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老頭兒施威降小毛孩兒

蘭勇

自從蘭老師開專欄以來，估計全國的讀者都知道他是個難纏的“怪老頭”——無論他問你什么話，威逼或者利誘，抑或假裝不經意地“搭話”，只要你接了話茬，哪怕吐出來的是一個感嘆詞——嗯、啊、呀，恭喜你，魚兒上鉤，“寫作以記之”的活兒是推不掉了。接下來，我們就來看看，當難纏老頭兒遇上小毛孩兒又會發生怎樣的故事。

暑假受同事邀約，玩一把小兒科——給幾個小毛孩兒上閱讀寫作興趣課，不正經八百地讀書，更不正襟危坐地刷題，隨便聽聽音樂、隨意品品故事、隨性聊聊小品，興致來了讀讀詩，興趣來敲門時寫寫文，車站碼頭逛一逛、聽一聽，樹前花前嗅一嗅、摸一摸、嘗一嘗，玩得不亦樂乎。

不過，這群毛孩兒可不是省油的燈。第一天見面，子琪小朋友就跟我說：“我肯定會跟你杠上的！”這不僅是杠精，還是活脫脫一個衙內啊！不過，她不姓高，姓官！我淡然一笑：“我肯定會降伏你們的！”經過那幾天的磨合后，校園里隨時會響起“蘭老頭兒”的親切稱呼，繼而我全身震悚，因為定然有一只猴兒不知從哪個角度沖上來，高高躍起，貼于我的后背之上，頃刻，我就變成了魯迅筆下的主角——“孺子牛”。

如何才能降伏這些小魔頭呢？

降魔第一步：把握他們的個性。這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大體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觀察：

語言：話語的多少，語音的高低，一語調的急緩……童言無忌，聽其言則能辨其性情。在我校有一個經典笑話：一校長的兒子年幼無知時與他人爭搶球場：“我爸是金瑜（金魚）！”孰料遇上了一硬茬兒：“我爸是鯊魚！”

動作：喜靜還是好動，瘋癲還是優雅……小兒尚不知羞，無關男女，有膽敢上樹的女孩，也有安坐嫻靜的男孩。

神態：正常還是夸張，喜還是怒，嗔還是怪，悲還是歡……一目了然，小孩子不像大人，缺少歷練，沒有城府，什么都掛在臉上。

服飾可以忽略不計，他們尚未開始講究。至于心理，我雖不是孫悟空，亦能借助他們外在的表現來揣度。

降魔第二步：為他們精準“畫像”。這叫“展示魅力，收割粉絲”。

小棗一枚

一陳一呈印象

“蘭老頭兒，你能寫它嗎？”

我剛說完“我們要善于觀察，什么事物都可以拿來寫一寫”，蜷縮在椅子上仰著頭邊看屏幕聽課邊啃棗的陳一墨便向我發出了挑釁。

這是一枚吃剩的棗核，他是一根手指頭壓著棗蒂，一根手指頭壓棗的尖頂轉著圈啃著吃，所以中間部分已經露出果核，兩端還殘存一圈果肉呢。

“能，當然能！”我當即接受挑戰。

“好，明天我要看到你寫的文章！”我喜歡他用這種質疑的語氣，于我是一種鞭策。

“沒問題！我一定會讓你看到的！”幾天的接觸，我已經完全掌握了他的性格，就像他手中那枚棗一樣：不僅可以吃，也可以玩。

陳一墨個頭較小，別人坐在椅子上身體會溢出來，于他，再塞了一個靠墊仍有空余。他身上最有靈氣的地方有兩處：一是他的眼睛，只要滴溜溜一轉，定有高論;二是滴溜溜的眼睛一轉后，鰱魚一樣的嘴巴定然會發聲，聲音雖有點像干脆的薄膜，但語言不俗，從不人云亦云。

陳先生絕對“不走尋常路”，不僅課問會踩著別人的椅子在教室來回穿梭，在教室里蹦蹦跳跳地巡邏;還會把自己搭在別人座位上看視頻，會用圖釘把飲料瓶扎破擠著喝。總之，他不會死死地待在座位上。甚至會逼著我跳窗而入來上課——因為，他會將放在窗臺上的鑰匙據為己有，掛在脖子上炫耀自己的權力，他威脅我說明天會把墻上的副窗也關了，讓我無路可走。

他與其他幾個孩子一樣：喜歡挑刺考老師。他有一冊兩指寬小書《古代家訓》，他給我看了一下，問：“你會讀嗎？”“當然！”“全是文言文喲？”“文言文我也認識！”他像一只啄木烏，盡管嘴尚不夠尖，但喜歡在老師展示的PPT上找錯別字，盡管他自己也寫錯別字。

“提虛勁！”這是陳一墨媽媽對他的一個判斷。

的確有這個特點：給他們展示一些大哥哥、大姐姐的佳作以及我的下水作文時，別人點頭稱是佩服得不得了，他卻說：“我也能寫！保證比這寫得好！”令人刮目相看啊，雖然，第二天他交上來的作品并沒有原作棒。

但我以為：他身上這種“不服輸”“愛較勁”的品格才是最重要的。這是成功人士身上必備的素質一沒聽說哪個成功者總是對著他人的成績俯首稱臣卻從來不敢弄斧到班門的，只要你想有所成就，就要敢藐視權威、目空一切、標新立異、獨樹一幟。我認為陳一墨有這樣的品質。“為什么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杰出人才？”這就是著名的“錢學森之問”，很早前有一則新聞：2018年7月14日，清華大學舉行物理系“基科班20年·學堂班10年慶典活動暨拔尖人才培養論壇”，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楊振寧出席慶典并拋出了中國“培養一流科學家為何不太成功”的問題，希望引發更多人的思考。

我以為就是因為國人缺少質疑的勇氣。因此，我們這些教師的當務之急就是培養孩子這種可貴的質疑精神。我真擔心他們也會像其他大人一樣被磨去棱角變得圓滑。因為，有一天不知什么話題引得一個小孩子問：“你不怕校長嗎？”“我不犯錯誤，為什么要怕？”但我從其他孩子的眼中分明看到了：“你真的不怕嗎？”的無限訝異。陳一墨忍不住讓質疑溜了出來：“我媽很怕！怕得很！”

如果說陳一墨還有什么不足，正如此棗核：其余部分都啃了，但手捏的位置卻漏掉了——差的是調整與精雕細刻，假以時日，定能完善。“我肯定會跟你杠上的！”

一子琪印象

“我肯定會跟你杠上的！”這是子琪同學跟我說的第一句話，邊說邊還用書來拍打我，以便能引起高度關注。

這是一個特殊的夏令營，以“幺兒”為題頭，足見各位家長對他們的寵溺程度，有一種陪太子讀書的感覺。事前只知道這些孩子都是本校同事的子女，有普通老師的，也有中干的，甚至還有校長家的。她這么一說，我當即判斷她是小千歲。

上課時，子琪同學的思維很敏捷，還有些“霸道”：一是她發言不容打斷。如果哪個小朋友膽敢插嘴，她那犀利如刀的目光就會橫切過去，即刻就將對方的聲音一刀兩斷，同時她的眉毛也像兩把飛出的匕首，直插對方的左心房、右心房。此時，她薄薄的像刀片一樣的嘴皮還在運轉，像盾構機一樣地在掘進。二是她的發言很有質量，不容置疑，所建隧道絕無冒頂或塌方的可能。

她不喜歡聽別人讀書，喜歡自己看。這一點說明她的思維在小學生中當屬上層——不想做看客，那只是貪圖熱鬧。有些小孩子上了初中仍不能默看，還需要聲音刺激。其實，默看才是深度思索。

子琪心理上是屬猴的，是個坐不住的孩子，上課時，腳從來不落地，身子也不會坐端直。以至于個子不高，還有些駝背。下課鈴響即刻沖出教室，在樓道打倒立、下腰，追逐、瘋跑玩得不亦樂乎。甚至，兩腳分別蹬著門框向上爬。到了最高處，還能雙手擊掌。厲害！

子琪喜歡與眾不同。自我介紹時，多次向我申請要用英文，且唯有她采用文字以外的肢體語言，不是金雞獨立，是雙手從頭頂繞回去抱著腳，霸道！

只有不斷翻新的課堂才能吸引子琪持續關注。她像一株嬌貴的花草，要用流動的、新鮮的水來澆灌。你要用發酵多日的泔水，絕對會被她吐槽的。她的抗議就是沒了精神，像一朵打蔫的喇叭花。

有一天，我剛下樓。“蘭老頭兒！”是子琪在叫我，把她的媽媽驚著了：“你怎么能這樣叫老師呢？”其實她不知道，見面的第二天，子琪就已經動了我這太歲頭上的“土”了，不僅自己享用，還發動其他小伙伴來分享：“摸起來真舒服！”

昨天寫了陳一墨，我就在想：誰會第二個來挑釁我呢？肯定是子琪。果然，今早一見面她就遞給我一張英語作業紙：“你可以用這個寫作嗎？我挑戰你！”

我猜她內心一定還在后悔：為什么早沒行動？以致陳一墨搶了風頭！這種事情絕不允許再次發生！

不過令人欣慰的是：至今她仍未與我杠上。

獨行俠

一余帛凌

如果教室是世界，座位就是陸地，空地則是海洋。由于人很少，所以大多數人都擠在一起，圍坐屏幕之下，因為它能發光。生物大多是有向光性的。大片的桌子聚在一起形成了大陸，只有余帛凌一個人孤懸海外。不過，他不是犯了錯或得罪了權貴被流放，是主動選擇隱居的。在他身上頗有“王孟”氣息，有摩詰的瀟灑與淡泊：“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卻沒有孟浩然的彷徨與失落：“我家襄水曲，遙隔楚云端”“坐觀垂釣者”卻無“羨魚情”。盡管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埋頭練字，感覺他想成為王羲之或席殊，至少也要超越龐中華。但實際上他時刻關注著黑板上的變化、講臺上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一露蛛絲馬跡，他就會把頭從字帖里拔出來，或快速地記筆記或回答問題。

小余回答問題與他的名字是十分吻合的，有絲一般的光滑，也有冰激凌一樣的寒冷。劉一寧放的是冷槍，官子琪發射的是機關炮，陳一墨屬熱烈型的，余帛凌則是楊穎型的：真的有那么滑嗎？“德芙牌余帛凌，縱享新絲滑”，外加冰冰涼涼。只是滑過來的不是李易峰，是陳一墨。

小伙伴們總是要求我去制止他“另立中央”的違規行為，但我從來不。因為，他與某同學把課外書藏在課桌下偷偷地瞄不同，那是“陽奉陰違”，也與某同學每天把餅干放在桌上吃不一樣，那是“明火執仗”，小余是在將一顆紅心分成兩瓣在用，追求的是高效。

小余特立獨坐但絕不獨行。一下課，他就會與小伙伴匯合，像經歷艱苦的長征（我們的課堂有多慘）之后勝利會師，或以棋為牌打麻將，或以屏為盤掃雷，“三軍”過后盡開顏，只留下我來打掃戰場——重新開機找課件。

還有一點看出來了，小余同學是個容易受傷的男人，不僅是身體還有心靈。身體上他是勇敢的，膝蓋上蹭掉了很大一塊皮，能看見裸露的皮膚在向外滲黃水呢。這讓我想起了魯迅所說“艷若桃李”。他卻絲毫不怕，還在用手小心翼翼地撕扯周邊的皸裂的干皮。這事我也干過，又痛又癢，酸爽無比。好樣的，勇者小余！另一方面，他在心靈上又是嬌嫩的，是典型的外焦內嫩。幾天之內，就有兩次被女同學弄得梨花帶雨的，獨坐一旁，向隅而泣。不得不承認，這個世道小女生是鐵打的真漢子，小男生都是水做的假林黛玉啊！

概括起來，“冷若冰霜”就是小余的性格，冷，冰冷，冷靜外加冷酷，當然有情。因為：有一天，我發現他一個人獨憔悴，就主動上前問詢。他回了我一句：滾！我沒聽清，再問，他再回了一句，聽清了！于是，我就乖乖地回了講臺。

三幅“畫像”一出：眾魔頭紛紛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