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吳佳男
時代變遷,醫者屬性不變,變化的,是民眾健康需求下,醫者個人價值實現的訴求和途徑。
幾年前,好大夫在線創始人王航和北京協和醫院原婦產科副主任、現沃醫婦產名醫集團的創始人龔曉明曾有過一次激烈爭論。起因在于那一年的“年度好大夫”排行榜上,龔曉明的名次,被排在他所就職醫院的一位院士之前。“他說你怎么能將我排在領導前面?”
而這,正是龔曉明的顧慮所在,在沒有好大夫在線等互聯網平臺的時代,在傳統維度下,他無論如何都是無法與一位院士相比的。但在互聯網下的新時代,他卻擁有了比擬院士的“名聲”。
2018年12月22日,由微博健康醫療、新浪健康、愛問醫生主辦的“2018V影響力峰會健康醫療發展論壇”上,段濤、陳靜瑜、顧鋒等“大醫生”獲評“品牌醫生”獎。
而傳統意義上還算不上是“大醫生”的劉淼“蟬聯”本次獎項,他是北京大學深圳醫院婦產科副主任醫師,所打造的公眾號“淼哥故事會”在網絡上頗有影響力。
有研究者認為,院士是品牌,“某城一把刀”是品牌,醫療“大V”、網紅醫生或許也是品牌。無論是追溯歷史,還是觀察當下,“品牌醫生”其實始終貫穿于時代,一直備受社會、行業或患者的推崇與期待,只是時下,“品牌醫生”的塑造正被賦予更豐富的維度與內涵。
同時提升各類“品牌醫生”的價值,將成為中國公立醫院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
3月18日,由國家衛生健康委和中央廣播電視總臺聯合主辦的“2018尋找最美醫生”評選結果出爐,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終身教授王振義、北京大學第一醫院腎內科醫療主任周福德、黑龍江省穆棱林業局楊木橋林場衛生院醫生周雅杰等10名醫生獲選“最美醫生”。
“什么是最美醫生?就是好醫生,是大醫生,是值得病人信賴的醫生。”有人在本次頒獎典禮視頻頁面下如此寫道。
在一些接受采訪的現代醫療發展史研究者看來,越來越多“最美醫生”“品牌醫生”,甚至網紅醫生的出現,都是時代推進下,“從‘大廟小和尚’演進至‘大廟大和尚’階段的必然。”
“社會需求在推動,醫院發展有需要,醫生個人價值意識在覺醒。”2018年夏,國家衛生計生委衛生發展研究中心名譽主任張振忠接受本刊采訪時的這段論述,似乎也為近年來品牌醫生概念的興起做了注腳。
何為“品牌醫生”?在上海交通大學附屬新華醫院院長孫錕看來,“首先是‘好醫生’”。
2018年7月,上海交通大學附屬新華醫院成功開展了一項震驚業界的手術:手術的對象為一位孕婦,醫生需要穿透孕婦的腹壁、子宮,直達孩子那顆還沒鴿子蛋大的小心臟,對這個先天性重度主動脈脈瓣狹窄胎兒進行宮內球囊擴張。該手術被業界認定為亞洲首例單中心獨立完成的胎兒先天性重度主動脈瓣狹窄宮內球囊擴張手術,可寫進中國醫療發展史冊。
操刀此次手術者之一,正是孫錕。2018年,上海交通大學附屬新華醫院走過“一甲子”風華,在院長孫錕看來,曾在這所醫院奮斗和正在奮斗,醫術精湛的醫生,是為品牌醫生。
今年3月11日,是兩會的“人代會”休會日,卻注定是全國人大代表、無錫市人民醫院副院長、中日友好醫院肺移植科主任陳靜瑜最為忙碌的日子之一。當天,中日友好醫院內,兩名患者正在等他同時換肺。一天的忙碌過后,陳靜瑜和助手說了一句話:“給我一杯水”。
“社會需求在推動,醫院發展有需要,醫生個人價值意識在覺醒。”在國家衛生計生委發展研究中心名譽主任張振忠看來,醫生品牌特征隨著時代發展在不斷演進。

北京大學第一醫院腎內科醫療主任周福德在診斷患者病情(右一)。
除了是新鮮出爐的“最美醫生”,周福德也是北京最忙的醫生之一。為專心診療,他規避了很多會議和外出講學活動。“每個工作日早上七點半到醫院,晚上十一點左右離開,最晚會到十二點。”他和《中國醫院院長》雜志記者計算了一下:2018年,他共接診9400余人次,平均每天近30名患者,只要周末有時間,一定要加診。近幾年間,他每天也都在和號販子進行“斗爭”。每周四和周日上午的加診,他不得不和號販子“打游擊”,他的專家號原本“定價”為100元,但往往被號販子“炒”到500元,甚至數千元,醫院根本防不住。
對于“品牌醫生”,他也有著自己的理解。“別人診斷不了的病,我能治。”曾經,周福德收獲更多的是這樣的成就感。但時至2019年春,他有了更深層次的感悟。“總書記說過,人民有信仰,國家有力量。我常和醫護人員說,每天晚上回家,都問問自己,哪些事能讓你快樂?”在他看來,除診療能力之外,職業操守和責任感,是新時代醫院骨干應強化的素質。
“大忙人”的代表,還有北京常春藤醫學高端人才聯盟的成員、北京安貞醫院的心外科七B病區主任楊秀濱。2018年之前,他曾是中國醫學科學院阜外醫院心外科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主任醫師、碩導的專家型醫生,手術成功率保持在99%以上,年均赴外地“飛刀”近300例。自2018年1月轉至安貞醫院后,除了做同等數量的手術,身上更多了推動學科發展的重任。“學科建設、科室管理、人才梯隊搭建,是一年多以來的重要任務。”
近半個月來,每天早上,楊秀濱的手機里都能收到一位患者發來的“早上好”。“回復也不是,不回復也不是。我不知道他會堅持多久,但感覺上很溫暖。”

1 北京大學深圳醫院婦產科副主任醫師劉淼診療與科普兩不誤。

2 承擔科室管理之余,北京安貞醫院心外科七B病區主任楊秀濱并未減少日常手 術量。

3 齊齊哈爾市第一醫院普外二科主任林國英的另一身份,為該院“醫生集團”的首席專家(右)。
“現在,家里什么東西壞了你還會去修理,會保留很久?”但面對已確認沒有治療價值的患者,本能仍要去試著挽救。在楊秀濱看來,這種理念的核心是對患者的愛與憐憫。若非如此,醫者的價值會有重大缺失。
以頂尖技術解除重癥疾苦,忙到不可開交,以及賦予患者溫度,這些關鍵詞,似乎仍不能完全為“品牌醫生”畫像。同樣,“最美醫生”與“好醫生”,可以視為品牌醫生的某種標簽,但難以完全代表“品牌醫生”的定義。
在北京協和醫院原婦產科醫生章蓉婭看來,理解品牌醫生這一概念,首先應理解其內涵。
“科學家也許更多地訴諸理智,藝術家也許更多地傾注感情,醫生則必須把冷靜的理解和熱烈的感情集于一身。”這是章蓉婭堅信,也是她的導師——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協和醫院原婦產科主任郎景和常說的一句話。
受郎景和感染,近幾年,章蓉婭常問自己一個問題:“人為什么活著?”后來,她找到了答案。
心理學領域,有個著名的“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該理論的核心是將人類需求像階梯一樣從低到高按層次分為五種,分別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
“當醫生也一樣。脫離養家糊口而說情懷是耍流氓,有了一定物質基礎才能再去實現價值,去實現最高的靈性需求,或者說是‘成就感’與職業認同。”在她看來,獲得這種“認同”,在任何時代,都是有意成為“品牌醫生”的醫生為之終生奮斗的重要目標。
在章蓉婭的分析中,認知品牌醫生,是需要有多重維度的。
喜歡搞科研的,會從科研中找到樂趣,比如北京協和醫院那些在實驗室一待就是一天的老教授;喜歡做手術的,救活一個患者的成就感是別的從業者無法比擬的,比如導師郎景和;而喜歡跳出體制去做醫生集團的,比如龔曉明等,同樣能從中找到合適的位置和方向。
在北京協和醫院工作期間,章蓉婭見到過太多“掃地僧”。“有的老專家吃住在醫院,讓他退休都是很困難的事情,他們將一切都奉獻給了醫院。”在她看來,研究型專家,是醫院的寶貴財富,更是協和精神的傳承者。
“2018最美醫生”最年長獲獎者,是中國首批中國工程院院士、2010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終身教授王振義。多年刻苦研究后,他和團隊找到了攻克一種最危重的白血病——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的藥物,填補了國內空白。時間回溯33年,1986年,王振義接收了一名患有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的女孩,經深入分析,王振義建議女孩用全反式維甲酸治療,這是他和團隊研究八年的成果。奇跡顯現,一周后,女孩病情達到完全緩解,現今,當年的女孩依然健康,王振義本人,也被譽為“癌癥誘導分化之父”。
電話里,現今已然95歲高齡的王振義聲音洪亮而又堅定。“我這一輩子看好了一種病,也遺憾只看了這一種病,希望更多人不斷創新,繼續攻克更多病種。”
顧學范,現任上海市兒科醫學研究所副所長,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新華醫院小兒內分泌、遺傳代謝病研究室主任。在北京某酒店大堂里,坐在記者對面的他,衣著普通,身上卻似乎“飄著仙氣”。“做代謝病研究,樂趣無窮。”目前,他正致力于兒童代謝病診療機制和“代餐”的研發。今年2月27日,國際罕見病日前一天,由國家衛生健康委牽頭編寫的國內首部《罕見病診療指南(2019年版)》發布,顧學范和團隊多年間積累的相關數據,成為支撐該“指南”的重要素材之一。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今,通過科研鑄成“品牌”的醫者都不會少,而通過修煉臨床能力成就自我的醫生更是普遍。在患者眼中,能做大手術的醫生,就是好醫生、“大牌”醫生。
截至3月24日,南華大學附屬第二醫院已完成今年第25例腎臟移植手術。放眼全國,在地級市中,達成這一數據的不多。而這些手術的主要操刀人,是該院黨委書記羅志剛。記者采訪前夜至采訪當天下午四點,他先后完成三例類似手術,“還是更喜歡做醫生這個角色。”
林國英,現為齊齊哈爾市第一醫院普外二科主任,是該市目前唯一一位獲得中國醫師協會頒發的“中國醫師獎”的醫學專家,人稱“鶴城一把刀”。從醫37年,主攻肝癌切除術和復雜膽道手術等,現為齊齊哈爾市第一醫院“醫生集團”首席專家。“民生福祉,業界典范。”這是齊齊哈爾市第一醫院院長陳宏對他的評價。
患者與社會對手術型品牌醫生的期待永遠存在。今年1月6日,聯合中國社會科學院健康業發展研究中心,好大夫在線發布了“2018年度好大夫”榜單。與此前5屆該榜單相比,本屆新加入了“器官移植”選項。“患者的就醫需求在時刻發生變化。”好大夫在線創始人王航告訴記者,好大夫在線每年的榜單都有變化,其中最重要的變化,基于疑難雜癥較多的學科品牌醫生力量的崛起。
科研、手術做得好是品牌,但在許多業界人士看來,懷公益之心、融個人品牌于更寬泛維度的品牌醫生,應該會被越來越多的人熟知。
今年1月20日,四川省中醫院血液科主任劉松山的“松山講壇”第一次走進成都市武侯區芙蓉社區。此前,該“講壇”分別以文字、演講、訪談等形式進行疾病預防和科普宣傳,在《成都商報》《華西都市報》,以及成都多個電視頻道上呈現。“品牌醫生的最大價值,在于了解醫學的本質和從醫初衷,心思純粹地為百姓服務,救死扶傷。”醫院扶持下,創立血液科至今的6年間,劉松山致力的主要目標是與同道一起,幫助公眾走出中醫認知誤區。

周翾,北京兒童醫院血液科主任醫師,被業界譽為在中國踐行兒童緩和醫療的“第一人”:從2011年開始實踐,到在北京松堂醫院設立兒童緩和醫療病房,再到將兒童緩和醫療理念推廣至全國各地,“做了很多醫生常規工作之外的事情”。2019年,周翾的首要目標,是再建幾所兒童緩和醫療病房。
今年1月18日、19日、20日三天,央視新聞頻道《新聞直播間》連續三期播出了名為《出手急救 你也可以》的專題節目。今年整整70歲,在北京急救中心工作26年,已從事醫療急救工作52年,為近4000家單位,超過60萬人進行過急救知識普及的賈大成作為主角出鏡,向公眾普及了AED(自動體外除顫器又稱自動體外電擊器)的使用。“這是便攜式醫療設備,可被非專業人員使用,用于搶救心源性猝死患者。”記者采訪前,正值一場講座,面對網友和來自藍天救援隊等全國多個急救組織成員,賈大成在講臺上親自示范,全無其同齡人身上的暮氣。
程雪松,吉林省松原市扶余縣伊家店鄉得勝鎮前陽村鄉村醫生,扶余市愛心志愿者協會得勝鎮分會會長,于2018年年底獲評“松原好人”。在多年地區醫療救助和環保公益事業中,他不遺余力,甚至為此花光積蓄。“幫扶區域最需要幫助的人,是責任,也有另一種層面上的成就感。”他說。
近些年來,借力網絡,建立自身品牌,或者在更廣泛受眾層面擴展個人品牌,已經成為許多醫生有意識或無意識的選擇與行動。網紅醫生,正成為各大公立醫院和社會公眾近年來關注的熱點。
周福德,是當之無愧的院內品牌,但借力互聯網,他也成為了影響力頗大的醫療“網紅”。
“收工了”“再出診兩個小時”“休息10分鐘”“休息15分鐘,再奮斗150分鐘”“盡量滿足你們的需求”……近兩年間,周福德在朋友圈發布的內容相似,時間多介于晚上10點至11點之間,配圖多為打了馬賽克的排隊患者照片。每晚回到家,周福德還有一個固定“操作”:用手機或電腦進行網絡答疑。
好大夫在線辦公區主樓前后門,各立著一個穿著白大褂、模樣憨憨的牛頭雕塑。“這個‘吉祥物’和原型正是周大夫。”采訪正式開始前,王航隨手遞給記者一個微縮版“周福德”。“榜樣的力量無窮,正在吸引更多后來者涌入大潮。網絡平臺,正成為越來越多品牌醫生個人價值實現的陣地。”
盡管如此,在王航看來,品牌醫生的“覺醒”,著實經歷了一個不短的歷程。
2007年,好大夫在線建成的第二年,王航在醫生注冊頁面上嵌入了一句話:做醫生,就是做個人品牌;同年,他召集了一次線下沙龍,請來了來自全國各地,正值當打之年,各大醫院重要科室的“大牛”醫生。“現在看,那次沙龍效果并不太好,與會專家相互間不熟,沒有共同語言,面面相覷,氣氛有些怪異。”
有人直接告訴王航,生是“協和”的人,死是“協和”的“死人”。“那時和醫生談個人品牌,沒戲。因為動力不足,重要的是相關機制沒有建立起來。”但現今情況已然不一樣。“從醫改維度出發,我認為2012年是醫生品牌意識建立的時間點,或叫分水嶺。”
數據也表明,隨著新醫改的深入和互聯網應用越來越成熟,全社會在醫療領域發現了太多可能性,越來越多醫生開始“覺醒”。
2018年11月21日,“2018算數健康大會”在北京召開,會上發布的“國人健康關注度大數據”顯示,僅在今日頭條,2017年10月至2018年10月期間,健康資訊閱讀量高達336億,同比增長近100億,增長率為38.8%。數據同時顯示,伴隨需求出現的,是近5年間,體制內外,一大批知名醫生曝光率加大,走到臺前。在這些醫生中,善用網絡的,在排行榜上“爬升更快”。
近年來,越來越多在各網絡平臺上進行咨詢、科普的醫生開始名聲顯赫。其中便包括眼科醫生于剛、兒科醫生歐茜、急診科陳旭巖、婦產科譚先杰等人。
自2017年開始,“好大夫排行榜”上,加入了“青年榜樣”名單。“互聯網時代,年輕醫生成長更快了。”在王航看來,包括各縣級醫院在內,各大醫院青年品牌醫生成長迅速,是未來重點關注的對象。
新一代醫生如何步入“品牌”殿堂?北大醫院腎內科第七病區主任許戎表示,相比于“老一輩”,當下,青年醫生在繼承老一輩醫生身上優良傳統的同時,更深度“擁抱”了互聯網,得以更快更新醫學知識和技能,更快適應互聯網工具,藉此打造個人品牌。
“青年醫生成長為品牌醫生,須通過艱苦努力和系統培訓,加之人文素養的修煉。”楊秀濱理解一些青年醫生打造個人品牌的沖動與欲望,但他同時提出建議:“第一,力所能及、持之以恒地幫助患者;第二,走出個人舒適區,在需要的時候有擔當;第三,如果希望借力互聯網更好實現個人價值,要有時間蓄力的心理準備,因為這不是一蹴而就的。”

1 四川省中醫院血液科主任劉松山當下致力方向之一是社區健康 科普。

2 民間急救科普是北京急救中心原醫生賈大成從事52年的事業。

3 打造醫生品牌是上海市第一婦嬰保健院院長萬小平和以往歷任管理者的重要目標之一。

4 因較早踐行兒童緩和醫療,北京兒童醫院血液科主任醫師周翾在業界擁有較大知名度。
“少部分人可仰望星空,大部分醫生須腳踏實地。可做大醫生,也可以螺絲釘,關鍵在于個人選擇。”在章蓉婭看來,無論體制內外,品牌醫生和欲成為品牌醫生的醫生,找到自我定位尤其重要。因為無論何時,要承認自身的基礎職業屬性,也要時刻關照愛心、耐心、責任心這“三心”,否則,品牌難成。
面對越來越多醫生被頻繁“點贊”,從“養家糊口”的個體到轉變為個人價值實現者,醫院管理者們心態復雜。
“將我排在領導前面?我接下來怎么混?”面對龔曉明在“年度好大夫”排行榜上名次排在院士之前的糾結,王航用兩個理由打消了龔曉明的顧慮:一是排在龔曉明前面的那位院士已不再出門診,而是去著書立說,在另一層面做貢獻,難以進行數據衡量,無法比較;二是品牌醫生的價值,既有醫療質量的考量,也有就醫成本、患者的可獲得性等方面的考量,而這幾方面,龔曉明的年度貢獻都很突出。
盡管說服了龔曉明,但王航也理解龔曉明,因為類似情況他見了太多:醫生們的顧慮,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醫院管理者的痛點。
近年來,隨著醫療需求的多元化,多點執業政策在放開等因素影響,醫生在體制之間流轉,甚至轉至體制外,或在業余時間進行網絡答疑和科普已成為一種不可逆轉的現象,是大勢所趨。但與之相對的,是公立醫院管理者層面對此認知不一。
王航以上海市第一婦嬰保健院(以下簡稱“上海一婦嬰”)多年來的發展軌跡為例,說明寬松人才培養機制帶來的利好。上海一婦嬰的老院區在上海浦西的黃金地段,占地僅10畝,上海市民對其很熟悉,但曾經距離國內一流婦產科醫院的目標有一定差距。由于“心態”開放,抓住了“互聯網+醫療”的先機,深度擁抱新趨勢、新技術,為品牌醫生的成長“一路開綠燈”,近幾年間,已然躋身行業第一隊列。
鮑時華,現上海一婦嬰生殖免疫科主任,曾在某互聯網醫療平臺上頗受歡迎,患者多,且對其有著深度依賴。2015年,上海一婦嬰專門為其設立了生殖免疫科,配備了6名醫生助手和專業實驗室。
“2014年至2017年間,鮑大夫線上服務的患者數量與她的團隊在醫院接診的患者數量呈線性正相關。”上海一婦嬰院長萬小平總結,只要管理者擺正心態,適應“新態”,醫院的明星醫生不會減少,還能吸引更多明星醫生前來。
不過,部分被采訪的醫院管理者也表達了“委屈”:醫院培養醫生成長不易,在下大力氣扶持多年后,成了“品牌”的醫生如果將更多精力放在更高職稱評定上而無心致力于科研,或“身在曹營心在漢”,時刻猶疑在留下與離開之間無力帶隊伍;再或者,成為沉迷于“飛刀”的空中飛人,滿足于網絡診療的“成就感”無法自拔。凡此種種,擔心影響醫院整體規劃和學科發展,甚至運營效率。
北京兒童醫院原眼科主任、現北京美和眼科創始人于剛理解院長們的難處。于剛的職業生涯,幾乎與改革開放40年歷程同步,從張家口眼科醫院的普通醫生做到主任醫師,到當時最年輕的院長,再到北京兒童醫院的科室主任,職業經歷的變化,讓他對品牌醫生的成長有著自己獨到的理解。
2004年,北京兒童醫院眼科網站上線。至少在于剛的記憶中,這是15年前,三甲醫院中唯一獨立的科室網站。網站上,于剛專家團隊多位“大醫生”以集體合照方式呈現于首頁。經歷給了于剛一個至深感受:大V醫生將帶來行業巨變。2005年,北京兒童醫院眼科病區患者寥寥,至2014年,已然“人滿為患”。
“當年科室做大,有我個人和團隊的奮斗,也有醫院的戰略考量。”結合自身經歷,于剛表示,醫院管理者應該正確對待醫生品牌的成長,適當給予支持和鼓勵。“因為二者本是相輔相成的關系,醫生個人價值得到最大發揮,有利于醫院發展。反之,醫院越強,越有條件為醫生創造更好的發展空間。”
“品牌醫生的成長非一日之功,它與醫院發展相輔相成。”于剛在某次品牌醫生分享論壇上送給與會醫院管理者和網紅醫生一句話:世界上最寬闊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寬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廣闊的是人的胸懷。
“寬容對待大牌醫生或網紅醫生,是醫院管理者認識到了醫生個人品牌和科室品牌的聯動,感受到了二者之間的共鳴。”王航也認為,醫院院長其實不必有太多擔心。首先,中國當下診療環境內,敢于走出體制的醫生還是極少數。真正走出去的,多數也面臨“獲客”和團隊搭建之難;其次,民眾在當下仍絕對相信公立醫院。“復雜、難度大、高危的患者,絕大多數民營醫療機構是接不住的。”
讓醫生以合適的方式,獲得更多陽光收入和個人價值體現,似乎更有利于穩定軍心。在部分醫院管理者處,這一共識也似乎越來越多。
劉松山也坦承,剛做“松山講壇”之時,院內其實也有反對的聲音。“院內以前做過一個‘健康大講堂’,但人氣不旺。現在這個講壇,院內院外都有了美譽度,院領導表示了支持,同時也希望更多科室以合適的方式擴大宣傳。”
“中立,偏向于支持。”在周福德看來,這是近幾年間,北大醫院對該院已經和準備在互聯網上開展診療業務的醫生的態度。“幾年前,醫院請王航來院做過演講;2015年,我們前任院長、現北大醫學部黨委書記劉玉村出席了好大夫在線頒獎儀式。”
“公立醫院未來會演變成什么樣誰都無法預料,即使在公立醫院內部,醫生之間的競爭也會十分激烈,沒有特色,沒有品牌的醫生很難混下去。”上海一婦嬰原院長、現上海春田醫院管理有限公司創始人段濤看來,公眾愈發重視醫療品質的年代,好醫生是稀缺資源,有品牌的好醫生更是稀缺資源。線下診療技術精、服務水平高、人品好的醫生,能更快成為品牌醫生。
在王航看來,未來品牌醫生個人價值實現的終級路徑,將是線上和線下品牌的完美結合,幫助醫院更快“騰籠換鳥”,推動分級診療政策的落實。

好大夫在線創辦的第一天,王航便將打造醫生個人品牌作為核心戰略。
2018年4月28日,國務院辦公廳發布了《關于促進“互聯網+醫療健康”發展的意見》,鼓勵醫療機構應用互聯網等信息技術拓展醫療服務空間和內容,構建覆蓋診前、診中、診后的線上線下一體化醫療服務模式,同時表達的還有一條:“符合條件的第三方機構搭建互聯網信息平臺,可開展遠程醫療、健康咨詢、健康管理服務,促進醫院、醫務人員、患者之間的有效溝通。”
在很多第三方互聯網醫療機構管理者看來,這預示著互聯網醫療的春天真的來了,而品牌醫生也可以借助互聯網醫療更好地體現自身價值。
不過,在部分熟稔中國互聯網醫療“簡短”發展史的專家和學者看來,事雖如此,但當下和未來,品牌醫生的互聯網診療路,難稱一片坦途。
《關于促進“互聯網+醫療健康”發展的意見》還提出,“互聯網+醫療健康”也是新事物,參與主體多、涉及領域廣、隱私安全風險高,也迫切需要部門和地方加強協同配合,及時發現解決新問題,引導各方有序參與。
“‘意見’中明確指出的‘復診’這一關鍵詞,最直接考驗的是在第三方平臺回復咨詢,甚至科普的大牌醫生的尺度,甚至醫患應對智慧。”國家衛生健康委醫院管理研究所的一位專家如此告訴記者。
品牌醫生在網絡上,診療究竟應基于何種“尺度”?這成為越來越多做網絡答疑和“科普”的大牌醫生的重要關注點。
對此,劉松山是“謹慎派”。在他看來,很多醫生都能夠做到堅守服務標準和醫學底線,但網上診療和面對面診療還是不一樣的。“出于自我保護的天性,一些醫生對患者病情的判斷和價值會打折扣。一些重癥,在網上無法解決,需要時間。”
劉淼在微博、今日頭條等網絡平臺上合計擁有400余萬粉絲。在他看來,即使國家現在倡導“復診”后的持續醫療服務,但西醫的“視觸扣聽”和中醫的“望聞問切”仍是診療過程中必不可少的環節。“2G時代用電話,3G時代用文字,4G時代利用圖片,5G時代用視頻,這些手段都是現實問診后的一些補充手段。”他表示,當一個患者站在面前,其步態、眼神、語調,甚至身上散發的氣味都可以輔助更精確的診斷,但5G網絡技術成熟前的網絡問診,仍難避免醫生誤診的風險。
與以上二者不同,楊秀濱是“肯定派”。“一些互聯網或移動醫療平臺上已經或正在建立很好的風險規避機制,相關記錄也很完整。針對患者的問詢,只要本著審慎態度和關懷之心,將患者利益放在第一位,不必過于擔心風險。”在他看來,互聯網平臺的另一重要意義是引導患者對癥治療,精準選定醫生。對于不適合自己診療范圍,或病情較輕者,他會引導患者去找別的醫生,或就在其居住地治療。
許戎也認為,讓可在地方治療的患者留在當地就診,也是國家推動分級診療的核心意義所在。“當我們將患者和診療意見推回地方,這在客觀上幫助了地方醫院醫生的思考和成長。”
段濤也有個人見解。“網絡科普幾乎不存在互動風險,因為可以在事先準備過程中加以規避;在政策限定下,網絡問診在當下也有了前提,對象是‘診斷明確’的患者,病情不明確的,可以建議其先去做相應檢查。”
“名字被多少人記住,就有多少口碑。”王航也表示,當下各公立醫院的科室骨干,可能成為左右醫院口碑,甚至實現發展戰略的最重要因素,也將影響或正在影響更多有志于個人價值實現的青年醫生。2018年和2019年,好大夫在線的最新戰略是“打造團隊”。“我們做了底層重構,一個品牌醫生,作為團隊領銜專家,可以把醫生助理、下級醫生、護士、康復師拉進來,組成一個線上團隊,一起服務患者。”
“只有不停地奔跑,你才有可能留在原地。”這是2017年流傳于網上的一句話。在段濤看來,此觀點演化在醫療領域也一樣,“拒絕不如擁抱”。醫院的本質是患者源,醫生也非醫院獨有財富,與其限制,不如引導和規范其通過各公共互聯網平臺去實現個人價值,因為這同樣對醫院發展有莫大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