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張妮
《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韓國總統的中國“御醫”》《趟過男人河的女人》……相比這些響亮的作品名字,創造它們的作者張雅文,似乎并不那么為人熟知。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創作熱情。今年75歲的張雅文近期推出了報告文學新作《媽媽,快拉我一把》,關注未成年人犯罪。她對《環球時報》記者坦言,在采訪過程中,她既是作家,也是長輩,曾為這些孩子的故事和命運哭過無數次。張雅文的感性或許與自己的經歷有關:曾經的速滑運動員、35歲改行寫作、被人歧視為“小學生作家”,卻在文學的道路上一往無前。“運動生涯給了我堅忍不拔的毅力,無論多難,都咬牙挺著。體育和文學看似完全不同的兩種生命態勢,但其內在精神卻驚人相似:都有著近乎瘋狂的熱愛和永不言敗的追求。只不過站在不同的‘運動場,從事著不同的‘項目罷了。”古稀之年的張雅文露出少女般純凈的笑容,“回頭想想,我的人生也像一部小說。”
獨闖比利時
環球時報:中國領導人2015年將您的反戰小說《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英文版作為特殊禮物贈送給來華訪問的比利時國王。您當時得知此消息,是什么心情?該小說由真實故事改編,您當年是如何想到去比利時采訪故事主人公的?
張雅文:2015年6月25日,一位朋友凌晨3時發來短信,告訴我《蓋》書被中國領導人贈送給比利時國王的消息。我當時不敢相信,急忙上網查,結果發現是真的,內心不禁百感交集。我想,領導人贈送這本書,是對書中原型錢秀玲女士的首肯,對中比友誼的禮贊,也證明中國人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不僅在亞洲戰場做出巨大貢獻,在歐洲戰場也做出了重要貢獻。
多年前,我偶然看到一則新聞報道:二戰期間,中國女子錢秀玲冒著生命危險,通過德國將軍營救了近百名將被納粹處死的比利時反戰志士。二戰后,她被比利時政府授予英雄勛章。她是中國女性的驕傲,也是世界女性的驕傲。她屬于中國,更屬于世界。出于作家的敏感,我認為這是一個百年不遇的好素材,決心傾其所有獨闖比利時采訪錢秀玲。當然,遇到的困難很多。沒錢,不會外語,請不起翻譯,住不起旅店,但有強大的信念支撐著我,什么困難都能克服。
環球時報:《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給您帶來了聲譽,但后來關于影視編劇權的問題也給您帶來了官司,能談談當時的情況嗎?
張雅文:這件事過去很久,不愿再談了。那是我人生最低谷的一段時光。我慶幸自己在花甲之年,承受住了那場幾乎毀了我的災難。一邊是三起侵權官司,一邊是生死未卜的心臟搭橋大手術。我不僅頑強地活過來,還迎來創作的春天。十幾年來,我創作的多部作品連獲大獎,被譯成外文。這是對我的最大安慰。
媽媽,快救救我
環球時報:您最新推出的報告文學《媽媽,快拉我一把》聚焦于我國未成年人犯罪問題。為什么對此問題強烈關注?未成年人犯罪的根本原因是什么?誰能拯救他們?
張雅文:未成年人犯罪已成為世界三大難題之一,與環境污染、毒品泛濫并列,中國也是如此。少年是國家的未來、民族的希望。而我們的未成年人犯罪問題觸目驚心。受網絡暴力、社會不良風氣等影響,很多未成年人目無法律,無視生命,殺人、吸毒、搶劫、校園欺凌等案件屢禁不止。我跑了全國11個省未管所,采訪了200多人,感觸頗深。所以希望向社會大聲疾呼:“媽媽,快拉我一把!”其潛臺詞是:“媽媽,快救救我!”希望引起全社會的高度重視。近40年來,未成年人犯罪的手段、數量、原因發生巨大變化。背后的誘因很多:家庭失責,學校失職,社會失范,孩子失律,法制教育不到位等。我認為,法制教育應該前置,從小就讓孩子知道什么是法律紅線,從小學會自律。
環球時報:采訪過程中,哪個案例讓您感觸最深?
張雅文:許多被采訪的犯罪少年的故事都令人痛心,我感觸最深的一個案例是校園暴力引發的惡性案件。少年15歲,父母離異,跟隨父親在黑龍江大慶轄區某村生活。他正讀初三,馬上就要考高中了,卻因命案而入監。他在法庭最后陳述時,說出的一番話震撼了整個法庭:“法官,人生下來應該是平等的。可是,受害人卻從小到大一直在欺負我,打我,沖我要錢,從小學欺負到中學,從村里欺負到縣城……直到出事那天,他還在逼著我給他錢。我沒錢給他,我不想一輩子受他欺負,所以就起來反抗了!他小時候欺負我,我奶奶找過他家,可他父親因販毒被槍斃了,母親離家出走,家里只有爺爺奶奶,根本管不了他。我奶奶還找過村長,村長對他也毫無辦法。我找過學校老師,老師管不了他,學校也找過派出所,派出所說他不夠法定年齡……家長、村長、老師、警察誰都管不了他,我不想永遠受他欺負,所以,只好自己來解決他了……”少年在法庭上的吶喊無形中向學校、向社會、向法律提出了一個嚴肅的命題——應如何解決未滿14周歲孩子的校園欺凌問題?不能因不夠刑事年齡而任由其無法無天地胡鬧下去了。
“只讀了5年半書”
環球時報:您15歲成為專業速滑運動員,35歲為什么決定專注于文學創作?
張雅文:我13歲從農村來到城市,第一次看到運動員騎著賽車在運動場上風馳電掣,驚呼:哇!太棒了!我長大一定當個運動員!于是,我每天早上5點起床練跑步,練滑冰,打籃球,15歲被選進了體工隊,成為一名速滑運動員。可我并不是搞體育的料,接連傷病,腿骨折過,還得過斑疹傷寒。不得已,19歲就從體工隊轉業到銀行工作了。
從運動隊下來,我陷入了痛苦徘徊,我不甘心平庸地度過一生,總想干大事,又不知能干什么。所以決心自學考大學,重新選擇人生。1966年準備報考時,“文革”開始了。恢復高考時,我已有了兩個孩子。看著人家興致勃勃走進考場,我趴在考場大門外偷偷地哭。一天,運動員出身的先生開了一句玩笑,說等咱倆老了寫一部小說,讓小說中的人物去拿世界冠軍,實現我們沒有實現的理想!這句玩笑話突然敲開了我的心門:干嗎要等老年?我現在就寫!就這樣,我把后半生全部押在文學圣壇上。
環球時報:在您成為作家后,曾有人對您的文化程度提出質疑。您如何面對這樣的質疑?
張雅文:微微一笑。我出生在東北只有一戶人家的山溝,只讀了5年半書就去當運動員了,一生都背著“小學生”的標簽。有人指著我的鼻子質問:“你一個小學生還想當作家呀?”我從不反駁,而是把它嚼碎了咽進肚里,化作動力。我知道,知識與成功從不歸誰所有,而是給予那些發奮向上、把生命都押在自己所追求的事業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