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佳惠
摘要:《白老虎》,20世紀印度知名作家阿拉文德·阿迪加的代表作品,小說以主人公巴爾拉姆實現“階級越界”的故事為主線,看似一氣呵成、銜接自然,實則勾勒出印度密不透風的“社會神話”。本文將以羅蘭·巴特的神話修辭術作為理論基礎,整理分析貫穿《白老虎》全書的典型的“社會神話”,對印度“社會神話”的修辭手段進行發掘探究。
關鍵詞:神話修辭術;《白老虎》;社會神話
文章編號:978-7-80736-771-0(2019)01-076-02
羅蘭·巴特大約于上世紀50年代提出神話修辭術理論,巴特認為,現實中所存在的一切所謂“自然”實際上都是被裝扮的產物,亦即幻象,也就是他所說的神話。巴特對法國日常生活進行了全面的思索,他對日常生活中一些看起來自然而然的事物進行了冷靜分析,如自由式摔角、肥皂粉和洗滌劑、玩具、葡萄酒和牛奶、牛排與油炸土豆、占星術等等,他指出,神話是一種言說方式,我們必須從看似得體的敘述中重新抓住潛藏著的幻象,從而揭露神話的制作過程,即揭秘。神話作為一種言說方式,神話修辭術無處不在,縱觀《白老虎》全書,阿迪加在書中呈現了多個貫穿印度的“社會神話”,印度社會階級森嚴,底層人民生活苦難,“社會神話”密不透風,主人公巴爾拉姆的悲劇,其實是“社會神話”運作下的犧牲品,接下來,本文將從符號神話和意識形態神話兩個方面對《白老虎》中的“社會神話”進行分析,從而揭開印度“社會神話”的修辭手段和神秘面紗。
一、《白老虎》中的符號神話
阿拉文德·阿迪加由溫家寶總理訪問印度一事觸發靈感,從主人公巴爾拉姆的角度虛構了給溫總理寫的八封信,他以一種風趣尖刻的口吻,通過主人公插科打諢的自述,鋪寫出印度社會的底層畫卷。主人公巴爾拉姆出生于印度一個小村莊里的低種姓人家,母親早逝,父親是人力車夫,巴爾拉姆從小便想極力擺脫家鄉的黑暗和貧窮,他年少時被迫輟學去茶鋪打工,后來憑著自己的努力終于成為有錢人家的司機和仆人,并跟隨主人闖入大城市,巴爾拉姆的“蛻變”由此展開。
這是一部典型的印度社會的白描畫,作者用尖刻犀利、辛辣諷刺的筆調向讀者展現出印度社會的多個方面,影射出印度巨大的貧富差距下所導致的社會異化。在小說的描寫中,印度社會的扭曲、異化被殘忍地放大在讀者眼前,從符號學批評的角度出發,小說中也不乏許多典型的符號型神話。
(一)印度酒與英國酒
小說中曾多處描寫“買酒”“飲酒”的片段,英國酒是高貴和富裕的象征,印度酒是低賤和貧窮的象征,小說中也曾寫到:“印度有兩種人:一種是喝‘印度酒的人,另一種是喝‘英國酒的人。印度酒是給鄉下人喝的,有棕櫚酒、亞力酒,還有自釀的劣酒。英國酒自然是給富人們喝的,有朗姆酒、威士忌、啤酒、杜松子酒等各種英國人遺留下來的酒。”在英國酒之中,還分為一等品、二等品、三等品。
(二)本田思迪與鈴木馬魯蒂
在一號司機拉姆·佩拉德還沒被趕走時,拉姆開著本田思迪送主人去城里辦事,巴爾拉姆則在主人家里其他人要去市場、煤礦、火車站時,開著鈴木馬魯蒂送他們過去。小說的這一段描寫使得本田思迪與鈴木馬魯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巴爾拉姆甚至用傷痕累累、老來形容他的鈴木。他不被允許靠近本田,因此,當看著拉姆駕駛、清洗本田時,他妒火中燒;當他被阿肖克指派開著本田回家時,他欣喜若狂。在他看來,本田才代表著權力和地位,在縝密的社會神話中,甚至汽車都難離其宗。
(三)皮鞋和T恤衫
小說里有一段描寫很有意思,在巴爾拉姆鼓起勇氣打算踏入主人們常去的購物中心之前,為了讓自己堂堂正正,他特意去給自己買了全新的白色T恤衫和皮鞋,因為購物中心里滿是穿著T恤衫和牛仔褲的人們,而邋遢的仆人自然被不予進入,當他從購物中心出來后,他又迅速換回了自己花花綠綠的汗衫。服裝往往預示著一個社會的運行特征,服飾不只是遮體、保暖的必需品,更成為了一種區別等級的符號。
(四)金發的女人
“我不在乎,但她必須是個金發女人。”巴爾拉姆為何只要求是個金發的女人?在這里,他要的其實已不僅僅是女人帶給自己的快感,而只因他認為金發女人代表著和主人一樣的待遇,他對金發有著不能改變的執念,因此,當他發現自己身邊的金發女人是假的、染過發的女人時,他暴跳如雷,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作者在這里也設置了一個伏筆:等級之間的難以逾越。而且,印度對金發女人的標榜更令人膽寒,普通的女人幾百塊,假的金發女人幾千塊,真正的金發則要幾萬塊,由上至下,金發、白皮膚,或已成為了各界默許的神話。
除此之外,小說里還有許多被符號化了的物象或現象,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符號“神話”與象征不同,它們都是根植于印度社會,自然而然發生著的。
二、《白老虎》中的意識形態神話
英國酒、皮鞋、T恤衫、金發女人、吊燈,這些平時看著再正常不過的事物卻不成想被“社會神話”所利用,人們被籠罩于龐大的幻象卻不自知,因為人們不知這是幻象。這正是巴特所說的神話的奇特之處,神話從來不是一種隱匿,它從不是要把任何東西藏匿起來,更不是使之消失,而卻只是異化、扭曲。所以巴特說,神話是一種特殊的意指方式,《神話修辭術》中對這種意指方式進行了詳細的闡釋,意指有兩層,其一是直接意指,基于真實、客觀與法則,比如脫離語境來說,英國酒只是酒的一種,皮鞋、T恤衫也只是簡單的服飾,再沒有多余的涵義,這是一種語言的真實,將意義本質顯明出來,要探究第二層的含蓄意指,必須以直接意指為基礎,含蓄意指是基于直接意指的再次生成,因此又說含蓄意指是次生的符號學系統,巴特指出,含蓄意指的所指當中不變的部分或是常量就是我們一般所說的意識形態,因此,所有的神話往往都會復歸于意識形態,這是我們在進行文化研究與對象分析時絕不可忽略的部分。
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白老虎》在看似講述印度社會底層人民生存史的表面下,背后實則是印度龐大的意識形態體系在操縱,并與殖民與后殖民、身份認同與身份焦慮、文明與被文明這些時代主題息息相關。巴特說,神話總是一種劫掠的語言,從現實的角度來看,其實任何事物都躲避不開神話的侵襲。以《白老虎》為例,作為符號學系統的神話是有自己操作的手段,作為意識形態體系的神話同樣有它的運行方式。
“雞籠”是《白老虎》中一個重要的意象,象征著森嚴的階級分化、等級對立。小說中說,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印度人都被困在了雞籠里,鮮有人會想著去打破它。對于印度種姓森嚴的“雞籠”,幾乎所有的印度人都在忠誠地恪守,千千萬萬的印度人都被困在這雞籠之間,甚至,被關在雞籠里面無法動彈的人(低種姓的人)也在千方百計維持“雞籠”的存在。這便是龐大的意識形態神話在作祟。巴爾拉姆雖然最終通過謀殺阿肖克進入了上層階級,然而,他對階級的打破更是對階級的再一次固化,雞籠仍然存在,巴爾拉姆自以為打破了哈爾維的雞籠,卻殊不知又跌進了更大的雞籠。他的可悲是他只看到了眼前的“雞籠”對自己的束縛,卻沒有認識到宏觀的“雞籠”“叢林”才是最大的束縛,他急于跳脫自己哈爾維的“雞籠”,完成一次打破“雞籠”的階級越界,卻殊不知這樣的越界更是固化了這種階級。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中曾提出一個全新的權力技術學說,他認為規訓是現代社會政治權力運作的謀劃核心,社會中的一切都在規訓的體系下運作并難以逃離,當規訓體制形成,人民可以自我監督、自我檢查、自我規訓以及互相規訓,即若有一個人的言語行為與現有的規訓過的社會體制格格不入,所有人都將自發地對這個人進行譴責和孤立。而小說中被巴爾拉姆當作越界跳板死掉的阿肖克,就是不能與這個體系完全融合而被吞噬掉的人。
“叢林”又是小說另外一個重要的意象,在巴爾拉姆的自述中,他提到,在英國殖民者離開印度后,商品經濟的觀念傳進印度,密不透風的雞籠總算是透進了一丁點光,即弱肉強食,優勝劣汰,人們可以利用金錢和地位贏得階級越界的機會,印度社會也從之前二分的高種姓者與低種姓者轉變為二分的吃人者與被吃者。小說中,阿肖克的父親鸛鳥和哥哥貓鼬是地地道道的印度土著,他們大膽放肆、冷血無情,恪守印度的“雞籠”法則,熟諳印度的“叢林”之道,經營生意、貪污腐敗,毫不含糊。“叢林”的生存法則看起來像是公平公正的奮斗正途,實際上,這更是“雞籠”的同謀,它和“雞籠”共同謀劃,從而固化雞籠,穩固印度社會的生存準則。巴爾拉姆同樣深諳印度社會的運作之道,他深知印度“雞籠”與“叢林”并行的階級社會如何進行吃人與被吃,因此,當他意識到阿肖克的言語行為脫離掉了這樣的印度法則,他認為是阿肖克沒能甚至不懂如何扮演好自己的社會角色.這時他便選擇了阿肖克作為被宰的羔羊。
由此,作為意識形態系統的神話便同作為符號學系統的神話相輔相成、共同謀劃,使得社會時時處處浸潤于偽自然之中了。巴特在《神話修辭術》中說到,“神話修辭術必定與世界保持一致,這一世界卻并不是它本來的面貌,而是它想要自身成為的那種面貌。”神話從來不是要讓世界消失,而是要使世界成為他想要讓外界知道的模樣,當我們從神話的修辭手段出發,《白老虎》的許多面貌當另作他講,現實中的諸多平常也應被重新審視。巴特提出神話學理論不是要推翻現世,而是試圖去盡量揭開神話的制作手段和去神秘化,從而探索真實與人類、描述與解釋的重新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