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淇


摘要:胡床作為一種舶來家具,在中國的家具史上占據著重要的地位。從便攜的折疊凳,逐步演變為帶靠背及扶手的交椅,形制不斷改變,并最終成為明式家具中的經典座椅。然而尋根溯源,胡床既為舶來品,它究竟是從何處而來,又是如何而來的呢?這不僅是研究中國胡床之來源,更能從其發展脈絡來思考其他外來文化是如何影響中國的傳統文化的。
關鍵詞:胡床;中亞文化;犍陀羅藝術;佛教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9)03-0057-02
一、何謂胡床
胡床是一種折疊凳,造型結構與現如今馬扎大致相同。中國人的起居方式始為席地而坐,后由于周禮所限,席地跪坐變為中國先秦時代人們的一種標準坐姿。彼時中國人生活所用的家具種類很少,僅俎、禁、幾、席、床等,其中席為坐具,床為臥具,及至西漢,始有榻出現,漢末劉熙《釋名》中說:“長狹而卑者曰榻”,又有漢末服虔伽俗文》曰:“牀三尺五曰榻,板獨坐而曰枰,八尺曰牀。”闡述了床、榻、抨三者之間在尺度上的區別。但是胡床這種西域的折疊凳又是為何要被稱為床呢?可以從“床”的字面上來解釋。
“床”,古寫“牀”,而床的稱謂在中國的歷史由來己早,《周易·剝》中即有“剝牀以足”、“剝牀以辨”、“剝牀以膚”的文字記載,春秋《詩經·小雅·斯干》中有“載寐之牀”一句,從此看來,床確實是為了睡覺休息的。《說文解字》中對于“牀”的解釋是“安身之坐者”戌釋名》曰:“人所坐臥曰床”。從漢末的兩部文字著作來看,漢代對于床的說法已經不僅僅局限于臥具了,凡坐、臥之器具皆稱為床。
那為何不叫“胡凳”或“胡椅”呢,同樣的,在《說文解字》中,“凳”的字形為“橙”,其意僅為兩字:“橘屬”。“椅”的解釋也是兩字:“梓也”,即一種樹。而《詩經·鄘風》中有言:“樹之榛栗,椅桐梓漆,愛伐琴瑟”,意思也很明了,即椅樹和桐樹、梓樹、漆樹、榛樹、栗樹一樣,都是砍伐下來制作樂器的材料。由此可見,至少在整個先秦到漢末之時,椅、凳尚沒有作為坐具的稱呼。
二、胡床的起源
眾所周知,胡床即折疊凳,而且是一件舶來品,在中國早期已有折疊家具的產生。1986年湖北荊門寶山楚墓出土了一件戰國晚期漆木圍欄折疊床,是我國最早的折疊木床,但是其結構與胡床不同,折疊的方式也大相徑庭,因此我們可以初步斷定折疊凳并非中國本土的家具產物。
胡床的來源,一般認為是西北游牧民族的胡人所使用,在東漢漢靈帝時傳入中國。然而胡人是古人對與西北游牧民族的統稱,他們又是從哪里學習制作折疊凳的,在漢靈帝之前是否已經有類似的家具出現了呢?
(一)國外起源
從胡床的形制上來看,無論是其造型還是結構方式與西方古代的“X”形折疊凳有著非常高的契合度。而大量的考古資料顯示,折疊凳的起源地就在古近東地區,即今中東地區,包括了地中海東部沿岸,古埃及以及兩河流域的范圍。從出土的文物來看,最早的折疊凳實物應該是尼羅河畔出土的古埃及第十八王朝圖坦卡蒙(公元前1341年-前1323年)法老的陪葬品中的一只精美小凳(圖1a),其四條腿兩兩成對交叉結合。至于其是否是可折疊的,在其陪葬品中的另一件木枕(圖1b)中可以發現類似的結構,甚至連鴨嘴的裝飾圖案都是一樣的。對比兩件出土文物,可以清晰的看出古埃及新王朝時期的折疊結構是上下分開的,即上下均采用硬質結構,而非中國的藤編座面或者藤編座面。平時把上下兩部分分離開折疊收裝,使用時,上下組裝成為折疊凳。
但是出土文物并不能證明古埃及就是折疊凳的發源地。更早的兩河流域美索小達米亞在巴比倫第一王朝時期(公元前1894年-公元前1595年)的浮雕“彈箜篌者”上就出現了折疊凳,其造型與古埃及的折疊凳如出一轍。而有些工藝美術史書則記錄,早在埃及古王國,甚至是初期王朝或王朝以前的埃及就己經出現了折疊凳等家具。因此折疊凳之起源到底是兩河流域還是古埃及,從現在的所掌握的史料來看,下定論還是太早。或許是古埃及傳至兩河流域,然后傳至中亞,最后傳至漢帝國;亦或是從兩河流域向西南傳至古埃及,向西北傳至古希臘、古羅馬,東面傳至中亞,再傳至漢帝國。當然這都是猜想,但是可以肯定的一點是,無論古埃及自西向東傳播還是兩河流域的輻射性傳播,中國的胡床一定是從中亞傳播而來的。
那么胡床為什么會在漢代傳入中國呢?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東西方文化的交融不得不談的就是亞歷山大大帝,他在公元前334年到公元前324的十年東征中,先后征服了波斯、埃及以及兩河流域,軍隊開至印度河流域,建立起了一個地跨歐亞非三洲的帝國。一方面對當地人民造成了深重災難,但另一方面客觀上促進了東西方文化的交流與經濟發展,西方古希臘、古埃及和兩河流域的文明得以傳至中亞地區,折疊凳也就隨著亞歷山大的東征帶來了。
另一方面,中國的高型家具傳入與佛教有著更為直接的關系。亞歷山大帝國分裂后,塞琉古一世統治其亞洲地區,向東擴張領土,直至阿富汗、中國新疆以及帕米爾高原西部,建立起敘利亞王國(即中國古書中條支國)。隨后孔雀王朝擊退塞琉古帝國入侵,公元前3世紀阿育王統治時期,疆域廣闊,政權強大,佛教興盛并開始向外傳播。公元1世紀來自河西走廊的大月氏部落西遷中亞,在征服巴克特利亞之后一分為五,其中的貴霜部南下印度次大陸,建立了貴霜帝國。公元64年貴霜人占領了鍵陀羅地區,自此鍵陀羅成為中西方文化藝術交流的圣地。公元78年至公元241年是鍵陀羅藝術發展的黃金時代,在此期間,佛教大為興盛,東方中國與西方希臘、羅馬之間的交流也非常密切,佛教的興盛也對絲綢的需求大大提高,促進了中國漢王朝與中亞佛教的頻繁往來,谷物、水果、手工藝品和武器等互通有無,而折疊凳在此時也隨著絲綢之路傳播到了中國,其他的高型坐具也帶著鍵陀羅佛教藝術的裝飾與樣式來到了漢王朝,自此胡床等西方家具真正算是進入了中國大地。
(二)國內的發展
關于佛教正式傳入中國的時間,通常認為是東漢漢明帝永平十年(公元67年)傳入,明帝親派使臣到西域尋找高僧,請到洛陽講經,而這并不是佛教的首次傳入。據《三國志·魏書·烏丸鮮卑東夷傳》裴松之注引魚豢《魏略西戎轉偽記載:“天竺有神人,名沙律。昔漢哀帝元壽元年,博士弟子景盧受大月氏王使者伊存口受《浮屠經》曰復立者其人也。,唯這也是中國關于佛教傳入的首次記載。
隨著佛教沿著絲綢之路在漢朝的傳播,胡床這種便攜的家具也就從中亞傳至中原。東漢學者應劭所著《風俗通義·服妖》中記載:“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床,京師競為之。”南朝史學家范曄幻舀漢書·五行志》記載:“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床、胡坐、胡飯、胡箜篌、胡笛、胡舞,京都貴戚皆競為之。”這些都是對胡床較早的文字記載,因此通常認為,胡床是漢靈帝之時傳入中原,而且從記載中可以看到,不僅胡床,當時上層的人對于西域胡人的胡帳、胡笛、胡舞等西域中亞事物都表現出了好奇。而在山東長清孝堂山郭氏墓石祠中的壁畫中也發現了類似胡床的家具(如圖2所示),其石梁上有東漢水建四年(公元129年)參觀者所題字,并結合其壁畫風格,可判斷其為東漢初年所建。觀其形制似桌似凳,腿部明顯為交叉“X”形結構,但尚不可判斷其是否可以折疊,若確可折疊,則胡床在中國歷史應提至東漢初年,甚至更早。
折疊凳傳至中國,因為西北少數民族所有,所以謂之胡床,“胡”字在不同的朝代指代不同的地區或民族,有一定的蔑意。《風俗通義校注·祀典》中記載:“胡者,謹案:漢書:‘山戎之別種也。又胡者,互也,言其被發左衽,言語贄幣,事殊互也。殷時曰獯粥,改曰匈奴。”漢、魏、晉、南北朝人基本稱胡(包括印度、波斯、大秦等),唐人對印度則不稱胡。隋煬帝因是漢化鮮卑人,對胡也較為忌諱,因此隋唐后全面改胡名,胡床也改成為交床,宋代程大昌著《演繁露》卷十四言:“今之交床,制本自虜來,始名胡床,桓伊下馬據胡床取笛三弄是也。隋以讖有胡,改名交床。”唐朝的開放國策使得唐代上流社會對求新求異的心理,追逐時尚,使得胡床得以進一步的蓬勃發展,在這一時期,中國人的起居生活方式也逐漸從席地而坐變為垂足而坐。及至宋代,胡床被添加上了各式各樣的靠背與扶手,逐漸成為后世的交椅,并在明代發展達到頂峰,成為明式家具中一個重要的坐具分類。
三、結語
胡床這一小型坐具經過了五千年的發展與演變,依然被我們現代人所使用,不得不說胡床從其形制到結構上既簡單又牢固。無論它的引進是統治者出于追求奇珍異寶的心理還是民族融合的必然結果,作為中國高型坐具的起源之一,它都對中國后世的家具有著巨大的影響,中國坐具自此進入框架椅和折疊椅同步發展的時期,而以席、榻低矮臥具為中心的起居方式逐漸被取代而成為垂足而坐。
胡床是西方文化影響中國家具發展的重要轉折點,但在發展的過程中,逐漸演變成為具有濃厚中國文化意味和象征意味的交椅。在中華傳統文化的影響下,一個西方坐具就這么成為了中國坐具的一部分,胡床的研究不單單是中國折疊凳的研究,更能夠從其發展脈絡來思考其他外來文化是如何影響中國的傳統文化的,進而指導中國當代的家具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