀60年代末以來,針對核空爆的主要威脅,錢七虎致力于解決戰場有生力量的防護技術難題,這是一項開創中國核生化防護工程的嶄新學科,其研究對象和測試方法在中國都屬首次。
在錢七虎看來,如果說核彈是對付敵對軍事力量銳利的“矛”,那么防護工程則是一面堅固的“盾”。錢七虎強調,他的工作就是“鑄造中國最堅不可摧的盾”!
20世紀70年代初,我國飛機洞庫防護門的相關設計均采用手算的方式,造成計算精度差,效率低。錢七虎受命進行空軍飛機洞庫門的設計時,為了找準原有設計方案存在的問題和原因,專門親赴核爆試驗現場調查研究。在核爆現場,他發現飛機洞庫的防護門雖然沒有被嚴重破壞,里面的飛機也沒有受損,但是防護門發生了嚴重變形導致無法開啟。
“門打不開、飛機出不去,就無法反擊敵人。必須找出問題,進一步優化設計方案。”錢七虎很著急。那個時候,有限單元法作為一種工程結構問題的數值分析方法剛剛在國際上興起,錢七虎便決定用這種最先進的方法執行飛機洞庫門的計算問題,解決大型防護門變形控制等設計難題。
但是,采用這種方法,計算量非常龐大,手算是不可能實現的,需要借助大容量的電子計算機。這樣一來,有兩個困難明晃晃地擺在了錢七虎面前。第一,要掌握先進的計算理論,就要先掌握先進的計算工具,對于從未接觸過計算機語言的錢七虎來說,巨型計算設備的操作手冊無疑是一本“天書”;第二,國內當時沒有集成電路的計算機,只有晶體管計算機,這種計算機用錢七虎的話講“比一個房間還要大”,而且國內也只有中國科學院計算所、七機部五院、上海計算所3家單位擁有這種設備,況且“人家日常也是有自己工作任務的”。
面對難題,倔強的錢七虎沒有退縮,而是選擇了迎難而上。他拿著這本被大家稱為“天書”的操作手冊,把自己關在了房間里。用幾天幾夜的時間,加班加點翻譯整理出10多萬字的外文資料,還自習了計算機語言編程。正當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錢七虎把一份編好的程序交到了課題組的手里,在場的科研人員看到之后全都驚嘆不已,大家都情不自禁地豎起大拇指:“錢教授,真是神了!”
這之后,錢七虎聯系擁有計算設備的兄弟單位,借用當時中國最大的晶體管電子計算機進行計算。當然,為了不影響對方的本職工作,這些計算工作都是錢七虎在人家午休吃飯和晚上睡覺的時候完成的。那段日子里,他就如同一根上緊弦的發條,吃住都在機房,為此還付出了患上嚴重“胃潰瘍”的代價。
為縮短防護門的啟閉時間,錢七虎和同事們還創新地提出了使用氣動式升降門方案,并為之進行了反反復復的試驗,終于歷時兩年多,成功設計出當時中國國內跨度最大、抗力最高的飛機洞庫防護門,為空軍戰場上的及時反擊贏得時間和機會。那一年,錢七虎38歲。
一次成功并沒有讓錢七虎躺在功勞簿上沾沾自喜,他深知,做科研工作,尤其事關國防科技,不能僅僅著眼當下看得見的事情,更應該站在國家的全局進行前瞻思考。“‘矛’升級了,我們的‘盾’也要及時升級!”錢七虎介紹說,隨著時間的推移,高技術武器與精確制導武器的相繼涌現,特別是世界軍事強國開始研制精確制導鉆地彈,動輒數十米的鉆地深度和巨大威力讓人不寒而栗,給防護工程造成巨大威脅和挑戰。也正是基于此,為祖國設計打不爛、炸不毀的“鋼城堅盾”就成了他持續奮斗的目標。
為了鑄就安全防線,錢七虎上下求索。他率領團隊通過調查研究已解密公開的蘇聯地下核試驗等大量資料,經過近千次細致的推導計算,創造性提出建設深地下防護工程的總體構想,并開始付諸實踐。“我們的地下鋼鐵長城,是國家積極防御戰略的基石,是我們國防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線。即使面對新型武器,我們也能保證安全。”錢七虎的話擲地有聲,“所以我們要不斷地與時俱進、科技創新,走工程防護和信息化防護相結合的綜合防護的途徑。讓敵人再先進的精確制導武器也打不著,即使它們在旁邊爆炸,也有可靠的防御措施,能防得住。”

在解放軍陸軍工程大學校園里留影
“中國要強,中國人民生活要好,必須有強大科技。作為一名科技工作者,只有始終把個人理想與黨和國家的需要、民族的前途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取得的成就才能真正體現價值!”舍小家,為大家,錢七虎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在那些不分晝夜、緊鑼密鼓工作的日子里,由于工作性質的原因,錢七虎和中國許多從事絕密工程的科學家一樣,往往臨走時只能跟家人匆忙打個招呼,甚至不辭而別,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便好似人間蒸發一般。好在在國家安全局工作的夫人袁暉對他充滿了理解和信任,現在回憶起當初的日子,袁暉表示:“他就是一個很純粹的人,事業心特別強,很少考慮個人得失,就知道一門心思工作。”
《孫子兵法》有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可見,地下工程與戰爭淵源頗深。但是進入和平年代,隨著人類社會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和建筑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城市地下設施建設日趨堅固多樣,使之成為繼陸、海、空、天、電、網之后的第七維戰略空間。資料顯示,目前世界上不少國家都建有龐大的城市地下軍民一體設施,平時方便民眾使用,戰時則可轉變成“地下作戰堡壘”,可供指揮、防護和對地面發起突擊使用。
從軍事工程到城市地下空間,時光在變,但錢七虎始終站在學科發展的前沿,引領和推動著我國防護工程、巖石力學與工程學科的發展。
睜大眼睛看世界,20世紀90年代初,全球“城市病”問題還并不突出,但錢七虎已經敏銳地發現,國外一些大都市已經出現了交通擁堵、空氣污染、城市內澇等問題,地上空間利用遠遠跟不上人口的增長。而當時中國城市的建設并沒有充分開發利用地下空間的規劃,如何向地下要空間,讓城市更緊湊,成為錢七虎必須面對的科研新挑戰。
錢七虎預見到未來將會是新型多元的城市空間,于是他利用自己研究地下工程占有大量國內外學術資料的優勢,開始從事相關研究工作,率先提出開發城市地下空間、發展城市地下物流系統等創新觀點,竭力為解決我國城市可持續發展問題出力獻策。
1999年,錢七虎帶隊完成了中國工程院首個咨詢管理課題《21世紀中國城市地下空間利用發展戰略與對策》;2000年,他參與撰寫了我國第一部關于城市地下空間開發利用方面的專著《中國城市地下空間開發利用》;2004年,他開創了城市地上地下空間一體化規劃的理論體系和實踐探索,先后組織編制了全國20多個重點設防城市的地下空間規劃,有力促進了我國地下空間開發利用發展;此外,他還主持了北京、深圳、南京、青島等幾十個城市地下空間規劃的評審工作,倡導在特大城市建設城市地下快速路和地下物流系統。
“錢院士是國內首個提出開發利用城市地下空間戰略的人,即便從現在來看,他當時關于城市地下空間開發、地下快速路、地下物流等的理念依然是處于世界前沿的。”他的學生陳志龍如是說。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人類向地球內部的探索也愈加深入。現在,我國已經能在2500米深的地下建水電站,在1000米深的地下建煤礦。但是回想20世紀80年代初,國外已經開展起深層巖石力學研究,而我國的研究晚了將近10年。引領中國這項研究的人正是錢七虎!他一次次深入地下1000多米,在氣溫近40攝氏度的濕熱環境中實地考察,獲得大量的一手數據,作為研究領域的后來者,帶領中國團隊奮起直追,實現由跟跑到領跑。
“我要把所學的知識、掌握的技術,都無條件地貢獻給國家的國防工程和民生工程。”抱著這樣一種信念,改革開放以來,錢七虎把科研應用延伸到了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的各個方面。
1992年,珠海機場擴建,雄踞三灶島南端的炮臺山成為天然障礙,炸掉它是最佳方案。然而,爆破總方量超過1000萬立方米,不僅要確保一半的土石方定向爆破拋入大海,另一半要松動破碎,還要確保山外不遠處兩座村莊的房屋不倒塌,這對精度、力度要求極高。
沒有人敢攬下這一任務,唯有錢七虎立下了軍令狀。他帶隊七赴珠海,反復試驗,最終設計出科學可靠的爆破方案,完成了被稱為“天下第一爆”的炮臺山爆破,至今仍保持著世界最大爆炸當量的條形裝藥爆破紀錄。在吹響珠海特區改革發展新號角的同時,也開辟了我國爆破技術新的應用領域。
21世紀初,建設全長6042米的南京長江隧道是我國長江上盾構直徑最大、工程難度最大的工程之一。原本設計單位采用沉管式的施工方案,但是經過錢七虎調查發現,南京所在的長江中下游河道泥沙含量減少,江底沖刷大于淤積,沉管法存在較大隱患。于是,在他的建議下,利用盾構機開掘成為最終建設方案。施工過程可謂一波三折,期間還發生了因德國進口的刀具磨損報警裝置失效,盾構機突然停止工作,導致施工擱淺。多虧錢七虎主持大局,主張更換磨損刀具,由國內廠家對刀具進行自主改良之后性能大幅提升,南京長江隧道掘進得以繼續進行。終于在歷經5年建設后該線路全線通車運營,被稱為“萬里長江第一隧”,項目獲得魯班獎、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等10多個獎項,錢七虎被授予“南京長江隧道”工程建設一等功臣。
2018年10月正式通車的港珠澳大橋連接粵港澳三地,是現代橋梁的標桿,創造了多項世界之最,令世人震驚,堪稱國之重器。然而很少有人了解,其中長約6公里多的海底隧道的海底沉管對接是工程施工中的難中之難。“要在海底挖30米深的溝不容易,海水沖刷邊挖邊淤,深槽里洋流涌動,對接很困難,V字型接頭重達6000多噸,但兩側距已安沉管只有10多厘米,安裝時一旦出現輕微的傾斜、擺動,都將給最終接頭和沉管結構帶來災難性的后果。”關鍵時刻,又是錢七虎老將出馬,綜合考慮洋流、浪涌、沉降等各方面因素,創新方法,大膽建議,采用流體力學方法,計算V字形接頭的沉放擺動幅度,并提出減少擺動的措施,在經過16個多小時的吊裝沉放后,最終安裝成功,世界最大的沉管隧道順利合龍。
長江隧道、南水北調、西氣東輸……這些關乎國計民生的重大工程,無不傾注著錢七虎的心血,都可見到他往來奔波的身影。尤其是近幾年最引人矚目的事關千年大計的雄安新區建設,錢七虎更是用全局長遠眼光審視這座未來即將崛起的新興城市,給出了提倡綜合管廊與地鐵建設、地下街建設和地下快速路
與地下物流系統建設相結合,從而降低建設成本,減小社會干擾,避免重復建設、投資的建議,受到國家相關部門的高度重視。
時下,錢七虎滿腦子考慮的都是即將上馬的川藏鐵路的事。川藏鐵路,須貫穿橫斷山脈,穿越地球板塊沖撞帶,并一路西行,深入青藏高原腹地,堪稱與天地爭鋒。“這條線路地質條件非常復雜,必然要開挖大量的隧道,但是在這樣的壓力下,巖石極易反彈,一開挖容易產生巖石爆炸,極有可能造成人員傷亡。”錢七虎提出對于巖爆風險,應進行微震監測,在重巖爆風險等級的隧道區段,采用等阻大變形抗爆錨桿等防治技術。“這可是世界上最艱難的工程,難度非常大,希望我能用自己的技術所長,為國家再做點事。”
“耄耋之年自有狂,固北疆,戰南洋。磨劍數載,建萬里國防。黃卷青燈伏書案,披繁星,戴驕陽。”聽到導師獲得了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的消息,錢七虎的學生呂亞茹第一時間填下了這闋詞表達了對老師的祝賀與欽佩之情。
詞里還有“三尺講臺八千日,傳師道,育儒將。十步芳草,立中外首榜”之句,正是對錢七虎數十年來辛苦創建下中國防護工程學科和人才培養體系,教書育人桃李天下的真實寫照。

在國際會議上發表講話
“一輩子搞了那么多課題,但培養人才才是我最大的課題。”錢七虎的話里充滿了對人才的殷殷期盼。他常常告誡后輩說,要積累學科發展后勁,必須重視培養人才梯隊。錢七虎把人才培養看作是學科長遠發展的一個重要工作。在前進的過程中,他不停地鞭策和鼓勵著團隊中的年輕人。他與團隊打造的爆炸沖擊防災減災國家重點實驗室,已成為功能齊全的爆炸沖擊防災減災科研平臺,也發展成為實力雄厚的科技創新和人才培養基地。這些年來,團隊“接力式”地為30多個國防工程建設項目提供技術支持,解決了近百個國防工程建設中的重大難題,為國家培養了數量可觀的防護工程技術人才。
即便是在最繁忙的階段,錢七虎仍然堅持給學生教學。如果白天會議和活動多,沒有整塊的時間,就利用晚上上課。一直到現在,已過耄耋之年的他仍然堅持親自授課,親自指導選題、撰寫論文。
已經成為陸工大教授的陳志龍說:“考慮到錢院士年齡大了,有一次我們提出導師新招收研究生的專業基礎課可以由我們來代上。他當即就把我們罵了回去,教導我們不要搞代師授徒那一套,而要全心全意地把青年人培養好。”
不僅親自授課,而且嚴格不減當年。對于學生的論文,錢七虎總是不厭其煩,逐字逐句推敲。每一次當學生從導師手里拿回自己的論文時,都會發現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從觀點、公式到表格、數據,幾乎每一頁都有增減和修改。錢七虎常教導學生:“寫論文不能僅僅是為了拿到學位,你的科研成果是要運用到實踐中去的,來不得半點馬虎,理論和技術都要經得起實踐檢驗。”如果達不到要求,錢七虎就會毫不留情地給予批評。
錢七虎的治學嚴謹是出了名的,他反復強調,做學問不能一知半解,搞研究不能留白、有瑕疵,否則將來都會“發酵”的!他要求自己的學生對待每一個大小項目或工程,都必須親自經過現場深入調研,重視一線數據的積累。并且他以身作則,有的工程項目所在地常常交通不便,有時還要深入地下數百米,考慮到錢七虎的年齡,身邊的學生或工作人員勸他有些事就不必親自去了,他卻總是反對說,“現場調查是工程建設的基礎,只要時間能安排得開,我就一定要去”。
爆炸沖擊防災減災國家重點實驗室副主任趙躍堂是錢七虎1992屆的博士生,他回憶說:“錢院士很嚴厲,我們都害怕他的批評,但又怕他不批評,因為他說過‘我要是哪一天不批評你了,就是對你失望了’。”
一方面對學生們嚴厲,另一方面,錢七虎也充分給予年輕人機會,結合重點項目或工程,讓年輕的技術人員投入實戰中去得到真刀實槍的培養與鍛煉。10多年前,年僅29歲的王明洋,被錢七虎破格提拔為實驗室主任。有人擔心他太年輕,但是錢七虎力排眾議:“嫩肩也要挑重擔!”另一次,還是博士生的趙躍堂驗證一個試驗時得到的數據與設計規范有出入。大家對此爭論不休,錢七虎鼓勵趙躍堂繼續深入研究下去,并親自指導立項。經過細致深入的試驗論證,趙躍堂的研究揭開了當時國防和人防工程設計規范中存在的不足,研究成果獲軍隊科技進步獎二等獎。
后生可待,后生可畏。錢七虎對于年輕一代的成長和學科領域發展的未來充滿了信心和期待。

錢七虎夫婦在井岡山
經歷過舊社會的凋敝不堪,也經歷了新中國的飛速發展,感受過戰爭進程的兵荒馬亂,更加珍惜和平年月的風輕云淡。時代在錢七虎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歲月加身,初心不改,千帆過盡,風雨兼程。
最近幾年,錢七虎回家鄉昆山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他心心念念最愛吃的依然是小時候家鄉的炒鱔絲、蘿卜干、金花菜。每年清明,他都會由夫人陪著到母親的墓前祭掃。對于母親,沒能身前盡孝,對于愛人,由于工作也一度兩地分居長達16年之久,錢七虎心中充滿了愧疚。“雖然愧疚,但是并不后悔!”因為錢七虎深深懂得,身為一名軍人,身為一名國防科研工作者,“首先關注的必須是國家、民族和人民的利益”!
國家有了底氣,家園才有溫暖。錢七虎回憶起新中國成立前,每到青黃不接的時候,人們只能以南瓜充饑,而現在家鄉人民不但溫飽不成問題,還過上了小康生活,對此他也十分欣然。最早幾批由瑾暉慈善基金資助的孩子們,如今陸續都大學畢業進入了社會。他們其中有的做了警察,有的做了銀行職員,還有的做了教師和律師等,都在為國家新時代的建設添磚加瓦。他們還保持著每年同錢七虎爺爺通信的習慣,匯報自己學習、工作和生活的情況。在他們眼中,為國為民的錢爺爺就是他們為人處事的楷模——為家,勇于擔當;為國,全力以赴。
錢七虎常說,他為之奮斗一生的“地下鋼鐵長城”是國家積極防御戰略的重要基石,是我國核心安全的最后一道有形的防線。而他這種“家國同構,為國為民”的精神,如果能夠影響到每一位中國人的心上,則會凝結成另一道無形的防線,固若金湯,堅不可摧,與我中華山河永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