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罩在牙科醫生頭上的毒霾

holiso

2016年10月的一天，在美國弗吉尼亞的一家醫療機構中，一名牙科醫生被診斷患有特發性肺纖維化（正式名稱叫“間質性肺病”，也就是肺間質出了問題）。當天的主治醫生說，之前他還接診了幾名患同類疾病的牙科醫生。這讓患病的牙科醫生立刻察覺到其中的異常，因為肺纖維化一般是由吸入粉塵所引起的，而他長期工作的牙科診所，干凈整潔、幾乎一塵不染。

醫生死于呼吸衰竭

這名患病的牙科醫生隨即致電美國疾病預防與控制中心，報告了他所發現的異常情況。接到報告后，美國疾病預防與控制中心立即前往醫院查看情況。他們收集了這家醫院從1996年到2017年間，共21年所有特發性肺纖維化的患者檔案，發現在總共894位患者中，有9人是牙科醫生或牙技師，患者的肺部均呈蜂窩狀改變，檔案記錄了患者的肺表現出不同程度功能性和纖維化損傷。牙科醫生或牙技師患病的人數約占總患者數的1%，美國疾控中心意識到這不是偶發現象，便立刻展開了全面調查。

1%這個并不突出的比例為什么讓美國疾控中心如此緊張呢？這是因為在總人口3.25億的美國，牙科醫生總數不到20萬，約占美國總人口的0.038%。但從該醫療中心的病患數據計算來看，牙科醫生患特發性肺纖維化的風險竟然是普通人的20多倍！那么，到底是什么讓牙科醫生成為該病的高發人群？如果是由牙科醫生工作中的某種物質導致患病，那就表明牙科診所存在重大的安全隱患。牙科醫生工作中，需要接觸的某種物質可能是導致這9人肺纖維化的元兇。9名患者中僅存活了2人，其中一名幸存者是在接受了肺移植后才存活下來，另一位幸存者是一名牙技師，他平時的工作是給牙科用具拋光并制作口腔模具。

診所空氣污染嚴重

硅肺是塵肺病的一種，也是一種肺纖維化病變，長期處于充滿粉塵顆粒的場所是主要致病原因。很難想象干凈整潔的牙科診所竟然是空氣污染嚴重的區域，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牙科人員經常暴露于傳染性物質、化學物質、懸浮微粒、電離輻射和其他潛在的有毒有害物質中，其中比較常見的是用于拋光牙科用具的拋光沙，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其粉塵是引發硅肺的元兇。在這次事件中，游離的二氧化硅也被認為是引起特發性肺纖維化的主要原因。美國疾控中心在調查中發現了一份相似的研究報告，其中記載了1994年到2000年間，在美國五個州中，共發現9例接觸二氧化硅的牙技師患有硅肺病，再次印證了拋光沙的危害性。

除了拋光沙，用于制作印模的材料也是粉塵的一大來源。調查發現，當患者需要制作假牙時，牙科醫生會制作牙齒和口腔軟組織印模，而制作印模材料所用的藻酸鹽和聚乙烯基硅氧烷是極細的粉末，在操作中很容易被揚起，造成粉塵污染。1988年，美國醫生對一名死于呼吸衰竭的老年牙科醫生的肺部組織進行了電鏡掃描，檢查結果發現在他的肺部組織中，存有牙科診所用到的藻酸鹽粉末顆粒，潛藏在牙科診所的危險粉塵被發現。但隨著調查的深入，一些很早之前就被認定的危險物質也出現在調查員的視野中。

肺纖維化

我們的肺和海綿一樣，內部充滿了許多叫肺泡的小泡泡。肺泡是人體進行氧氣和二氧化碳交換的場所，如果因為某種原因，肺泡里的空洞被纖維樣組織代替，就好像海綿的洞洞里面長滿了海草，那么用于氣體交換的空間就少了。過多的纖維組織增生還會讓肺間質硬化，失去延展性。如果肺纖維化過程一直持續，患者會因為得不到充足的氧氣，最后死于呼吸衰竭。

污染元兇不止粉塵

調查發現，一些牙科產品中竟然含有本應絕對禁止添加的石棉。石棉是纖維狀的硅酸鹽類礦物質的總稱，因為其具有很好的絕緣、隔熱和耐酸堿性能，被廣泛使用在建材領域。20世紀60年代，這種廉價、結實的防火材料被大量用于防火門、瓦片、天花板吊頂和石膏板夾層中。石棉的優點雖多，但它的針狀纖維極其細小，肉眼幾乎看不見，可以長期懸浮在空氣中。如果被人體吸入，這些細小纖維會在肺部沉積，持續對肺部造成傷害，導致肺部疤痕異常增加，最后造成肺纖維化。在口腔醫療領域，危險的石棉竟然出現在一種常見內襯材料的配方中。牙科醫生和牙技師需要使用鑄環來制作嵌體、牙冠、牙橋和可拆卸假牙。由于金屬熔化和模塑成型所需的熱量極高，因此耐熱阻燃的石棉便成為鑄環極好的內襯材料。牙科醫生和牙技師經常會在不通風的房間中使用這些石棉制品。如果不佩戴符合標準的呼吸器，釋放到空氣中的石棉就會很容易進入牙科醫生和患者的肺部，造成石棉肺、間皮瘤等疾病。

除了礦物粉塵外，牙科工作人員還會接觸到金屬微粒。在給患者修補牙齒時，牙科醫生常會用到銀汞合金的補牙材料，因為這種材料具有價格低廉、硬度高、制作容易、熱脹冷縮系數接近真牙等種種優點，銀汞合金已經在牙科領域被應用了150多年。銀汞合金在平時是相對安全的合金態，但在移除過程會大量釋放汞蒸氣。因此，面對移除銀汞填料的手術，牙科醫生都會做好萬全的防護措施。比如說，為去除殘留在空氣中的汞，除汞室多為獨立操作間，高速吸入器會盡量被安放在靠近患者口腔的位置?；颊弑仨毰宕髯o目鏡，鼻腔用單獨氧氣管呼吸，臉部涂抹專用的保護乳液，口腔放置吸唾器將患者的唾液及時抽出;醫生則需要佩戴能夠過濾汞蒸氣的呼吸面罩。任何環節出現差錯，都可能造成肺部吸入過量的汞蒸氣，嚴重情況下也會引起肺間質病變。在一些操作標準較低的牙科診所，醫生用鉆頭去除銀汞填料和手工打磨銀汞填料的過程也會讓操作室內的汞蒸氣過量。

可怕的金屬顆粒其實還不止一種。1996年，美國醫療中心曾對3名肺纖維化的牙科醫生進行了仔細研究，其中一名患者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當時這名患者已經以機械牙科技師的身份在牙科行業工作了11年，他的工作主要是制作鉆鉻鉬合金假牙。由于他從不抽煙，所以猜測他工作時接觸的粉塵是導致肺纖維化的主要原因。醫生通過激光探針質譜分析，在他的肺組織中發現了鈦、鈷和鉻，這一結果證實了此前醫生的猜測。對活檢組織進行掃描電子顯微鏡檢查時，醫生發現患者肺中有石英、氧化鋁、鈷鉻鉬合金碎片、銅、鎳和鈦，這些成分的來源正是牙科醫生平時要用到的拋光粉和制作假牙的金屬材料。如果當時的發現能夠引起足夠的重視，也許牙科診所后來就不會出現更多受害者，這不能不叫人惋惜。

（責任編輯：曹偉 責任校對：白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