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動售水機亂象”再調查

居民在北京某小區的直飲水售水機上刷卡買水（張宇/ 攝）

2018年11月8日，新華社播發報道《資質造假，濾芯不換……你家小區的自動售水機有可能也這么坑！》，對北京市一些社區內自動售水機設備不達標、資質造假、衛生不達標等亂象進行了揭露。

報道被多地媒體轉載，引發了消費者對自動售水機問題的關注。網友紛紛呼吁，盡快加大管理力度，讓市場更規范有序，保障居民的飲水安全。

隨后，北京市相關部門開展了自動售水機專項治理行動，對售水機管理者提出了整改要求。

時隔5個月，北京市“自動售水機亂象”是否得到了有效治理？整改效果如何？近日，《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再次走進北京市相關社區，對自動售水機問題進行了回訪。

專項治理，責令整改

新華社報道播發后，北京市房山區、石景山區等多地主管部門開展了自動售水機專項治理行動。

房山區衛計所在檢查中發現，轄區內的自動售水機存在未備案、臨近垃圾桶或廁所等污染源、未定期自檢等問題。隨后，房山區衛計所責令售水機管理者立即整改，限期內未完成的，采取“零容忍”態度，均按照法律規定進行行政處罰。

石景山區水務局在全區自動售水機專項檢查執法行動中發現，12臺售水機尾水回收裝置不規范，截至目前已拆除1臺，切斷水源1臺，執法人員現場向其余10臺設備管理人員提出了整改要求。

2018年12月，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檢察院對新街口、廣安門、西單、陶然亭四個區域的十余個小區30多個自動制、售水機進行了調查，發現三無產品仍然存在，以及未標注衛生許可、無維護記錄和水質自檢記錄、周邊環境衛生情況不符合法定要求等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北京市生活飲用水衛生監督管理條例》《北京市現場制、售飲用水衛生管理辦法》的問題。

據西城區人民檢察院通報，相關部門未能充分履行衛生監督管理職責，隨后就存在的問題制發了訴前檢察建議。

問題依然存在

本刊記者回訪了一些此前調查過的自動售水機，發現部分已整改，自動售水機被清理，垃圾堆得到了整頓，但個別“問題售水機”及虛假宣傳仍然存在。

3月13日，本刊記者在北京市朝陽區東會新村小區走訪發現，該小區的自動售水機進水管道從小區傳達室的廁所接出，不少居民仍在排隊打水。

朝陽區東旭公寓和東旭花園小區外擺放的售水機臨近垃圾堆，不僅老化生銹，接水口處也沒有開關門，車輛駛過，塵土飛揚。

在海淀區毛紡廠南小區內，本刊記者看到，自動售水機嚴重失修，但仍照常售水，不見人維護。

本刊記者在北京市朝陽區東會新村小區走訪發現，該小區的自動售水機進水管道從小區傳達室的廁所接出，不少居民仍在排隊打水。

本刊記者通過北京自動售水機備案平臺查詢發現，許多自動售水機未經備案，但在這些售水機前，打水的居民仍然絡繹不絕。

“這段時間要格外提高警惕?！蹦场盁嵝摹钡淖詣邮鬯畽C廠家負責人告誡本刊記者，售水機經營者需要自行進行水質檢測，尤其是“3·15”期間，一旦被抽檢到水質不干凈或未更換濾芯，就會面臨被查風險。

本刊記者再次嘗試進入以“自動售水機”為名的種種售水機內部交流群，發現這些群似乎加強了對新入群人員的審核。本刊記者在群中發現，此前被曝光的深圳市北科檢測有限公司等檢測機構售賣假資質的問題仍然存在?！懊废壬比匀辉谌簝日袛埳?。

存在問題的某品牌自動售水機仍在銷售。其銷售部侯經理對本刊記者說，他們公司的自動售水機得到過清華大學、衛健委等多家權威機構認證，而且一個月就能賺回成本。

不過，清華大學環境質量檢測中心工作人員表示，未查到該中心對該品牌進行檢測的相關情況。

該品牌售水機機身上印有“中國誠信企業315網入網企業”的宣傳字樣，但是，本刊記者搜索發現，該網址顯示的網站名稱為“娛樂新動力”，是一個電影網站，與“誠信企業”“315”沒有任何關系。

網友譴責商家唯利是圖

在此前的報道中，新華社記者發現不少居民對小區內的自動售水機存在“盲目信任”現象。

比如，家住北京市海淀區毛紡廠小區的張女士是自動售水機的老用戶了。據她介紹，小區居民一直飲用售水機的水，她還說“花兩塊錢能喝好幾天，水質軟且沒有水垢，性價比很高”。

同小區的李先生也說，小區內的售水機證書齊全，“維護簽到表”定期有人簽到，各項指標也“合格”，看起來很靠譜。

那么，自動售水機的水質安全問題，居民們是否在意呢？

“這咱老百姓沒檢測也不知道，把那卡刷完了，水買了就完事了。”某小區居民李大爺說。

本刊記者調查時發現，跟李大爺的想法一樣，在被問及水質問題時，許多居民都是出于“花錢買踏實”的心理花錢買水，而一旦發現問題也不知道如何投訴。同時，由于缺乏資質認定專業知識，許多居民從未刻意關注過售水機的資質問題和相關新聞報道。

甚至，還有居民抵制有關部門查封“問題售水機”的執法行為。

3月13日，海淀區王莊路27號院內一位居民告訴本刊記者，由于質量不合格，該小區內的自動售水機在去年底被衛生部門貼上了封條。但是很快，查封自動售水機的行為就遭到了居民的抵制。因為不少居民已花錢辦卡，售水機被封了以后，居民擔心卡會作廢，于是自行撕下封條，繼續打水?！盎隋X，辦了卡，不花完豈不浪費了！”

與居民相比，網友則多是吐槽“自動售水機亂象”，譴責售水機商家唯利是圖、不顧消費者飲水安全，呼吁有關部門加大治理力度。

有網友反映，他所在的小區里有很多這種自動售水機，他注意觀察了一下，有的售水機好幾個月都沒有更換濾芯，有的一個月才更換一次。

北京自動售水機備案平臺上顯示的售水機設備分布情況（馮松齡/ 攝）

網友@Im Y說，他們小區的售水機賣水卡，后來售水機壞了，再后來改投幣了，水卡里的錢卻沒人給退。

網友@尤凱怒斥：這些無良商家，當眼里只認錢的時候，什么事情都能做出來！

網友說，社區售水機事關民生，希望能在全國各個小區都排查一下，將隱患扼殺在搖籃里。他們呼吁有關部門加強日常監管，加大治理力度，把好社區飲水第一關，管好老百姓“舌尖上的安全”。同時，希望主管部門對于違法違規的售水機商家嚴肅查處、嚴厲處罰，普及安全常識，幫助居民維權。

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市政供應的自來水在自動售水機里搖身一變，就成了“富含各種營養元素的高端水”，一邊是監管部門重拳出擊，一邊是相關亂象屢禁不止。許多市民以為過上了高品質生活，卻對存在的風險一無所知……

自動“售水機亂象”，問題究竟出在哪里？有無更加有效的治理手段？如何規范自動售水機行業？就此，本刊記者采訪了相關專家。

中國農業大學食品學院副教授朱毅對《瞭望東方周刊》說，治理“自動售水機亂象”要先治本?！笆鬯畽C的出現是因為居民對自來水品質不放心，因此要加強建筑設施直飲水普及，制定居民樓二次供水衛生規范。”

朱毅認為，售水機的出售、設立和使用管理要有法可依、有章可循、有人在管，要有很具體的實施細則，不能聽之任之。監管部門應定期公布、更新“黑榜”，監管最好和居委會配合，專人負責協調。

此前被曝光的深圳市北科檢測有限公司等檢測機構售賣假資質的問題仍然存在?！懊废壬比匀辉谌簝日袛埳?。

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劉俊海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表示，只有標本兼治，源頭治理，才能徹底解決自動售水機行業亂象?！耙⑾M者友好型自動售水機行業自律體系，清除潛規則，清除害群之馬，清除霸王條款?！?/p>

劉俊海說，還要依靠社會共治體系實現“三升三降”：提高失信成本，降低失信收益，把失信收益變負數;提高守信收益，降低守信成本，確保守信收益高于守信成本;提高消費者維權收益，降低維權成本，確保維權收益高于維權成本。

“在自動售水機的監管中，首先要界定‘自動售水的性質，到底是銷售水還是凈化水，這是明確其經營標準、監管部門及其職責的基礎?！敝貞c大學法學院副教授陳晴認為，根治自動“售水機亂象”還要改變“運動式”執法，建立完善常態化監管體系，特別是劃定“九龍治水”中各政府相關部門的權責邊界。

（楊亞龍、張力群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