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墨

4月25日至27日,第二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在北京舉行。如果說兩年前的2017年首次高峰論壇奠定了“一帶一路”的輪廓(即1.0版),這次最大的看點在于,它預示著“一帶一路”正式進入2.0時代。習近平主席在主旨演講中說:“面向未來,我們要聚焦重點、深耕細作,共同繪制精謹細膩的‘工筆畫,推動共建‘一帶一路沿著高質量發展方向不斷前進。”這意味著“,高質量”將是2.0時代“一帶一路”的一個突出特征。
不過,前路不會是一片坦途。自2013年提出以來,“一帶一路”雖然成績斐然,但質疑和挑戰從未間斷。升級“一帶一路”有助于緩解外部疑慮,也是其行穩致遠的內在要求。國際合作是“一帶一路”的內置基因,而任何一次合作的機遇與阻力,既與中國所面臨的整體外部環境相關,也與中國整體上的對外行為能力相關。“一帶一路”2.0時代將如何演繹,從剛剛結束的北京峰會可以窺見端倪。
與2017年的“一帶一路”峰會相比,這次峰會給外界最直觀的印象是“擴容”。2017年,來北京出席第一次“一帶一路”峰會的國家元首、政府首腦是28位,與會的副總理、外長以及部長級高官人數是206人。參加今年峰會的國家元首、政府首腦人數是37人,部長級高官人數超過360人。2017年,包括政府官員、國際組織代表、媒體記者在內的與會總人數是1200多人,這次是近5000人。
這一變化,首先反映了國際社會對“一帶一路”關注度的提高。如果這個倡議失去活力,就不會有更多的與會者齊聚北京。從另一個角度看,“一帶一路”峰會的擴容,也反映了中國國際話語權的提升。因為倡導國的努力,明顯沒有讓質疑和批評成為“最強音”。更為關鍵的是,國際社會對“一帶一路”認可度的提高。用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的話說,這是“鄭重地向這一合作倡議投下的信任票”。
如果說這些是2.0版“一帶一路”帶有底色性質的特征,那么更為核心的特征是“高質量”。首先是目標更明確。習近平在主旨演講中說,“一帶一路”目的是聚焦互聯互通,深化務實合作,攜手應對人類面臨的各種風險挑戰,實現互利共贏、共同發展。這一說法以前有所提及,但這次以中國國家領導人的表態的方式得到了強化。換句話說,作為倡導國,中國對“一帶一路”是什么的問題,給出了明確的定義。
其次是原則更清晰。“共商共建共享”原則,將在今后“一帶一路”的運作中得到更突出的體現,成為這一倡議的核心原則。這次北京峰會的分論壇,從首屆的6個增加到12個,涵蓋的議題更多、更具體。這既反映了“一帶一路”在走深走實,也是“共商共建共享”原則的具體體現。而且,經過幾年的發展,中國已經與相關國家在政府、企業、智庫、傳媒等層面,建立了多層次、多渠道的溝通交流平臺。
更為關鍵的是,國際社會對“一帶一路”認可度的提高。用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的話說,這是“鄭重地向這一合作倡議投下的信任票”。
再次是在方向上追求高質量。對比習近平兩屆“一帶一路”峰會的講話可以發現,這次最突出一個變化是,“高質量”被放在了更加優先的位置。習近平說,我們要努力實現高標準、惠民生、可持續目標,引入各方普遍支持的規則標準,推動企業在項目建設、運營、采購、招投標等環節按照普遍接受的國際規則標準進行,同時要尊重各國法律法規。某種程度上說,這是“一帶一路”升級最為鮮明的風向標。
這又引申出2.0版“一帶一路”的另一個特征,那就是更加強調“對接”。一方面是在“標準”上的對接。這一點尤為重要,因為近年來對“一帶一路”擔憂和質疑,來源之一就是外界尤其是西方國家認為中國在“輸出標準”。中國最高領導人在講話中強調“標準”,毫無疑問是中國誠意的體現。另一方面是與相關國家、區域和國際組織在發展戰略、日程上的對接。這既是為了進一步緩解外界疑慮,也是為了給“一帶一路”拓展發展空間。
從更宏觀的視角、更具體地回應外界的關切,是習近平主旨講話的一個突出特點。習近平在講話中以近三分之一的篇幅,闡述了中國將采取的一系列重大改革開放舉措。他在講話中提及的“擴大市場準入”“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增加商品和服務進口”、承諾“不搞以鄰為壑的匯率貶值”,建立“履約執行機制”等,與中美經貿磋商的議題“高度重合”。不難發現,這話的目標聽眾,不局限于北京會場。
習近平4月26日開幕式上發表主旨演講前數小時,美國總統特朗普在推特上稱,美中經貿談判進展順利,習近平主席將很快訪美。對于中美談判來說,這無疑是個利好的表態。但對于“一帶一路”,美國依然是目前最明顯,也是最能制造阻力的外部因素。與2017年首屆“一帶一路”峰會不同,這次特朗普并沒有派白宮官員與會。美國駐華使館發言人在峰會召開前的公開表態,依然是表示“嚴重擔憂”。
這兩年里,美國戰略界明顯加大了對“一帶一路”的關注,各種智庫發布的研究報告,在數量上遠超以往。這些報告有的是相對客觀的政策評估,但更多的是帶有戰略競爭視角的政策解讀和建議。比如美國新保守主義智庫“新美國安全中心”在2018年年底的報告中稱,盡管“一帶一路”倡議是為了滿足基礎設施建設需求,但它也在為塑造新的秩序奠定基礎,并且已經在以利己的方式破壞國際準則和基礎。
以戰略競爭的視角看待“一帶一路”,依然是美國戰略界的主流。事實上,這兩年來特朗普政府不僅一直在污名化“一帶一路”,還不遺余力地打壓伙伴和盟友的參與意愿。特朗普本人就曾威脅稱意大利將為參加“ 一帶一路”的“ 任性”付出代價。毫無疑問,這樣的政策傾向,更可能讓美國戰略界戰略競爭視角的研究轉變為具體的對抗性政策。從這個意義上說,“一帶一路”進入2.0時代,美國的回應很可能會持續加碼。
2018年10月,特朗普政府宣布成立聚焦基礎設施建設的“美國國際開發融資公司”,并為其注資600億美元。據報道,這個機構將在今年年底正式開始運作。此外,美國與澳大利亞、日本、印度、加拿大以及部分歐洲國家,針對“一帶一路”的政策協調,去年開始變得更為活躍。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即特朗普政府在美中貿易上達成“休戰”之后,把“一帶一路”作為新的博弈點,作出更具體、更強勢的戰略回應。
外部環境的變化,是“一帶一路”的另個挑戰。中國與參與國外交關系的波動,以及參與國內部政府更迭,都有可能反映到“一帶一路”的合作上。比如,參與了首屆峰會的土耳其,這次之所以缺席,與中土外交關系遇挫不無關系。印尼總統佐科·維多多沒有現身北京會場,而是派出了副總統優素福·卡拉。重要原因在于,“一帶一路”在4月結束的選舉中成了“選舉議題”。
參與國國內政治變化對“一帶一路”的影響,在斯里蘭卡、巴基斯坦、馬來西亞的選舉中都有不同程度的體現。在未來“一帶一路”的合作中,這樣的政治影響將長期存在。但另一個不容忽視的政治影響是民粹主義的擴散。由于“一帶一路”參與國絕大多數是發展中國家,與美歐對“戰略”敏感不同,這些國家對主權更為敏感。在民粹主義思潮的作用下,“經濟主權”很容易成為選舉政治中的“百搭牌”,從而放大“一帶一路”的負面影響。
最根本的挑戰還是來自實踐。從中國角度來說,“一帶一路”是全新的事物,沒有可直接參照的藍圖。這個倡議不同于現實中存在的軍事、安全同盟,也與已經非常成熟的自貿協定不完全一樣。升級后的“一帶一路”,在夯實基礎設施建設這個基石的同時,將會更加注重“軟基建”的建設,比如加強海關、稅收、審計監察的合作以及談判自貿協定等。這些在實踐中如何操作,將是對中國整體外交行為能力的巨大考驗。
第二屆“一帶一路”峰會的擴容,本身就彰顯了其發展潛力。某種程度上說,“一帶一路”已經成為目前推動全球化的一面旗幟。沒有對全球化趨勢的認可和訴求,就不會有這個倡議 “朋友圈”的擴大。而縱觀18世紀60年代第一次工業革命以來的歷史,只有在世界范圍內大國間發生大規模戰爭的情況下,全球化的進程才被徹底阻斷。在大國間戰爭不可想象的思維邏輯下,從全球化中獲得發展紅利的思維就不會消失。這是“一帶一路”最為根本的潛力之源。
歐洲態度的變化,是預判“一帶一路”潛力的一個重要指標。
“我們要促進貿易和投資自由化便利化,旗幟鮮明反對保護主義,推動經濟全球化朝著更加開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贏的方向發展。”習近平主旨演講中的這句話,可謂精準把握了歷史趨勢和現實政治。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兩年多以來,特朗普政府在貿易保護主義上的政策行為,不僅沒有逆轉全球化趨勢,反而正在遭遇越來越多國家甚至是盟友的或明或暗“反彈”。從這個意義上說,“一帶一路”的參與國也是在對逆全球化投下不信任票。
外界普遍注意到,這次北京峰會上,瑞士成為繼意大利、盧森堡之后又一個與中國簽署“一帶一路諒解備忘錄”的歐洲發達國家。歐洲態度的變化,是預判“一帶一路”潛力的一個重要指標。作為首個加入“一帶一路”的七國集團國家,意大利曾遭到德國、法國的阻撓。但情況正在發生變化。出席這次北京峰會的德國聯邦經濟部長阿爾特邁爾表示,歐盟內幾個大國想通過集體形式,簽署“一帶一路”合作備忘錄,而不是以單獨的雙邊形式與中方展開合作。不難看出,歐盟的“反對”已不是倡議本身,而是參與方式—不能影響歐盟團結。
德國在態度上的微妙變化,很可能是整個歐盟政策轉向的前奏。與意大利總理孔特一起出席這次北京峰會的經濟發展部副部長杰拉奇,在談到加入“一帶一路”的阻力時說,“作為一個主要國家,就要發揮引領作用,而不能被牽著走。”尤其一提的是,他提到了當初英國率先加入亞投行時所受到的批評。而事實證明,英國引發了更多歐洲國家的跟進。從“一帶一路”的升級來看,亞投行的成功案例,很可能在“一帶一路”上得到復制。
當年奧巴馬政府阻撓盟友加入亞投行沒有成功,如今特朗普政府以恐嚇的方式施壓盟友與“一帶一路”保持距離,看上去也不很奏效。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網站4月19日的一篇文章稱,美國的決策者應該調整美國的戰略,努力推動合作和多邊化,并推動與中國的良性競爭。美國戰略競爭中“良性競爭”的色彩越濃,“一帶一路”的阻力就會越小。隨著“一帶一路”的走深走實,美國態度的轉變至少是微調,不是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