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馬冰河夢

范晨光

夜已深，四處一片寂靜，陸游仰面躺在床上。沒有點燈，眼卻大睜著毫無一點生氣，過了許久才緩緩閉上?！翱瓤取保魂噭×业目人源唐屏艘雇淼膶庫o。門開了，兒子走了進來，一臉關切地說“父親，您的咳嗽越來越重了，我去給你熬藥”。陸游點點頭，將視線轉向了窗外。夜空中繁星點點，他用雙眼吃力地尋找著象征大宋國運的紫微星，卻發現已經幾乎找不到了。大宋真的已經衰亡到這種地步了嗎，陸游心中恨恨地想，“何時才能挽雕弓如滿月，射下西北那兇惡的天狼！”不知不覺間，思緒已回到多年之前……

遙記當年，汴梁城破，徽欽二帝被擄，一雪靖康之恥成了那一代人的執念。自小天資聰穎，鉆研兵書兵法，勤奮練劍習武。25歲拜愛國詩人曾幾為師。在良師的教誨下，更堅定了金戈鐵馬的理想，撫劍而歌，只在等待，等待著一個機會……

機會來了，欣然接受了王炎邀請去西北軍事重鎮南鄭任職。在軍中八個月，衣不解帶，日夜戒備，與將士們同進退成為了這一生最美好的記憶?！坝鸺窆瑧浐酊椆艍?，截虎平川”。軍營前，向北遠望，大好河山一覽無余?！吧像R擊狂胡，下馬草軍書”，豪情萬丈的向將士們許諾定要“偏師縛可汗，傾都觀受俘”，率軍直搗黃龍，做岳將軍都不曾做過的大事?！拌F騎無聲望似水，想關河”夢中鐵騎行似流水，快如電掣，狠狠地刺入胡人的軍隊。正前方那戴金盔，披金甲，三尺青鋒如入無人之境，運籌帷幄，劍鋒掠過洶涌的黃河，跨過黃沙漫天的雁門關，翻過冰天雪地的長城，直抵遙遠的青海邊境，那才是大宋的版圖！兩行熱淚淌下，夢醒時，淚濕鎧甲。

上天不公，在籌劃伐金大計時，來自朝廷的一紙調令如一盆涼水。短短的八個月一瞬而過，一切都成了過眼云煙，到頭來還是議和，四十九歲那年被迫入蜀閑居。蜀地果然歌舞升平，望著紙醉金迷的天府之國，一篇《長歌行》躍然于紙上?！蔼q當出作李西平，手梟逆賊清舊京”“豈其馬上破賊手，哦詩長作寒螀鳴？”在這所謂的天堂中唯有自己想著“國仇未報壯士老，匣中寶劍夜有聲。”孤燈挑盡未成眠，魂牽夢縈中仿佛又回到了營盤，率千軍萬馬，踏破賀蘭山缺！回首處，風蕭索，鷹振翅，翱翔于九天之上！忽然驚醒，汗濕薄衣。低吟再三，思索良久，挑起燈油，舉狼毫蘸飽墨。一篇報效國家的諫論一揮而就，唯盼皇帝能賜兵符金印，收復北境。詔書來了，卻不是封侯掛帥，而是罷官免職?！芭L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此時才知那金鑾殿中的天子和一朝重臣，都已被蘇杭的溫言軟語磨掉了血性，忘卻了國恥。哀嘆一聲，奢靡之始，危亡之漸！無奈封劍還鄉。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報國無門的煩悶孤寂，何人能解其中意？國且危亡，在于旦暮，這煩悶愁緒，唯有喝著朔北之地的烈酒，在深夜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那里有膘肥體壯的胡馬，有手持強弓硬弩的精兵，有受盡屈辱的宋朝遺民。更重要的是，有數以萬計心懷不甘的將士們。“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前線又告急，“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同辛棄疾一樣的夢想“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卻因無法說服天子而作罷。步至窗前，看天上陰云密布，長嘆一聲“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思緒收回，陣陣苦澀的藥香傳來，兒子端來一碗中藥，陸游卻說：“取紙筆來”。兒子勸說：“父親，不要再寫了，你的病……”“混賬”，陸游大怒“你連祖國危亡都不關心，要九尺之軀有何用？咳咳……”紙筆取來，陸游緩緩地題下四句“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睂懲曛?，陸游仰面躺下，喃喃道：“一定要記著這國仇家恨，替為父率鐵馬，渡冰河！”說罷緩緩閉上了眼睛。

兒子立在床邊，怔怔地的望著星河，突然一道流星劃過天際，點亮了紫微星，渡過銀河，直沖西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