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義
(浙江師范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扶貧相關研究往往是問題驅動的,并越來越強調情境化研究的重要性[1]。習近平總書記2013年首次提出“精準扶貧”的概念以來,政策實踐者及理論研究者對精準扶貧的關注日益劇增[2]。《建立精準扶貧工作機制實施方案》(2014)、《關于打贏扶貧攻堅戰的決定》(2015)和《“十三五”脫貧攻堅規劃》(2016)等文件的相繼發布,標志著精準扶貧正式上升為國家戰略,精準扶貧也由此成為扶貧工作的新模式[3]。而就全國而言,浙江是全國率先完成扶貧攻堅任務的省份,業已形成了全國扶貧攻堅的經驗樣本。基于浙江省26 個欠發達縣域的實地考察發現,浙江省能實現扶貧攻堅目標的一個基本經驗除了情境層面的區域主觀特征外,精準扶貧實踐才是支撐浙江省欠發達縣域推進扶貧攻堅工作的不竭動力。
然而,與各地蓬勃開展的精準扶貧鮮活實踐相比,學術界的相關研究還相對滯后。第一,已有研究大多是對精準扶貧己有實踐命題的經驗總結或定性描述,如基于扶貧對象識別視角的扶貧瞄準因素[4],基于區域主觀特征視角的政策支持因素等[5],針對精準扶貧模式的實證分析不多。第二,學者們對于精準扶貧與扶貧效果之間影響關系的觀點存在差異,Grosh 認為扶貧瞄準能有效扭轉減貧速率放緩的現象[5],而Ebbe 等則認為扶貧瞄準政策反而會加劇社會的不平等[6]。現有理論與精準扶貧的蓬勃實踐形成較大缺口。如何深入透徹地研究貧困形成的內生機制以及精準扶貧模式對扶貧效果的影響效應,實現對扶貧工作的精準研判與科學決策,仍然是精準扶貧研究中一個極其重要而有待深化的課題。有鑒于此,本文根植于浙江省26 個欠發達縣域的精準扶貧實踐,并以其中的157 個村1152 家農戶的調研數據樣本,實證分析精準扶貧模式對扶貧效果的影響效應,旨在為精準扶貧的政策實踐提供理論和經驗借鑒。
精準扶貧研究可追溯到扶貧模式及扶貧瞄準的相關研究。學者認為,扶貧模式可分為發展極模式、滿足基本設施模式和提供社會保障模式三種類型[7],應結合貧困區域情況和貧困主體狀況來選定扶貧瞄準目標和扶貧模式[8],并將不斷縮小扶貧瞄準單位作為中國實現減貧目標的重要手段[9]。習近平總書記首次提出“精準扶貧”的概念以來,國內學者結合中國精準扶貧的政策實踐,對精準扶貧模式的具體領域進行了廣泛的探究[2]。學者認為,精準扶貧機制就是為了解決扶貧瞄準目標的偏離問題[10],逐步展開的建檔立卡工作就是將戶直接作為瞄準對象的實踐探索[11]。精準扶貧包括識別、幫扶、管理和考核四個方面的精準[12],其中,扶貧對象的精準識別是精準扶貧的難點[13]。
與此同時,精準扶貧對扶貧效果的影響也得到了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Grosh 認為,扶貧對象識別是影響扶貧效果的重要因素,扶貧瞄準能有效扭轉減貧速率放緩的現象[5],Ebbe 等卻認為扶貧瞄準政策反而會加劇社會的不平等[6]。Soriano 等認為,中國以往瞄準到縣的扶貧模式影響了扶貧的政策效果,而以村為單位的瞄準機制對于中國老少邊地區具有可行性,以戶為單位的瞄準機制對于中國中部和東部比較發達地區更為可行[14]。趙武等認為精準識別、精準幫扶和精準管理影響扶貧效果[15],趙曉峰等認為農民合作社的制度安排是精準扶貧的理想載體[15]。學者進一步認為,返貧是一種已脫貧人口因各種因素重新陷入貧困的現象,返貧現象表明精準扶貧應是一個動態而持續的扶貧過程[16],而扶貧預警機制有助于從源頭上解決扶貧效率低下的問題[17]。
上述有關精準扶貧及其對扶貧效果的理論研究,對本文具有重要的參考與借鑒價值。但也應看到,與精準扶貧的蓬勃實踐相比,相關的理論研究仍然相對匱乏,對精準扶貧與扶貧效果的內在影響機理的研究更為薄弱。而且,己有成果僅呈現零散的碎片,偏重于考察各獨立解釋變量對扶貧效果的影響機理,但無法作為整合性實證研究框架。無疑,浙江省作為全國率先完成扶貧攻堅任務的省份,有著大量的精準扶貧實踐。基于此,本文運用浙江省26 個欠發達縣域的調研數據,實證研究精準扶貧模式對扶貧效果的影響效應,具有積極的理論和實踐價值。
本文使用的數據來源于課題組組織的實地問卷調研,本次調研于2016年6月至2017年2月進行,樣本范圍確定為浙江省杭州、溫州、金華、臺州、麗水和衢州6 個地級市的26 個欠發達縣域①感謝課題組成員呂元媛、單芬霞、蔣春花和徐豪立等在調研中的大力協助。在扶貧實踐中,扶貧對象一般被區分為貧困對象、低保對象、扶貧低保交叉對象和五保對象等,各地的標準有所差別。除未特殊說明外,本文把浙江扶貧標準4600 元以下的低收入農戶界定為扶貧對象。。首先,分別以上述各地級市實際低收入人口數量占全省低收入人口總數的比例,來確定各市的樣本量;然后,分別以各縣域實際低收入人口數量占所屬地級市低收入人口總數的比例,確定各縣域的樣本量。共發放問卷1355 份,回收有效問卷1152 份,有效率為 85.02%。有效樣本中,杭州 87 人(占 7.55%),溫州 142 人(占 12.33%),金華 97 人(占8.42%),臺州 169 人(占 14.67%),麗水 346 人(占 30.03%),衢州 311 人(占 27.00%)。因此,有效樣本特征與浙江省低收入人口區域分布非常接近,本次調研樣本具有代表性。
被解釋變量。本文選擇問卷填寫者對問卷中的問題“你認為現有的扶貧條件使你的家庭人均收入發生變化了嗎?”的回答來測量扶貧效果,即被解釋變量。雖然以家庭人均收入變化測量扶貧效果只考慮了經濟效益而未兼顧生態效應,但現階段精準扶貧工作的重點仍然是減少家庭人均低收入人口數量,因此本文所設定的扶貧效果測量指標,是與當前精準扶貧的工作重點相一致的,被解釋變量的測量指標選取具有合理性。如表1所示,對上述問題的答案,本文將其記為 Y,并對其賦值 1、2、3、4 和 5,其分別表示“減少較多”、“有減少”、“沒有變化”、“有提高”和“提高很多”。
核心解釋變量。包括精準識別、精準幫扶、精準管理和精準考核,使用四個題項來測度,分別為扶貧對象確定的公平性、脫貧后仍然接受幫扶的情況、扶貧相關信息公示的情況以及扶貧對象對扶貧管理人員工作的滿意度(見表1)。對以上四個作為核心解釋變量的問題的答案,本文分別記為O1、O2、O3和O4。對O1賦值1 和2,分別表示扶貧對象確定的公平性為不公平和公平;對O2賦值1、2 和3,分別表示脫貧后仍然接受幫扶的情況經常有、偶爾有和沒有;對O3賦值1、2 和3,分別表示扶貧相關信息公示的情況沒有、偶爾有和經常有;對O4賦值0、1、2、3 和4,分別表示扶貧對象對扶貧管理人員工作非常不滿意、不滿意、一般滿意、比較滿意和非常滿意。
控制變量。從現實來看,扶貧效果還可能會受到戶主本人、區域客觀特征和區域主觀特征等多方面情境的影響,因此,本文把影響扶貧效果的其他因素作為控制變量,包括戶主稟賦、區域客觀特征和區域主觀特征等,如表1所示。其中,測度戶主稟賦變量的題項包括戶主性別(X1)、年齡(X2)及文化程度(X3)。測度區域客觀變量的題項包括家庭人均年收入(X4)、脫貧后又返貧現象(X5)和農民勞動技能訓練項目(X6),這些特征反映當地經濟水平、區域環境和資源條件,是制約扶貧工作進展的客觀因素。測度區域主觀變量的題項包括確定扶貧對象時群眾參與程度(X7)、扶貧干部每年進戶的次數(X8)和對當地脫貧致富的信心(X9),這些特征直觀地反映了當地扶貧過程中政策執行與群眾參與的現狀,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扶貧的最終效果。

表1 變量測度及描述性統計

續表1
本文以 Montalvo 等[1]、Grosh[5]和 Soriano 等[14]有關扶貧瞄準機制理論為基礎,參照趙武等[15]、鄧維杰[18]、黃承偉等[19]和宮留記[20]等的相關研究成果,設定如下精準扶貧模式對扶貧效果的影響模型:
上述模型中,Y 為被解釋變量扶貧效果。下標i 表示第i 個欠發達縣域的農戶。β 為待估參數。On表示“四個精準”扶貧的實施狀況;當n 取1 時,表示扶貧對象確定的公平性(精準識別);當n 取2 時,表示脫貧后仍然接受幫扶的情況(精準幫扶);當n 取3 時,表示扶貧相關信息公示的情況(精準管理);當n 取4 時,表示扶貧對象對扶貧管理人員工作的滿意度(精準考核)。Xji表示影響扶貧效果的其他因素。ε 表示殘差項。下標j 表示扶貧效果的第j 個影響因子(j 的取值從1 到K,且K 取正整數)。
OLS 回歸方法可用于從現有的數據估計模型中所包含的未知參數,并對模型中變量間的相互關系進行定量分析[21]。為此,本文選用OLS 回歸方法,來驗證精準扶貧模式對扶貧效果的影響效應,分析軟件為SPSS20.0,各變量模型的實證回歸分析結果,如表2 所示。本文以方差膨脹因子(VIF)值來檢驗各變量之間的多重共線性問題,由表2可見,各回歸模型中的VIF 最大值(Max-VIF)均低于2 的臨界值,說明各變量之間的多重共線性可以接受。
由表2的分析結果可見,核心解釋變量精準識別(見模型1)、精準幫扶(見模型2)、精準管理(見模型3)和精準考核(見模型4)的β 值均為正,且都達到了0.01 的顯著性水平,這說明本文選取的四個精準扶貧路徑對扶貧效果的影響是顯著的,且呈正相關關系。
從控制變量的角度來看,戶主稟賦和區域客觀特征均未通過顯著性檢驗,而區域主觀特征中各變量均通過顯著性檢驗,其可能的原因在于:(1)戶主稟賦方面。由于致貧多為因病等偶然性因素或先天因素所致,且因低收入人口以初中文化及以下學歷的農民為主,因此戶主稟賦可能與扶貧效果無關。(2)區域客觀特征方面。經濟發展水平較高區域的家庭人均收入越高,由于這些區域的大部分家庭的收入可能并不直接依賴于扶貧項目。同樣,當地勞動技能訓練項目直接受經濟水平等因素的影響,因此當地勞動技能訓練項目也可能與扶貧效果無直接關聯。(3)區域主觀特征方面。扶貧對象確定時群眾參與情況、扶貧干部每年進戶的次數和對當地脫貧致富的信心,能客觀地反映區域政策實施與群眾參與的現狀,因而這些特征與扶貧效果呈顯著的正相關關系。
如本文的文獻回顧所述,精準識別、精準幫扶、精準管理和精準考核四條精準扶貧路徑構成了精準扶貧總體模式,為進一步檢驗精準扶貧模式對扶貧效果的影響,本文進一步把所有變量同時納入,構建出總體模型5(見表2 的第6 列)進行實證回歸。模型5 中各變量的β 系數在1%或5%的顯著性水平上為正。對上述各模型結果的對比分析發現,雖然部分變量的β 系數或顯著性有所降低,但具有顯著影響效應的變量在總體模型中并沒有失去顯著性,本文所構建的精準扶貧模式對扶貧效果的影響模型得到了進一步支持。由于本文的實證分析樣本的廣泛性,且模型為預測模型,雖然表2 中各模型的R2 值相對較小[22],但上述模型的F 值均達到了0.01的顯著性水平,因此本文所構建的影響因素模型具有解釋力。

表2 精準扶貧模式對扶貧效果的回歸分析結果
與各地精準扶貧的蓬勃實踐相比,以往的研究偏重于對精準扶貧實踐經驗的定性描述,對精準扶貧與扶貧效果的內在影響機理的實證研究較為薄弱。本文實證研究了精準扶貧模式的內在構成,以及精準識別、精準幫扶、精準管理和精準考核對扶貧效果的影響。數據來自于浙江省26 個欠發達縣域157 個村1152 家農戶,研究方法上采用OLS 回歸分析法,這種方法比以往的定性描述方法更具解釋力。研究發現,精準識別、精準幫扶、精準管理和精準考核構成了精準扶貧模式,精準扶貧模式對扶貧效果具有顯著影響,區域主觀特征對扶貧效果也具有顯著影響,而戶主稟賦和區域客觀特征對扶貧效果的影響均不顯著。根據上述實證研究結論,本文提出如下三個方面的政策建議:
第一,加快推進傳統扶貧模式向精準扶貧模式轉型。本文細化出精準識別、精準幫扶、精準管理和精準考核的精準扶貧的具體路徑,研究結論豐富和實證支持了Montalvo 等[1]和左停等[10]所界定的精準扶貧內涵。建議加快推進傳統扶貧模式向以精準識別、精準幫扶、精準管理和精準考核為內容的精準扶貧模式轉型。在精準識別方面,應精準地識別與公平地確定扶貧對象,杜絕扶貧資源被精英捕獲的現象;在精準幫扶方面,應通過構建動態調整與多元化幫扶機制,消除扶貧對象對幫扶政策的“等、靠、要”心理,實現幫扶模式從普惠式向精準式邁進;在精準管理方面,應及時地對扶貧相關信息進行公示,提高扶貧信息的透明度,以發揮基層群眾在精準扶貧工作中的信息優勢;在精準考核方面,應以提高扶貧對象收入和滿意為導向,科學設定扶貧考核目標與指標,并強化考核實施的參與性和考核機制的動態性。
第二,著力促進精準扶貧各關鍵領域的機制協同。本文檢驗了四條精準扶貧路徑及其模式對扶貧效果的影響關系,四條精準扶貧路徑均顯著的正向作用于扶貧效果,是對Grosh[5]和黃承偉[19]等有關精準扶貧研究成果的拓展與實證支持。上述四條精準扶貧路徑互為支撐,其中精準識別是精準扶貧的前提,精準幫扶、精準管理和精準考核是精準扶貧的手段,扶貧效果是精準扶貧的目標。只有每個關鍵領域都精準,才能提升扶貧的整體效果。大水漫灌式扶貧既在一定程度上增加扶貧開發的成本,也弱化了扶貧工作的重點。建議相關部門應關注精準扶貧中的關鍵領域,明確靶向,實施精準滴灌和靶向治療,著力推進大水漫灌式扶貧向精準滴灌式扶貧轉型。
第三,充分激發扶貧相關部門的主觀能動性和群眾參與扶貧的內生動力。本文證實了區域主觀特征、戶主稟賦和區域客觀特征在精準扶貧中的作用效果,該研究結果不僅修正了Soriano 等[14]和宮留記[20]等有關精準扶貧模式的觀點,也是辜勝阻[23]等研究成果的應用和發展,從而澄清了扶貧相關主體在精準扶貧中的重要作用。建議推進扶貧相關領域的體制機制創新,構建相關政府部門、市場主體與社會群眾共同參與的協同扶貧治理機制,從而形成扶貧攻堅的強大合力;建立有效的扶貧工作激勵機制,激發各地、各級和各部門在精準扶貧工作的主觀能動性;正確處理好扶貧攻堅中外部支持與內生動力之間的關系,擺脫低收入群眾在意識和思路上的貧困,增強群眾戰勝貧困的信心,充分激發群眾自力更生的內生動力和自我發展能力,變輸血式扶貧為造血式扶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