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蘭親密關系與性教育課程探析

謝醒瑤　賈瑞棋　郭麗娟

[摘要]英國全國劃分為英格蘭、威爾士、蘇格蘭、北愛爾蘭四部分，而英格蘭作為英國中央政府比較直接行使權力的區域，使得探究英格蘭的RSE課程更能直觀反映當前英國中央政府所推行的性教育。本文通過對英格蘭地區RSE課程產生的背景、目標、內容、實施路徑進行梳理和探析，得出英格蘭的RSE課程是全面型的親密關系與性教育課程，是一種在尊重學生主體性基礎上的賦權型的親密關系與性教育。

[關鍵詞]親密關系與性教育；賦權；英格蘭；RSE課程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2684（2019）06-0008-05

RSE（Relationships and Sex Education）課程是英格蘭的親密關系與性教育課程，它以處理親密關系為教學重點，內容主要涉及性生理、性心理和性道德三方面的教育。性生理教育包括向學生講解人體結構、生殖過程、人的身心發展規律、性取向、性快感、性傳播疾病（預防性傳播疾病和如何避孕）的知識。性心理教育包括培養學生的自我意識和情緒管理，引導學生認識同性、兩性的特征及培養學生人際交往的能力。性道德教育旨在幫助學生建立批判性思維，形成對性的正確態度和價值判斷。

一、RSE課程產生的背景

1945年，英國中央健康教育委員會（CCHE）第一次在英格蘭開設性教育課程。2017年3月，性教育成為英格蘭公立學校的法定課程，英格蘭學校性教育的曲折法定之路至此已走過七十多年的歷程。20世紀六七十年代，英國受性解放運動的影響，開始了“無指導的性教育”，性教育的缺失與混亂讓英國成為歐洲少女懷孕率最高的國家。因此，英國《1988年教育改革法》在設計國家課程時，便將人類生殖及青春期等方面的內容融入科學課中，在1993年的《教育法》（Education Act）中，英國政府首次將艾滋病內容從科學課程中移除，劃定了人類生殖教育與性教育之間的明確界限，即性教育不再是科學課程的一部分。在1996年的《教育法》中，第一次將性教育和宗教教育一起列為“基礎課程”的組成部分，將有關艾滋病的教學作為每所公立學校進行性教育的最低要求，是英格蘭每個11-16歲學生的法定權利。

2000年，英國頒布并實施《學習和技能法案》（Learning and Skills Act），重申了1996年法案的規定，要求英國政府必須出臺有關性教育的課程指南，地方當局應按照課程指南為所有公立學校的學生提供適宜的性教育。同年，英國教育與就業部（DFEE）頒布了性與關系教育（SRE）課程指南（Sex and Relationships Education Guidance），該指南為教師和相關人員提供了性教育的方向及教學策略，旨在提高英格蘭性教育的質量，除了性生殖內容，指南還重點強調了家庭和婚姻的重要性。

隨著科技時代的到來，網絡色情和網絡安全隱患給兒童和青少年帶來了巨大的沖擊。早年間的性教育指南顯然已經不能滿足學生的需要，BBC知名節目《廣角鏡》調查的數據顯示：多數學生并未接受有效的性教育，僅有13%的LGBTQ青年人接受過有關同性關系的教育；在學校的性教育過程中，有四分之三的學生沒有接受過性同意的教育（Consent education），至少95%的學生沒有接受關于LGBTQ群體關系的教育。在英格蘭，18歲以下青少年對其他未成年人實施性侵的報告從2013～2014年度的4603起上升至2016～2017年度的7866起，增幅達71%……面對如此境況，年輕人、家長及相關利益團體呼吁政府解決當下危機，改革落后的性教育。

2017年4月27日，英國政府出臺了《兒童與社會工作法》（Children and Social Work Act）。該法案要求英格蘭所有公立學校、學院和獨立學校教授親密關系與性教育課程（RSE課程）。法案還規定，政府有權制定法律，要求包括特許學校在內的所有學校教授個人、社會、健康教育（PSHE）課程。

2017年12月19日，政府出臺了RSE課程大綱，并計劃于2019年秋季在英國全面上線。在小學階段，法案要求學校對所有學生提供“親密關系教育”，重點是幫助學生建立健康的人際關系和保證學生的安全。在中學階段，公立學校要全部開設“親密關系與性教育”（RSE）課程，側重教授學生有關性關系和性權利的知識。同時，學校可以靈活調整性教育的實施途徑，有宗教信仰的學校可依照其信仰進行教學。但即使大部分中小學都必須開設RSE課程，法案也依然保留了父母拒絕其子女接受性教育的權利。當然，學校在開RSE課程前夕需要對其教學目標及內容做出明確闡釋，以便家長同意子女參與學習。

二、RSE課程目標及其內容

（一）RSE課程的目標

當前英格蘭的性教育目標秉持著杜威為代表的進步主義教育理念和斯賓塞提出的“為未來生活準備”的理念。所以，在設計課程目標的時候，弱化以往過度強調的“性危險論”和重視生殖教育的傾向，更加注重學生的實際需要和感受，強調以學生為本。英格蘭小學階段的RSE課程目標是以兒童為主體，在尊重學生的基礎上充分發揮教師的主觀能動性，培養學生的信心和責任心，發揮他們的能力，為未來的成年生活做準備。

英格蘭中學階段的RSE目標是賦予所有學生接受性教育的權利（無論其性別、種族、信仰、能力或是否殘疾），向學生提供積極和多元的性知識和性觀點，并鼓勵自我接納；教師需尊重學生的各項權利，禁止教師灌輸個人主觀的價值傾向；使用主動學習方法和參與式技巧，確保兒童和青少年對媒體中的性消息形成批判性認識；培養學生的自尊心、認同感、性別意識以及處理人際關系的方法，為成為正義而負有責任感的國家公民做好準備。

（二）RSE課程的內容

政府規定學校應教授與兒童年齡、宗教信仰和文化背景相適宜的內容，學校要根據學生的年齡及其所處關鍵階段開展親密關系與性教育。英格蘭RSE課程的主要內容詳見表1。需要說明的是，在英國，課程代表著每個學校的“臉”，意味著性教育教學是多樣的，學校可根據自身的校園文化開發內容豐富的校本RSE課程，但公立學校必須在法案的框架下進行設計。

在小學的關鍵階段一（key stagel），學生需要了解男女兩性的身體特征，認識兩性之間生理的差異，樹立保護自己身體權的意識。世界衛生組織將青春期的年齡段定為10～20歲，而英格蘭的小學在關鍵階段二（key stage2）會普遍提前介紹有關青春期的生理、情感和態度變化，做好讓學生迎接青春期的準備。此外，兒童期還需要進行人際界限的學習，所謂界限就是彰顯自己的主權，在學習中了解自己的需求，讓學生意識到自己有表達“是或不是”“要或不要”“愿意或不愿意”的權利，以此形成互信互重的良好人際關系。

在中學階段（key stage 3～4），此階段的性教育是包括性生理、性心理、性道德的全面型性教育。學生在此階段會系統學習人體生理知識。值得注意的是，課程內容從以往側重生殖知識轉向側重教授性同意原則，賦予學生為自己身體做主的權利，學生通過RSE課程的學習，能對當下情況做出道德判斷，建立自己的道德和價值觀框架，做出對雙方都無傷害的決定，從而培養學生的責任意識。

高年級的RSE課程在保留原有的性教育內容的基礎上增加了認識和理解LGBTQ群體、如何應對校園欺凌與網絡欺凌等內容，旨在幫助學生消除和打破對少數群體的歧視與偏見，教會學生在網絡化和數字化的時代下運用恰當的手段保護自己。同時，正視友誼和家庭的價值是學生理解自己和他人的基石，RSE課程認為只有知識是不夠的，培養聆聽、談判和決策等技能才意味著年輕人未來更能承擔責任并享受性與感情的樂趣，避免性關系的不良后果，而這一切的最終目標是為成為一個身心健康的英國公民做好準備。

三、RSE課程的實施及其評價

（一）RSE課程實施的途徑

1.設置專門性教育課程

把RSE課程單獨成科進行教學，教師根據教學計劃和安排對學生進行有針對性的授課。

2.將性教育課程內容與其他科目相結合

這種途徑主要以滲透和跨學科兩種方式進行，滲透方式是將RSE課程分散成一個個獨立的單元，將這些單元設置到其他課程中。跨學科的方式是各科教師經過認真準備，將性教育的內容融入其他科目中。英格蘭中小學普遍開設PSHE（Personal，Social，Health and Economic）課程（包括個人教育、社會教育、健康教育和財經教育四大部分），RSE課程是PSHE課程的分支，但它們之間并無主次和等級之分，相反，在涉及個人、社會、健康教育時都可以滲透親密關系與性教育的內容。RSE課程還能和公民教育、科學、歷史、宗教科目相結合進行教學。例如，教師在科學課上講解人類的性器官和性生殖，在公民教育的課堂上與學生探討人的性權利與個人所承擔的義務，在宗教課程中引導學生感悟生命的意義和體悟道德的價值等。這種與其他科目相互融合的做法常需要與其他學科教師的合作，分享課程資源，同時教師需要在主體課程中有效地體現性教育內容。

3.將網絡和媒體作為性教育課程的補充手段

隨著教育技術的普及，教師能夠運用英國多家性教育組織（如英國性教育論壇、石墻組織等）開發的教學資源進行授課，這些形象生動的圖片、動畫、電影、紀錄片成了課堂中重要的性教育輔助工具，為RSE課程的開展提供了便捷的渠道。

4.舉辦豐富多彩的社區及課外活動

學習親密關系與性教育的場所不僅局限于教室，學校還會不定期地開展豐富多彩的課外活動和午間活動來滲透性教育。除了舉辦班級聚會、化裝舞會等社交活動外，學校還會請女性宇航員、消防員、航海員等進校與學生（通常是關鍵階段一的學生）交流，以此來打破學生的性別刻板印象，切實將性教育教學與社會生活結合起來。

（二）RSE課程的實施方法

RSE課程在課堂中的實施方法比較多樣，主要有教師講授（根據案例、故事、影片等開展教學）、討論、角色扮演、小組學習等方式，中學階段還加入了辯論。之所以不在小學階段開展辯論，是因為小學生的抽象思維尚未完全形成，學生會以贏得對方為最終目標加固頭腦中的觀點而忽略了問題本身的復雜性，容易出現群體極化（group polarization）的現象。此外，RSE課程在教學操作中提倡運用主動學習法（active learning works）以此培養學生的知識、技能、情感、態度和價值觀，主動學習法背后的原理在于學習過程的一系列不同環節，主要有五個環節：當前行為、想法和感受（Do）一反思/思考（Reflect）—實踐/活動（Practice）—學習（Learn）—制定積極現實的計劃（Plan）。具體操作案例如下：

例如，教師準備讓學生進行一個決策練習，教師給出案例由學生來決定這個年輕人可能采取的行動過程。

案例：羅茜和保羅已經一起外出了大約四個月。羅茜想和保羅發生關系，但保羅沒有準備好。羅茜對保羅很生氣，老是問他出了什么事。她擔心他可能不喜歡她。

在給出案例后，此活動分小組進行。每個小組一起思考問題的答案，然后學生聚在一起反思這些方案，并討論他們的想法。

這時，教師需要引導學生思考可能會出現的一系列問題。具體如下：保羅會有什么感覺？保羅可能在想什么？保羅會做什么？后果可能是什么？羅茜會有什么感覺？羅茜可能在想什么？羅茜會做什么？后果可能是什么？

a.回答

學生：我們認為，如果保羅沒有準備好，他不應該與羅西發生性關系。

b.反思

老師：是什么讓你認為這是正確的決定？

學生：我們考慮過其他方案，但我們認為最重要的是他遵從了自己內心的感受。

c.練習

老師：當還有其他選擇的時候，你是如何得出保羅想要做的才是最重要的？你有沒有想過其他的選擇？

學生：雖然這可能很難，因為他認為他的女朋友可能會甩掉他，但我們認為如果羅茜不尊重他，那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一段很好的戀情。

老師：你覺得保羅怎么跟羅茜談這件事？

學生：他應該告訴她自己的感受，并確保她知道這是因為他還沒有準備好做愛，并確保她知道這不是因為他不喜歡她。

d.從活動中學習并應用

老師：如果將來在座的各位處于羅茜或保羅的境地，你們會怎么做？

學生：確保和對方交談，并說出對方的所思所想，試著確保互相理解和溝通，才能更好地解決問題。

學生：需要讓明白，愛與友誼不一定要通過性來表達。關鍵是彼此的尊重和信任，聆聽對方的心聲，不強迫對方做他不喜歡的事。

……

e.說或寫出處理相關情況的方案

在親密關系與性教育課程中運用主動學習法，首先，能夠讓學生有機會形成批判性思維能力和自我反思能力，能自己做出決定、達成共識或得出不同的意見，培養其解決問題的能力。其次，能培養人際交往技能，在活動中通過團隊合作、傾聽和集體交流提高個人技能。再次，學生能根據自身情況表達“拒絕”或“同意”，能對發生的情況做出道德判斷，并根據具體情況采取行動，而不被他人所強迫。最后，作為個人和各種團體（包括家庭、班級、社區等）成員，學生能扮演積極公民的角色，以便未來能負責任地工作。

（三）對RSE課程的評價

1.RSE課程是全面型的親密關系與性教育課程

英國是一個有著經驗論傳統的國家，其文化充滿了濃厚的人文主義氣息，這種思想的著眼點是人，關注人的需要，注重人的利益和進步，注重教育在人成長中的作用，并將人的全面發展作為教育的終極目標。

放眼整個歐洲的性教育，倡導的性教育理念也是責任、平等與尊重，滲透著一種強烈的人文關懷。英格蘭的性教育涵蓋性生理、性心理、性道德教育，是一種全面型的性教育，且根據已有證據，全面型的性教育是當前對青少年兒童成長最有利的性教育模式，它反對傳統對學生進行性壓抑和說教式的性教育，倡導以學生為主體，照顧學生的實際需求，旨在幫助學生更好地“成長”。

2.RSE課程是賦權型的親密關系與性教育課程

賦權是一種參與的過程，是將決策的責任和資源控制權授予或轉移到那些即將受益的人的手中。從廣義上來說，賦權是選擇和行動自由的擴展，它意味著增加對影響生活的資源和決策的權力和支配能力。賦權乃是個人、組織與社區借由一種學習、參與、合作等過程或機制，獲得掌控自己本身相關事務的力量，以提升個人生活、組織功能與社區生活品質。

在個人層次上，賦權的過程是：學習決策技巧，運用與管理資源，與他人合作共同完成目標。賦權的結果是：獲得控制感，批判意識（對社會政治環境），參與行為。我國學者方剛認為，賦權型性教育與全面型的性教育所遵循的理念相似，都以增能為目的，以實現自我的發展為目標。英格蘭RSE課程尊重學生的性人權，反對性規訓，在性教育的過程中也重在對學生進行“賦權”，以培養身心健全的學生，通過賦權的性教育，學生才會更有自信地面對未來生活的種種可能。

四、結語

英國在20世紀開展的守貞教育和性危險論導向的性教育并未取得良好的成效，自1999年實施的降低青少年懷孕戰略計劃也宣告流產，至此英國痛下決心在各個領域做出調整，經過相關利益集團多年的博弈，RSE課程終于取得了法定的地位，可以說這是英國性教育的里程碑。但由于師資的短缺，各地區及學校的性教育實施狀況情況不一，教學質量目前難以保證，同時如何解決家校的矛盾也是當前面臨的難題。性教育當中存在的問題已不僅僅是教育問題，更是一個社會問題，需要多方的共同努力才能確保RSE課程在未來有效實施。

采他山之石以攻玉，納百家之長以厚己。我國中小學性教育政策的落實同樣遇到多方的困難與挑戰，探尋英格蘭在性教育領域中的改革經驗與教訓，同樣能為我國性教育實施中出現的問題提供一些思路與啟示。

注：本文為作者在第一屆賦權型性教育研討會上的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