券商FTP管理實踐：來自銀行業的經驗與啟示

戴豫升

近年來，隨著內外部經營環境變化，證券公司的資產負債結構日益呈現出“重資產化”特征。一方面，傳統的經紀、資管、投行等中間業務面臨的挑戰日益增多。另一方面，以股票質押式回購、融資融券、債券自營、股票自營為代表的重資產業務持續擴張。伴隨著自有資金用資規模的擴大，券商管理者迫切需要回答以下幾個問題：在外部利率市場化背景下，如何將外部融資成本壓力傳導給用資部門？如何實現用資部門與非用資部門的公平考核？如何提升業務部門對外議價的主動性？作為金融行業的先行者，銀行業自2001年首次引入內部資金轉移定價（FTP）工具以來，充分發揮其公平績效考核、指導產品定價、集中市場風險、優化資源配置的作用，獲得不少有益的經驗與啟示。有鑒于此，本文嘗試通過梳理銀行業FTP管理特征，比較證券公司實踐過程中存在的異同，探尋加強券商FTP管理的路徑和方向。

銀行業FTP體系框架

為充分借鑒成熟商業銀行管理經驗，本文從構造方法、組織架構、管理實踐、應用范圍四個方面系統梳理銀行業FTP體系框架。

構造方法

商業銀行FTP構造方法通常包括基準曲線、定價規則和調節項三部分。其中，基準曲線也被稱為收益率曲線，是一條根據特定規則生成的、反映外部市場公允價格變動的曲線。在選定合適的市場化曲線上，商業銀行錨定對象經歷了從粗略到精準的過程。早期受市場化程度不高的制約，商業銀行主動融資頻次和規模相對較小，先后采用過LIBOR、國債收益率、政策性金融債收益率等曲線作為基準，難以真實反映自身邊際籌資成本和邊際資金使用收益。隨著我國利率市場化進程的推進，尤其是銀行間市場的成熟與發展，促使以SHIBOR和NCD為代表的收益率曲線與邊際成本或者邊際收益的契合程度大幅提高，已經成為目前大多數商業銀行基準曲線的標準選擇。

定價規則是指連接產品FTP基準價格和FTP定價基準曲線的映射關系。根據業務產品屬性的不同，商業銀行可靈活運用期限匹配法、指定利率法和現金流法等定價規則，以期更加科學合理地匹配相應的資金成本。例如，商業類貸款一次性到期還本適合采用期限匹配法定價，房屋按揭貸款產生持續現金流適合采用現金流法匹配FTP定價，而活期存款無法預先確定其現金流分布， 更適合采用指定利率法來給定一個關鍵利率。

調整項則是從戰略導向和風險偏好等因素考慮，對基準價格進行的合理化修正。一般來說，為了體現“存款立行”和“支持小微金融發展”等戰略意圖，銀行會對存款和信貸業務的FTP 價格給予優惠調整，從而激勵負債端和資產端發揮出更大的積極性;風險偏好則根據資產的可變現能力差異，增加不同資產的流動性溢價成本。

組織架構

FTP定價涉及銀行的不同條線、部門及業務單元，需要在組織架構上明確決策機制、管理流程和操作執行等權責分工。一般來說，商業銀行的FTP組織架構通常包括資產負債管理委員會、資產負債部和FTP管理崗三個層次。其中，資產負債管理委員會是全行FTP管理的最高決策機制，負責審議和決策包括FTP管理目標、定價原則、定價方法、治理架構和管理流程在內的相關事項。其決策關鍵在于通過FTP定價體現資產負債策略，實現對資產或者負債的總量、結構和節奏的把控，進而傳導外部融資成本壓力、優化內部資源配置。

資產負債部負責全行FTP的日常管理，通常包括擬訂FTP 管理辦法、年度方案、動態監測、年度考核等事項。在管理實踐中，由于FTP定價涉及部門績效考核的切身利益，加強跨部門間的溝通協調，解決部門間在FTP推廣實施過程中產生的分歧也是資產負債部需要承擔的重要工作之一。FTP管理崗則負責具體執行層面工作，包括定期發布FTP價格、核算機構和條線的用資成本、系統開發與維護等事項。

管理實踐

自FTP工具推進伊始，對金融市場條線定價就成為商業銀行繞不開的重要課題。與其他業務條線只能影響資產或者負債某一端不同，金融市場條線能夠同時開展自有資金的投資和融資，進而影響整體資產負債表平衡。

在管理實踐中，商業銀行對于金融市場條線的定價經歷了一個漸進過程，集中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由差額資金向全額資金管理過渡。早期商業銀行采用“上存下借”的差額資金模式，總行制定統一的資金調撥利率，各分支機構或業務單元根據自身資金余缺向總行繳存或者借出，并自行承擔利率風險。FTP定價則通過逐筆定價方式將全額資金集中起來運用，并由司庫承擔全部的利率風險。由于金融市場條線日常交易頻次高、規模大，在沒有系統支撐的情況下，難以實現全額資金管理。因此，商業銀行在推行FTP的初期，往往采取打包計價模式，即允許金融市場條線通過小資金池自主平衡資產和負債，后續隨著各方面條件的完善再推行全額資金管理模式。二是由“新老劃斷”向逐筆定價考核轉變。與每年新增用資相比，FTP定價對于存量資金的影響更大。如果全部采用逐筆定價來考核，既面臨追溯存量資產定價合理性的質疑，又會對當年績效考核帶來大幅波動，嚴重影響考核結果的穩健性。因此，在推進初期，商業銀行更傾向于采用新老劃斷的考核方式來減少阻力，只將新增用資需求按照FTP定價， 存量資金延用原有的考核模式，后續逐年按比例遞減或者根據實際到期日來逐步實現全部逐筆定價目標。

應用范圍

商業銀行FTP應用集中公平績效考核、指導產品定價、集中市場風險、優化資源配置四個方面。首先，在FTP定價規則下， 無論存款行還是貸款行都能夠獲取利差收益，無論機構、產品、條線、客戶維度均能夠衡量凈利息收入貢獻，實現全方面、多維度的考核。其次，在資金成本的基礎上，加上運營成本、風險成本、資本成本等因素，能夠確定最優惠利率底線，便于指導客戶經理的產品定價。再次，FTP通過全額計價將存貸款的期限錯配集中在總行，由此承擔了全部的利率風險，引導分支機構專心開展業務，司庫獲得期限錯配收益。最后，借助FTP可以測算出各維度的經濟增加值（EVA）和經濟資本回報率（RAROC）的大小，從而將信貸、資本、資金等資源向價值回報高的業務單元傾斜。

券商FTP面臨的現實挑戰

與商業銀行相比，證券公司FTP管理起步較晚，受市場發展水平制約和自身管理特點的影響，在管理實踐中，存在著基準曲線錨定困難、調節項因素復雜、資負委定位模糊、重點條線管理粗放、配套體系建設滯后等方面的現實挑戰。

基準曲線“錨定”困難。一是券商融資渠道相對割裂，缺少共同認可的單一市場。同業拆借在銀行間市場，公司債、次級債在交易所市場，收益憑證在中證報價市場，正回購則同時存在于銀行間和交易所市場。二是總體發行頻次低，受單筆因素影響大。2018年1～11月券商共發行200只證券公司債，而同期銀行共發行2.46萬只同業存單。過少的發行頻次難以形成一條有效的包絡線，同時單筆發行對當期市場利率曲線的影響較大，容易失去參考價值的公允性，導致實際邊際融資成本總與基準曲線存在較大出入。

調節項因素復雜。與商業銀行相比，券商財務杠桿倍數僅在3倍上下，遠低于商業銀行13倍左右的水平，反映出券商自有資本金占比較高的事實。從資本的基本概念出發，任何資本都有獲取回報的權利，即通常所說的股東分紅。對于券商的業務用資而言，無論是負債端的外部融資占用，還是所有者權益里的資本金占用，都有實實在在的剛性成本，需要通過FTP調節項體現出來。因此，券商FTP定價時除考慮戰略導向和風險偏好之外，還需要體現資本金因素的影響。

資負委定位模糊。一是資負委決策效率和決策權威性不足。為了充分發揮FTP作為全公司指揮棒的作用，資負委需要根據FTP推行階段、業務部門接受程度、管理精細化程度、系統支撐水平等綜合因素制訂出一整套推進方案，并對實施結果承擔最終責任。受制于經驗不足的情況，資負委推進FTP初期容易受到各方面的質疑與挑戰，可能出現相同議案反復決議或者以其他形式代替資負委議事規則的情況。二是混淆與執行層面的關系。FTP 執行部門的全部授權均來自于資負會決議，對于業務部門的所有計價必須有相應地依據，它本身不具有解釋決策機構的“靈活性”。券商推進FTP初期可能出現以執行部門的理解代替資負委決策的現象，由此帶來業務部門將外部議價努力轉化為部門間博弈，既降低了公司整體的盈利能力，又增加了后續管理的難度。

重點條線管理粗放。與商業銀行FTP管理會重點關注金融市場條線定價類似，券商FTP管理需要重點關注固定收益條線定價。當前，大部分券商的固收業務正處于從差額向全額轉型的過程中，或多或少存在著一些需要解決的問題。一是存量資金定價方法有待改進。對于存量資金而言，往往是參考銀行差額管理模式進行打包計價，通過選擇一個公允時點FTP來確定全年的用資成本，這一方法操作簡單易理解，但在具體公允時點選擇上可能存在爭議，尤其是當選擇時點恰好處于年內高位時。二是與資金管理匹配性不足。固收條線對于市場敏感程度高、資金運用靈活，操作中可能從司庫借入短期資金，通過到期滾動續借方式在市場上融出長期資金。單就FTP計價規則來看，只能按照短期用資計價，但從公司層面來看則加大了整體期限錯配風險，必須將FTP規則與資金管理制度相結合，防止內部套利的可能性。

配套體系建設滯后。受制于發展階段的限制，券商配套體系建設相對滯后，使得FTP應用領域受到了一定限制。一是資產減計提值規則模糊、制度不健全，缺乏類似于商業銀行資產五級分類的明確標準。從近期股票質押回購業務風險集中暴露的事件來看，大部分券商對于這種類信貸業務缺少足夠的減值準備，個別券商甚至完全沒有計提減值，難以真實反映各類業務的風險成本;二是缺少類信貸客戶和抵質押品的歷史數據積累，難以通過經濟資本占用或者內部評級模型方式確定不同業務的違約概率和違約損失率，進而預判不同產品的資本成本;三是管理會計體系建設尚在推進過程中，成本分攤機制完備和系統支撐程度有限， 難以精確識別不同部門、條線和產品的運營成本。

相關經驗與啟示

金融機構間競爭的本質是資金籌集能力與資源配置效果的比拼，誰能以更低的資金成本融資、以更高的綜合收益投資，誰便能獲得更大的競爭優勢。為進一步提升資金使用效率水平，充分發揮FTP工具在資金管理方面的作用，需要從監管機構、高管層、執行部門、業務部門等多個維度出發，探尋優化券商FTP管理的路徑和方法。

培育券商交易平臺，發揮市場錨定功能

一要推進一級市場渠道整合，提升基準曲線契合度。券商融資渠道包括同業拆借、短融、短期公司債、公司債、次級債、收益憑證、收益權轉讓等。從監管角度看，同業拆借和短融由人民銀行監管，公司債和次級債由證監會和交易所監管，收益憑證由中證報價系統管理，收益權轉讓則接受證監會的窗口指導。短期來看，證券公司債與一般公司債都由證監會和交易所監管，兩者并無實質性差別，可以初步考慮整合為一種債券產品;長期來看，未來不排除發行渠道系統性融合的可能，券商一級市場的發行規模和集中度將有所增加。

二要培育二級市場活躍度，實現價值發現功能。二級市場最大的優勢在于價格發現，監管機構可以參照做市商制度，加大對于證券公司債、次級債、收益憑證等產品在二級市場的流動性， 有效增加市場錨定的公允性。當前，中證報價系統已經在試點券商收益憑證報價規則，采用類似于SHIBOR的方式每日進行加權平均報價，既活躍了交易市場，又引導市場進行合理定價，取得了較好的效果。

明確戰略發展方向，堅定推進管理轉型

一要高度重視FTP的作用，堅定推進FTP應用落地。FTP本身不創造價值，但能夠促進價值的創造。FTP管理與業務部門的利潤切割并不是簡單的“左兜換右兜”關系，通過期限錯配管理，它可以實現既定資產負債總量約束下的價值增值，即“大司庫”的概念。具體來看，FTP管理工具可以促進業務部門關注用資成本，減少不必要的資金消耗，進而降低整體融資水平;同時，由于明確業務部門的資金成本，有助于提高外部議價動力， 最終實現整體效益增加。

二要回歸FTP工具的本源，不能賦予FTP過多的職能。FTP 是反映資金成本的工具，它不能包治百病，過多的管理目標強加于FTP之上必然扭曲整個定價體系。有些證券公司在FTP定價時，會根據業務面臨的風險大小乘以不同的風險系數來確定差異化的資金價格。這種差異化的定價與FTP“同樣的投資收取同樣的回報”的定義相背離，混淆了資金成本與風險成本的關系，實質上是把FTP當成一個筐，把資金、風險、資本、運營等因素全往里裝。相比較而言，一種更合理的解決辦法是對所有產品執行相同的FTP定價，通過風險防控進行事前審批，減值計提進行事中調整，績效考核進行事后評價，最終實現差異化的考核結果。

三要堅持資本昂貴且稀缺的原則，用資必計成本。業務用資既可能來自外部融資，也可能來自資本金，但資本金往往更加昂貴。早期券商的ROE水平相對較高，近年來受外部市場影響雖然有所下降，但其平均資本回報要求仍遠高于外部融資價格。因此，所有業務用資均應當收取相應的FTP成本，絕不存在免費的資本。

夯實管理會計基礎，提升精細化程度

一要深化管理會計基礎，不斷完善配套工具。要充分發揮FTP管理作用，除了精確測算資金成本之外，還需要包括風險成本、資本成本、運營成本在內的配套體系建設。其中，風險成本屬于預期損失，要通過出臺《資產減值準備會計管理辦法》，規范各類資產的減值計提標準;資本成本屬于非預期損失，要通過經濟資本工具和內部評級模型體現;運營成本囊括了運營過程中各類開支和稅費，要加快成本分攤系統建設，不斷提高細化的顆粒度。

二要細化打包計價模式。根據業務可追溯難度和系統支撐水平的不同，可以將其分為逐筆計價和打包計價兩類。逐筆計價方式適用于單筆金額小、交易頻次高、無固定用資期限的業務;打包計價方式適用于單筆金額大、交易頻次低、有固定用資期限的業務，一般在年初進行統支統收。具體實踐過程中，融資融券業務可以確定一個資金池限額，在保證兌付安全和資金歸集前提下選擇一個合適的限額，司庫進行多退少補;債券自營業務則按照初始打包計價，由于其本身具有杠桿調節功能，考核期內原則上不允許增加或者減少用資規模。

三要強化重點條線管理。固定收益條線理想化的計價方式是逐筆計價，以實際用資期限作為FTP定價依據，即每一筆交易都能夠對應各自的FTP價格。在缺乏逐筆定價條件的情況下，新增用資可以按照當期FTP曲線確定價格，存量用資則同樣需要考慮整體打包計價方式：確定某一個時點價格和重定價周期作為全年用資的基礎，定期進行更新。具體操作過程可以適當縮短重定價周期，通過按季或者按月方式進行加權平均，減少打包計價單一時點因素的影響。

四要優化IT支撐能力。目前成熟的資負系統包括資產負債管理、資金頭寸管理、FTP管理、流動性風險管理、賬戶管理等子模塊。其中，FTP管理模塊在顆粒度完備的情況下，能夠實現逐筆計價功能，即通過前臺數據同步導入中后臺系統的方式，將繁瑣的數據收集、加工轉變為簡單的參數維護過程，解放出工作量。

樹立資金成本意識，增強市場敏感性

一要培育“資本節約”的意識。在早期“規模即收入”的盈利模式下，證券公司普遍具有持續的業務擴張沖動。隨著監管機構對于凈資本約束的加強，資產擴張受到資本因素制約，傳統“以量補價”的方式難以為繼，業務部門必須堅持資本約束和價值創造導向，綜合運用量價工具，引導資源投向邊際資本回報高的領域，提高資源利用效率和綜合價值回報，以經濟增加值代替營業收入和凈利潤目標，將價值導向理念貫穿到各項業務活動中。

二要學會“先算賬，后用資”。在外部競爭日益激烈的背景下，FTP管理必須能夠充分傳導資金成本壓力，并將業務部門的定價決策與公司整體利益保持一致，防止出現“賠本賺吆喝”或者“業務部門盈利，公司整體虧損”的現象。因此，業務用資部門必須學會“先算賬，后用資”，在事前充分考慮資金成本、風險成本、運營成本等因素，以此作為外部定價的依據，促進產品定價能力的提升。

三要增強外部市場的敏感度。與商業銀行相比，證券公司FTP定價不存在存貸款基準利率與市場利率的割裂現象，天然具有市場敏感性。隨著業務部門市場敏感性的提升，司庫將逐漸弱化歷史平滑的影響，逐步提高外部市場價格波動。因此，業務部門需要不斷增強市場敏感性，時刻關注外部價格的變化，調整用資需求和外部定價區間。

（作者單位：國開證券財務資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