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光 趙茜 潘越


摘 要:從稅收征管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這一視角出發,探討稅務機關與企業間的關系。研究發現:稅收征管力度越高的地區,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越高。稅收征管的這種影響因企業產權性質的差異而有所不同。稅收征管能夠顯著改善民營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但對國有企業的影響并不明顯。政企關系、社會資本等“關系機制”的存在會顯著削弱稅收征管的作用。
關鍵詞:稅收征管;信息披露質量;政企關系;社會資本
中圖分類號:F812.42;F832.5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3890(2019)02-0015-08
一、引言
信息披露質量關系到企業的聲譽和價值,一直以來都是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國內學者也一直從各個方面積極探討如何提高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現有研究甚至開始考察文化等因素對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1]。然而,在眾多研究之中,卻極少有學者關注稅收征管的作用。這一方面是由于稅收征管難以觀測并度量,另一方面也因為傳統觀念一般認為稅務機關與企業是監督與被監督的關系,探討稅務機關與企業互利合作的研究比較匱乏。但近年來隨著學者們逐漸發現稅收征管在降低代理成本、減少盈余管理等方面具有顯著作用[2-3],稅收征管對企業,特別是公司治理方面有積極影響,該問題開始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那么,作為一種有效外部治理機制的稅收征管,能否在提升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質量方面發揮作用?如果稅收征管能夠提高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質量,其具體的作用機制又有何特點?本文將以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從企業的信息披露考評結果和內控信息披露情況兩個方面探討稅收征管在改善公司信息披露質量方面的作用,從而對以上問題做出解答。這不僅能為稅收征管在改善企業公司治理方面的研究提供新的支持,而且還可以為政府部門思考如何實現高效執法、改善資本市場環境提供新的理論依據。
二、文獻綜述與研究假設
Desai et al.的研究指出,稅務機關享有稅前利潤的分配權,可以被認為是“最大的小股東”。不同于普通小股東,稅務機關能夠有效核查公司財務情況,這有利于約束大股東行為,防范侵害小股東利益的行為發生,使大股東與小股東間的代理成本顯著降低,公司治理得到明顯改善[4]。國內學者曾亞敏等也曾有類似論述,而且他們還指出,稅收征管有助于降低管理層與股東間的代理成本[5]。葉康濤等還就稅收征管與盈余管理間的關系進行了探討[3]。然而,無論是國外還是國內,這些早期研究都忽略了稅收征管對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西方學者關注到這一問題并進行了大量研究,他們的結論都支持稅收征管有助于提高企業信息披露的真實性和準確性。如Balakrishnan et al.研究指出,雖然避稅活動能為公司帶來稅收收益,但避稅通常需要進行復雜的交易來掩蓋,容易使公司在資本市場上出現信息失真,降低公司信息的透明度;由于稅收征管的加強會使避稅的成本和風險加大,因此公司避稅活動會有效減少,從而使信息披露的透明度和真實性得到改善[6]。Carrillo et al.[7]則發現,較強的稅收征管力度有助于獲取企業的真實收入信息。而Almunia et al.的研究則從另一個側面就稅收征管對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進行了探討,他們指出,由于西班牙對超高收入的公司有更嚴格的稅務檢查要求,因此那些在臨界點附近的公司傾向于調低收入以規避檢查,從而使公司的收入信息更加失真,即企業偏好力度較弱的稅務檢查,導致其對收入進行調整,進而造成信息質量的下降[8-9]。
綜合上述研究,本文認為,稅收征管主要在下述三個方面起到改善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作用:
首先,根據Balakrishnan et al.的研究,稅收征管可以通過改變避稅成本來影響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6]。當稅收征管力度較弱時,由于企業的避稅成本降低,企業更越傾向于進行復雜的交易來進行避稅。而復雜的避稅交易會降低公司信息的透明度,使公司信息失真,降低公司信息披露的質量。因此稅收征管越差,信息披露質量也越差。
其次,Desai et al.的研究提出了一個重要觀點:稅務機關是“最大的小股東”,其非常關心企業的財務報告是否真實反映了企業經營情況,并會為此進行稅務檢查,因而稅收征管是一種有效的外部治理機制[4]。而Hanlon et al.的研究則延續了這一思路,指出當稅收征管這一外部治理機制發揮作用時,由于公司治理水平得到顯著提升,因而企業的信息披露治理也會有所改善[10]。因此可以推斷,稅收征管的力度越強,這種治理機制的改善作用就越明顯。
最后,曾亞敏等的研究曾指出,稅收征管有利于改善公司治理質量,特別是能夠有效降低管理層與股東之間以及大股東與小股東之間的兩類代理成本[5]。而袁振超等以業績預告為研究對象分析發現,代理成本是影響信息披露質量的一個重要因素,代理成本越高,信息披露的準確性越低[11]。因此,稅收征管可以通過降低代理成本來提高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而葉康濤等的研究也為這一推論提供了佐證,他們發現稅收征管有效降低公司的盈余管理程度,進而提高企業盈利信息的披露質量[3]。
由此,本文提出假設1:稅收征管力度的提高有助于改善公司信息披露的質量。
進一步地,考慮到國有企業的治理結構和效果同民營企業有著顯著的差別[12],如果稅收征管是作為一種外部作用機制能夠對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產生影響,那么其對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的影響也應當有所差異。本文認為,相比于民營企業,稅收征管改善國有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能力將會顯著減弱。一方面,根據楊德明等的研究,由于國企的在職消費更多,管理費用、高管薪酬公開度較低,因此其信息披露質量難以得到改善,限制了稅收征管通過公司治理這一途徑改善信息披露質量的作用[13];另一方面,雖然稅收征管能夠通過改善公司治理來對上述問題進行一定程度的抑制,但現有研究卻指出,這種抑制主要通過影響職業經理人的聲譽而實現[14]。而對于市場化并不徹底、高管主要通過任命產生的國有企業而言,這種聲譽機制的作用并不明顯,因此稅收征管力度的提高并不能顯著改善上述問題,影響信息披露的主要原因依舊存在,這同樣就意味著稅收征管對國企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能力有限。
由此,本文提出假設2:相比于國有企業,稅收征管力度的提高對改善民營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作用更為明顯。
三、研究設計
(一)關鍵變量度量
1. 信息披露質量。現有文獻中應用比較廣泛的指標為深圳證券交易所的信息考評結果。但這一指標僅限于深交所上市公司,存在著區域局限。因此,本文參考張志平等學者的研究[15],同時使用企業內控信息披露情況度量信息披露質量。具體原因如下:
首先,披露內控信息能夠反映出公司更注重自我約束和公司治理的建設,林斌等指出,上市年限長、財務狀況差、組織變革程度高及發生違規的公司更不愿意披露鑒證報告,因而披露內控的企業,其信息披露的質量也更高[16]。其次,內控信息的披露屬于企業自愿性披露的范疇①,根據宋獻忠等關于社會責任信息披露的研究,這類自愿性的信息披露為投資者提供了更多的內部信息,因而也有助于提升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17]。
在具體度量上,信息考評結果(Exam)根據考評情況進行設定,當企業本年度的信息考評結果為“A”或“優秀”時,Exam取4;考評結果為“B”或“良好”時,Exam取3;以此類推。企業內控信息披露(Inner)則根據CSMAR的內控數據情況進行賦值:披露取1,否則取0。
2. 稅收征管度量。從已有研究來看,單獨探討稅收征管測度方法的文獻并不多見。Mertens曾指出,雖然稅收征管力度不可直接觀測,但可以通過測度稅務機關工作的努力程度來間接測量[18]。國內學者曾亞敏等都借鑒這一思路,通過計算稅收負擔比率構建稅收努力指數(TE),度量稅收征管力度[5,19]。稅收努力程度僅是利用宏觀數據對稅收征管進行度量,并不能從微觀層面衡量稅收征管力度。為彌補這一缺憾,周黎安等曾使用《中國稅務稽查年鑒》中的查實率②指標作為稅收征管的度量指標[20-21]。考慮到查實率自2008年起不再披露,潘越等通過構建稅務稽核強度(Check)這一指標,引入“協查比率”③作為查實率的替代指標,度量2008年后的稅收征管力度,從微觀層面進行度量[22]。鑒于此,本文也使用稅收努力指數(TE)和稅收稽核強度(Check)兩個指標,從宏觀和微觀兩個維度衡量稅收征管力度。
在具體的變量度量方面,稅收稽核強度(Check)使用查實率和協查比率進行度量,稅收努力程度(TE)則根據Xu et al.的研究[23],使用公式(1)來計算稅收負擔比率的估計值,進而將估計值與實際稅收負擔比率進行比較,利用公式(2)獲得不同地區的稅收努力程度。
其中,Exam和Inner分別代表信息考評結果和內控信息披露情況,Tax代表稅收征管的力度,Controls是控制變量,Industry和Year分別是行業虛擬變量和年份虛擬變量。由于深交所的信息考評結果為有限的離散取值,因此模型(3)使用的是多元排序選擇模型,而模型(4)中,考慮到企業的內控信息披露情況為二值變量,使用Probit模型進行回歸分析。具體說明如下:
1. 被解釋變量和解釋變量。本部分研究的被解釋變量包括信息考評結果(Exam)和企業內控信息披露(Inner),解釋變量為稅收征管(Tax),包括稅收努力程度(TE)和稅收稽核強度(Check)兩個子變量。具體參見“關鍵變量度量”部分內容,在此不再贅述。
2. 控制變量。本文的控制變量分為省際控制變量、公司控制變量和行業年份控制變量,具體說明如下:
省際控制變量。包括地方政府干預(GovQuality)和地區經濟發展(EcoDevelop)兩個省際控制變量。本部分采用各省區人均GDP來代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EcoDevelop),采用《中國市場化指數》中給出的“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指數來衡量地方政府干預(GovQuality),該指標數值越大,說明該地方政府對經濟的干預程度越低。
公司控制變量。具體包括:(1)公司財務控制變量。本部分選取了公司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Ratio)、盈利能力(ROA)以及成長性(Growth)等變量作為控制變量,以控制公司財務方面的個體特征對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2)公司治理質量控制變量。本文選擇了公司年齡(Age)、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First)、董事會規模(Director)、監事會規模(Minister)、獨立董事比例(Independent)、股東大會次數(Meeting)和監事會次數(Meetingmin)作為控制變量,控制公司治理方面的個體特征對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
行業年份控制變量。行業虛擬變量(Industry)依據中國證監會頒布的《指引》中的行業分類進行設定,年度虛擬變量(Year)則依不同年份進行設定。
3. 分組標準。參考CCER資本市場數據庫提供的上市公司股東信息,本文將樣本劃分為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
4. 模型說明。模型(3)使用深交所的信息考評結果作為被解釋變量,檢驗各省區的稅收征管力度對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根據理論假設,本文預期模型(3)中系數β2顯著為正。模型(4)使用企業內控信息的披露情況作為被解釋變量,檢驗各省區的稅收征管力度對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與上一模型相同,如果本文的理論假設成立,則可以預期模型(4)中系數β2顯著為正。
四、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分析
圖1和圖2列示了深交所信息考評結果(Exam)和內控質量(Inner)的年度分布趨勢圖,縱軸為企業數量,橫軸為年份。由圖1可知,絕大部分企業的信息考評結果僅為“合格或C”,考評為“優秀或A”的企業最少,在數量上同其他考評結果的差距也比較明顯。這表明,中國企業在提升自身信息披露質量方面并不積極,有必要探討稅收征管等制度因素是否能為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提升提供外部壓力。而從圖2列示的內控質量報告(Inner)分年度分布情況可以發現,在2006年滬深交易所出臺《上市公司內部控制指引》后,自2007年起,上市公司中發布內控報告的企業總數呈現明顯上升的態勢,表明制度因素可能確實有助于促進中國企業改善信息披露質量。因此,后文將實證考察稅收征管這一制度因素對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
(二)回歸結果分析
1. 稅收征管對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表1報告了本文關鍵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⑤。其中,列(1)和列(2)為假設1的實證檢驗結果,其余列為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的分樣本檢驗結果,用以驗證假設2。可以發現,在控制住省際差別、公司財務特征、公司治理特征以及年份、行業效應之后,無論是在信息考評(Exam)結果中還是內控信息披露(Inner)的檢驗結果中,列(1)和列(2)里稅收努力程度(TE)和稅收稽核強度(Check)中的系數均顯著為正,說明一地的稅收征管力度越強,該地企業的信息考評結果就越好,內控信息披露的可能性也更高。這表明稅務征管力度越高,其作為一種外部治理機制對公司治理的改善作用就越強,從而使得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有所提高。這不僅與本文假設1的預期相符,也與Desai et al.的研究[4]相契合,說明稅收征管力度對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確實有著顯著的改善作用。
而在列(3)和列(4)中,稅收努力程度(TE)和稅收稽核強度(Check)均不顯著,列(5)和列(6)中兩變量則均在10%的水平下顯著為正,從而說明稅收征管對國有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改善作用并不顯著,但其對民營企業卻仍然有著顯著的影響。這表明,由于國有企業同民營企業的治理結構有著較大差異,導致稅收征管難以通過公司治理途徑來對國有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起到顯著的改善作用。這一結論與本文假設2的預期相符,從而對該假設進行了有效的驗證。
2. 穩健性檢驗。本文的研究可能存在著一定的內生性問題,主要源于兩個方面:一是稅收征管可能存在測量誤差,二是可能存在遺漏變量的問題。鑒于此,本文選取了計劃生育率作為工具變量對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進行修正,這主要是基于下述兩個原因:
第一,計劃生育率與稅收征管間存在著密切的聯系。作為中國20世紀80年代以來推行的一項基本國策⑥,計劃生育的實行情況是當地行政人員績效考查的重要方面。因此,計劃生育率的高低可以有效反映當地官員的政策執行力度。而稅收征管力度則表明了稅務機關工作人員對稅收政策的執行情況,因此二者有著顯著的密切聯系。
第二,雖然計劃生育率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人口結構,現有研究也指出人口結構與利率等宏觀經濟因素間存在一定關系[24],但探討計劃生育和公司金融間聯系的研究卻十分罕見,二者的聯系并不緊密,因而計劃生育率是良好的外生變量。
本文計劃生育率的數據手工收集自《中國人口和就業統計年鑒》《中國人口年鑒》《中國人口和計劃生育年鑒》《中國計劃生育年鑒》。表2列示了主要的內生性檢驗結果。奇數列為第二階段的回歸結果,偶數列為第一階段的回歸結果。結果表明,變量Rate與TE和Check間存在明顯的正向關系,而在使用Rate這一工具變量對內生性問題進行處理之后,TE和Check依舊對企業的信息考評質量(Exam)和內控報告發布傾向(Control)有著顯著的提升作用。這說明稅收征管確實能有效改善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從而與本文的分析相符合,結果穩健。
五、進一步研究
Hanlon et al.的研究指出,稅收征管是一種有效的外部治理機制,其特性是當其他控制機制較弱時,稅收征管的治理作用會更加明顯[10]。但根據Allen et al.關于“中國之謎”(Puzzle of China)的研究[25],在中國這樣一個正式制度不夠健全的國家,非正式機制的作用不僅不會較弱,反而發揮著重要作用。那么,如果存在其他較強的有效外部治理機制,稅收征管的治理作用又是否會有所減弱呢?考慮到中國是一個典型的“關系”型社會[26],關系機制在經濟生活中發揮著顯著的作用,因而有必要考察關系機制是否會對稅收征管的治理作用產生影響。為考察這一問題,本部分選取政治關系和社會資本兩種典型的“關系”機制,就其對稅收征管治理作用的影響進行考察。
(一)關系機制與稅收征管交互影響的理論分析
借鑒李維安等關于政治關系的研究方法[21],本部分也僅以民營企業為研究對象進行政治關系的研究。當民營企業存在政治關系時,一方面,從信號傳遞的角度看,政治關系會強化民營企業的資源獲取能力[27],從而使得民營企業對資本市場的依賴減弱,不再依賴于通過提升信息披露質量來向外界傳遞信號,降低信息不對稱程度,這就使得企業提升信息披露質量的動機顯著削弱;另一方面,從成本效益的角度來看,企業維護政治關系需付出大量的隱性成本,而信息披露質量的提高則會加大隱性成本暴露的可能性[15],考慮到政治關系帶來的資源獲取能力優勢顯著高于披露質量提高帶來的信息傳遞優勢,因而企業不愿意提升信息披露質量,披露意愿顯著降低。鑒于此,考慮到政治關系會使得企業提升信息質量的意愿和動機顯著減弱,本文提出假設3:相比于無政治關系的民營企業,在有政治關系的民營企業中,稅收征管的作用將不再明顯。
考慮到社會資本可以反映社會信任水平這一核心要素,同時還包括誠信水平、合作規范、群體間的參與網絡等重要構成要素[26]。因此,在社會資本較高的地區,人與人的關系更為親密,相互間的信任程度更高。同理,社會資本較高的地區中的企業也更注重誠信,信息披露的真實性因此得以提高。考慮到社會資本較高地區的企業普遍重視信息披露,主動提升披露質量,本文提出假設4:在社會資本較高的地區,稅收征管改善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作用將不再明顯。
(二)關系機制與稅收征管交互影響的實證檢驗
表3列示了假設3和假設4的主要實證檢驗結果。在政治關系的影響檢驗中,參考潘越等[22]、李維安等[21]的研究,本文設定:若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正在或曾經擔任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或者曾在政府部門任職,則公司有政治關系,否則認為公司沒有政治關系。從表3的結果來看,稅收努力程度(TE)和稅收稽核強度(Check)的系數在有政治關系組的分樣本中均不顯著,而在無政治關系組的分樣本中則均在10%的顯著水平下顯著為正。這說明,相比于無政治關系的企業,稅收征管改善有政治關系企業信息考評結果的作用并不明顯,提升有政治關系企業的內控信息披露傾向的可能性也更低。因此,當政治關系存在時,稅收征管作為外部治理機制改善公司信息披露質量的作用顯著降低。在社會資本的影響檢驗中,社會資本的數據來自于張維迎等[28]調查所得的各省份信任加權值。當一個地區的社會信任加權值高于全國平均值時,認為該地區屬于社會資本較高的地區;反之,則認為該地區屬于社會資本較低的地區。與政治關系的檢驗結果類似,在社會資本較高的分樣本組中,稅收努力程度(TE)和稅收稽核強度(Check)的系數均不顯著,而在社會資本較低的分樣本組中兩變量則均在10%的水平下顯著,從而說明當一個地區的社會資本水平較高時,稅收征管對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改善作用將不再明顯。
綜上所述,表3的結果顯示,稅務征管對無政治關系企業或社會資本較低地區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的改善作用更加明顯,即當政治關系和社會資本這兩種“關系機制”明顯存在時,稅收征管的作用會被弱化,其改善企業信息質量的披露作用更不顯著。這一結果表明如果存在企業可以依賴的其他替代性制度,那么稅收征管作為一種外部治理機制的作用將會顯著減弱。這同Hanlon et al.[10]的研究結論相一致,表明稅收征管并非是一種起到決定性作用的主要治理機制,在中國這樣的新興市場國家,其作用甚至會受到“關系機制”等非正式制度的有效制約。
六、結論與啟示
本文通過全面探討省際稅收征管力度的差異對中國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的影響,對稅務機關與企業間的互利關系進行了深入考察,研究發現稅收征管對企業信息披露質量有明顯的改善作用,這種作用因企業的產權性質不同而存在顯著差異。同時,與Allen et al.[25]以及Hanlon et al.[10]的研究結論相一致,本文還發現政治關系、社會資本等“關系機制”在一定程度上會制約稅收征管改善企業信息披露質量的作用。結合上述研究結論,本文得到如下啟示:
第一,本文為地方政府重新認識稅收征管對企業的影響提供了新的思路。中國雖然是稅負較重的國家之一,但一些地方政府卻片面地認為加強稅收征管只會增加本地企業的稅收負擔,不注重對企業進行嚴格的納稅管理,導致稅務機關的努力程度和稽核強度都比較松弛,稅收征管力度偏弱[29]。稅收體系中長期存在“重稅輕罰”的陋習[22],這使得中國企業,特別是民營企業并不愿意按稅收規范行事,偷、逃、漏稅的情況較為嚴重,納稅環境并不規范。本文的研究表明,雖然加強稅收征管力度會使得一些不誠實納稅的企業無法再偷稅漏稅,表面上看起來是“加重”了企業負擔,但嚴格的稅收征管環境卻可以顯著改善本地區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提升投資者對企業的認知水平和企業在資本市場的聲譽,因而有著促進企業規范發展的正面作用。因此,地方稅務機關應當破除“地方保護主義”思維,辯證地評估稅收征管對企業的綜合影響,通過建立嚴格的地方稅收征管環境來規范企業的納稅行為,提升其信息披露質量,進而全面提高本地區企業的市場競爭力。
第二,本文的研究為推進國有企業改革提供了新的理論依據。本文的實證研究表明,雖然稅收征管能夠顯著提升民營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但對國企信息披露質量的改善作用并不明顯。這主要是因為,國有企業管理費用、高管薪酬的公開度較低,并且主要通過任命而非市場化招聘的方式產生高管,從而使得職業經理人的聲譽機制并不明顯,降低了稅收征管通過治理途徑改善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因此,有必要在國有企業中進一步引入現代公司治理體系。一方面制訂并規范內部的規章制度,促進企業各項費用,特別是在職消費和高管薪酬的公開和透明;另一方面也應該加速“去行政化”的人事改革步伐,充分發揮市場化機制在遴選和考核管理層中的作用,進一步推動國有企業治理結構的完善。
第三,本文為政府部門加快推進稅收體制機制建設提供了理論依據和改革方向。本文研究揭示了這樣一種現實:盡管存在著稅收征管這樣一種監督機制,但在制度建設并不完善的中國,政企關系、社會資本等非正式的“關系機制”仍然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稅收征管的作用受到很大限制[29]。因此,政府機關在加快稅收體制機制建設,積極營造良好的企業納稅環境的過程中,一方面應自覺抵制企業利用“政治關系”等非公開機制進行尋租的行為,嚴控政府官員對企業涉稅案件的人為干預;另一方面也要因地制宜,在社會資本較高、企業誠信較好的地區進一步加快稅收征管方式方法的創新,試行企業自主申報等方式,更好地釋放企業活力,降低稅收征管成本,實現稅收征管效率的有效提升。
第四,本文為企業和稅務機關重塑雙方關系提供了一種新的認知。傳統意義上,稅務機關對企業進行嚴格的納稅管理,保障國家稅收,而作為納稅義務人的企業則可能片面認為稅收稽核活動會壓縮其利潤空間,對稅收活動抱有一定的抵觸和不配合情緒。本文結論指出,稅務機關的征稽活動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企業的信息披露質量,改善公司治理水平,因而有助于降低資本市場對企業的不信任感,促進企業聲譽和價值的提升。因此,企業應當客觀、全面地考量稅收活動對企業的綜合影響,積極主動地配合稅務機關開展征稽工作,借助稅收征管這一外部治理機制來提高信息披露質量、改善公司治理水平,最終提升資本市場投資人對企業的信任程度和投資熱情。與此同時,稅務機關在規范征稅的過程中,也應當著力宣傳稅收征管對企業發展的積極作用,提升企業納稅的自覺性,最大限度地緩解高密度查處引發的稅務機關和企業間關系緊張的問題,從而構建和諧穩定的征稅納稅環境,實現企業與稅務機關互利共贏,促進地方經濟持續健康發展。
(本文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供職單位意見。文責自負。)
注釋:
①盡管2006年后上交所、深交所相繼出臺了《上市公司內部控制指引》,國務院也于2007年發布了《上市公司監督管理條例(征求意見稿)》,但對內控信息披露均無強制性規定。
②查實率是指稅務稽查部門每年查出的違規納稅戶總數與總檢查戶數之比。一個地區查處的違規納稅企業數量越多,占當地企業總數的比例越大,說明該地區稅收稽核的強度越大,稅收征管的力度越強。
③協查比率是指全國分省區增值稅抵扣協查情況中,有問題發票占全部發票的比率。
④差異主要緣于深交所會逐年披露在本所上市的全部企業的信息考評結果,而上交所則缺失相應數據,國內學者陳冬和唐建新在研究會計信息披露質量時也有類似情況出現,他們亦同樣對此進行了標示注明。
⑤限于篇幅,本文僅報告了主要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詳細的實證結果可向作者索取。
⑥應當指出,計劃生育與“單獨政策”并不等同,現行的“二孩政策”同樣屬于計劃生育政策,2015年10月,中央會議的公報就指出:堅持計劃生育基本國策,積極開展應對人口老齡化行動,實施全面二孩政策。.
參考文獻:
[1]畢茜,顧立盟,張濟建.傳統文化、環境制度與企業環境信息披露[J].會計研究,2015(3):12-19,94.
[2]DYCK A,ZINGALES L.Private benefits of control:an international comparison[J].The journal of finance,2004,59(2):537-600.
[3]葉康濤,劉行.稅收征管、所得稅成本與盈余管理[J].管理世界,2011(5):140-148.
[4]DESAI M A,DYCK A,ZINGALES L.Theft and taxes[J].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2007,84(3):591-623.
[5]曾亞敏,張俊生.稅收征管能夠發揮公司的治理功用嗎[J].管理世界,2009(3):143-151.
[6]BALAKRISHNAN K,BLOUIN J,GUAY W.Does tax aggressiveness reduce financial reporting transparency[Z].Unpublished manuscript. Philadelphia,P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2011.
[7]CARRILLO P,POMERANZ D,SINGHAL M.Dodging the taxman:firm misreporting and limits to tax enforcement[R].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2014.
[8]ALMUNIA M,LOPEZ-RODRIGUEZ D.Firms' responses to tax enforcement strategies:evidence from Spain[Z].University of Warwick working paper,2013.
[9]ALMUNIA M,LOPEZ-RODRIGUEZ D. Heterogeneous responses to effective tax enforcement:evidence from Spanish firms[Z].SSRN working paper series,2014.
[10]HANLON M,HOOPES J L,Shroff N.The effect of tax authority monitoring and enforcement on financial reporting quality[J].The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taxation association,2014,36(2):137-170.
[11]袁振超,岳衡,談文峰.代理成本、所有權性質與業績預告精確度[J].南開管理評論,2014(3):49-61.
[12]曲紅燕,武常岐.公司治理在制度背景中的嵌入性——中國上市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的實證研究[J].經濟管理,2014(5):174-188.
[13]楊德明,趙璨.國有企業高管為什么會滋生隱性腐敗?[J].經濟管理,2014(10):64-77.
[14]江軒宇.稅收征管、稅收激進與股價崩盤風險[J].南開管理評論,2013(5):152-160.
[15]張志平,方紅星.政府控制、政治關聯與企業信息披露——以內部控制鑒證報告披露為例[J].經濟管理,2013(2):105-114.
[16]林斌,饒靜.上市公司為什么自愿披露內部控制鑒證報告?——基于信號傳遞理論的實證研究[J].會計研究,2009(2):45-52;93-94.
[17]宋獻忠,胡珺,李四海.社會責任信息披露與股價崩盤風險——基于信息效應與聲譽保險效應的路徑分析[J].金融研究,2017(4):161-175.
[18]MERTENS J. Measuring tax effort in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J]. Public finance and management,2003(3):530-563.
[19]劉怡,劉維剛.稅收分享、征稅努力與地方公共支出行為——基于全國縣級面板數據的研究[J].財貿經濟,2015(6):32-44.
[20]周黎安,李宏彬,陳燁.稅收努力、征稅機構與稅收增長之謎[J].經濟學(季刊),2012(1):1-18.
[21]李維安,徐業坤.政治身份的避稅效應[J].金融研究,2013(3):114-129.
[22]潘越,王宇光,戴亦一.稅收征管、政企關系與上市公司債務融資[J].中國工業經濟,2013(8):85-94.
[23]XU W,ZENG Y,ZHANG J.Tax enforcement as a corporate governance mechanism:empirical evidence from China[J].Corporate governance:an international review,2011,19(1):25-40.
[24]陳國進,李威.人口結構與利率水平研究[J].中國人口科學,2013(5):68-77,127.
[25]ALLEN F,QIAN J,QIAN M.Law,finance,and economic growth in China [J]. 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2005,77(1):57-116.
[26]潘越,戴亦一,吳超鵬,等.社會資本、政治關系與公司投資決策[J].經濟研究,2009(11):223-246.
[27]于蔚,汪淼軍,金祥榮.政治關聯和融資約束:信息效應與資源效應[J].經濟研究,2012(9):125-139.
[28]張維迎,柯榮住.信任及其解釋:來自中國的跨省調查分析[J].經濟研究,2002(5):59-70.
[29]陳曉光.財政壓力、稅收征管與地區不平等[J].中國社會科學,2016(4):53-70,206.
責任編輯:曹華青
Abstract: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ax authorities and enterpris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impact of tax collection and management on information disclosure quality of listed companies. The study found that the higher the intensity of tax collection and management, the higher the quality of information disclosure. The influence of tax collection and management varies with the property right nature of enterprises. Tax collection and management can significantly improve the information disclosure quality of private enterprises, but its influence on state-owned enterprises is not obvious. The existence of "relationship mechanisms" such as government-enterprise relations and social capital will significantly weaken the role of tax collection and management.
Key words: tax collection and management; quality of information disclosure; government-enterprise relationship; social capit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