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霸王也有柔軟的心

葉浟

再怎么堅強的孩子，他的內心也是柔軟的，需要很多很多的愛，才能夠健康地慢慢長大。

“老師，我有病嗎？”

7歲的曉曉，被媽媽帶到咨詢室。“曉曉”這個名字是爺爺起的，家里人希望他像天將破曉那樣，安寧而又充滿希望。可是，曉曉看起來并沒有成為大人們希望的樣子，他總是在學校打架。老師認為孩子有問題，建議媽媽帶他做心理咨詢。

初次見面，曉曉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媽媽跟在他后面進入咨詢室，希望可以旁聽我們的對話，而曉曉則緊張地一直看著她。我和曉曉媽媽解釋，咨詢需要我和曉曉兩個人單獨完成。她有些不情愿地走出咨詢室之后，曉曉似乎放松了下來。

“老師，我們要在這兒干嗎？”見我沒有說話，曉曉環顧了一下咨詢室，略帶緊張地問我。

“你希望我們可以在這兒干嗎呢？”

“我不知道。老師跟媽媽說我有病，讓她帶我去看醫生，你是醫生嗎？我真的有病嗎？”聽起來似乎曉曉在來之前，媽媽并沒有和他說為什么要來咨詢室，或者即使說了，也沒有讓曉曉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我和曉曉解釋了心理咨詢是什么，我們可以在咨詢室里去說任何想要說的話，不需要擔心被其他人知道;他也并不是因為有病才要來咨詢室。聽了我的話，曉曉的身體終于松弛下來。

“我可以玩兒沙子嗎？”曉曉被擺放在一旁的沙盤吸引了，他抬頭問我，目光里滿是希冀。

“當然可以。而且，你可以在咨詢室中表達你的任何需求。”

聽了我的話，曉曉很高興。他跑到沙盤旁邊，興沖沖地開始擺弄了起來。20分鐘后，曉曉完成了自己的作品：“老師，你看，我擺完了！”

我注意到，在曉曉的沙盤里，確實充斥著許多媽媽之前講的對抗和打斗的場面。但是，如果這樣去定義的話，我也可能會成為那個認為曉曉有病的老師的“幫兇”，所以我決定讓曉曉自己說說看，他在沙盤中擺放的是一個什么畫面。

“老師你看，這個是我，我在和壞人搏斗，最后我打敗了他！”曉曉指著沙盤中間穿著超人衣服的蠟筆小新說。顯然，那個倒在地上的恐龍就是敵人。

“哦，真厲害，你是怎么把這個壞人打倒的呢？”盡管媽媽之前和我說了很多關于曉曉的情況，但是我不想先入為主地認為，他是一個行為存在問題的人，所以我想聽聽曉曉自己的解釋。

“這個恐龍是壞人，他總是欺負弱小！你看，那邊就是他曾經欺負過的人。他們都躲在我的后面，看我打倒恐龍，為我加油。”聽了曉曉的話，我突然意識到，曉曉的打架另有隱情。也許這么長時間以來，曉曉都被老師和媽媽誤會了。

曉曉漸漸向我打開心扉，原來，曉曉的同桌很調皮，經常欺負坐在前面的女生。每次，曉曉都會正義感爆棚地站出來維護女生。本來這也沒什么，小學一二年級的學生打打鬧鬧，老師頂多去制止，不會把這種行為上升到行為問題或者心理障礙的程度。直到有一次吵架時，同桌對曉曉說：“你這個沒有爸爸的野孩子！”曉曉頓時失控了，狠狠地揍了同桌。老師看到同桌都被打得流血了，嚴厲地批評了曉曉，并且在心中認定曉曉的心理不正常。

在這個過程中，老師并沒有了解事情的起因，當然，曉曉并沒有去解釋。畢竟，向別人復述自己被罵成“沒有爸爸的野孩子”太難堪了，哪怕這個別人是老師或者媽媽。

我馬上意識到，這也許正是曉曉憤怒的來源。其實每個人不合常理的行為背后，一定會有一個合乎情理的原因。就像曉曉，當我們只看到表面，也許會覺得他怎么這么頑皮、不懂事;但是在真正看到他的內心時，就會涌出很多心疼。

“我不想做超級英雄了”

在曉曉3歲的時候，爸爸就被公司調到香港工作。每年他能陪在曉曉身邊的時間，滿打滿算不會超過兩個月。即使每天爸爸都會抽時間和曉曉視頻聊天，但是，隔著屏幕的爸爸很難在生活中給曉曉做一個活生生的男性榜樣。于是，曉曉每天看動畫片去模仿里面的超級英雄，他覺得爸爸就是那樣的，自己也想成為超級英雄。也許，每個男孩心里都有一個超級英雄夢，只不過，曉曉在生活中真的這樣做了。而曉曉的英雄主義，被大人們認為是暴力。

在第一次咨詢結束的時候，我問曉曉：“我們的交談，你認為有什么可以和媽媽說，什么不可以和媽媽說？”他想了想，說：“除了同學罵我野孩子的這件事情，其他的都可以講。我怕媽媽傷心，畢竟，不僅我的爸爸不在身邊，媽媽的丈夫同樣也不在她身邊。”即使遭受了這么大的委屈，曉曉依然在保護著媽媽，在某種意義上說，他確實是個英雄。

我替曉曉保守了這個小秘密，但是我告訴曉曉媽媽：“你的孩子很好，心理很正常，請不要擔心！”一直守在咨詢室外面緊張不已的媽媽，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在后面的咨詢中，我和曉曉重復著第一次咨詢中沙盤的場景，只是每一次的具體內容都略有不同。第三次咨詢時，當曉曉扮演的超級英雄正要開始打壞人的時候，我打斷了他：“曉曉，我看到你扮演的超級英雄和我所了解的不太一樣。”

曉曉停下來看著我，很困惑，又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我們前面的咨詢關系建立得還不錯，他愿意聽我講下去。

“我記得，很多超級英雄在打壞人之前，都會宣布壞人的罪狀，這樣才是出師有名。而且，也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告誡其他人不要再犯和壞人同樣的錯誤。”曉曉若有所思，之后大聲地宣布了他所打倒的“壞人”恐龍欺凌弱小的罪狀。

在第五次咨詢中，曉曉對我說，他最近在學校里又揍了同桌，不過這次老師并沒有批評他。我好奇地問：“這次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樣？”曉曉興奮地和我說：“就像我們上次在沙盤里演示的那樣，我在老師面前宣布了同桌的罪狀，告訴老師同桌不僅經常欺負女生，還罵我是一個沒有爸爸的野孩子。老師狠狠地批評了同桌……”

“不過，葉老師，我很想爸爸可以回來。我不想做超級英雄了，我好累啊！”說著說著，曉曉的情緒突然低落下來，他癱坐在沙發上，無聲地流淚。

“你愿意告訴爸爸媽媽你的想法嗎？”雖然我可以直接和曉曉的媽媽去說這件事情，但是由曉曉說出來顯然是更好的。曉曉猶豫了一會兒，跟我說“好”。

一周后，曉曉興高采烈地來到咨詢室。一進屋他就告訴我，爸爸要回來了。原來，曉曉在和爸爸視頻時，鼓起勇氣告訴了爸爸自己的想法。其實，長久不能陪伴在兒子身邊，爸爸的心里也很難受，正在猶豫要不要調回北京工作。曉曉的話讓他終于下定決心，等過完年，他就回北京和家人團聚，再也不走了。聽到這個消息，我由衷地為曉曉感到開心。有爸爸的陪伴，曉曉再也不需要扮演超級英雄了，他和同學之間的沖突也會隨之改善。

我想，每個孩子都值得被溫柔地對待。當我們真的愿意放下大人的思維，站在他們的角度上思考問題時，就更容易理解孩子的想法。對教育這件事情來說，再沒有什么比理解和接納更重要的了。就像曉曉，再怎么堅強的孩子，他的內心也是柔軟的，需要很多很多的愛，才能夠健康地慢慢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