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東畬語使用制約因素及畬語保護的對策研究

陳麗冰

（寧德師范學院，福建·寧德 352100）

畬族是中國一個古老的少數民族，祖居地相傳是廣東潮州鳳凰山，因戰事和農事不斷地遷徙，一部民族的歷史就是一部遷徙史。福建和浙江是畬族人口分布最多的省份，此外還分布在江西、安徽等省。閩東地區是全國畬族的主要聚居地。

21世紀初至今，畬族語言研究在內容上開始重視畬語本體的研究和探討，近年來，對畬族語言的研究開始探討畬語使用、畬語與漢語的接觸以及畬語內部變化等。特別是關于畬族民眾的語言生活現狀的調查，對廣東畬語使用調查的有王遠新 （2004年）[1]，林倫倫、洪英 （2005年）[2]，陳淑環、盤文偉（2013年）[3]等。對浙江畬語使用現狀進行調查的有雷艷萍（2012年），對浙江武義縣柳城下湖畬族村進行個案調查[4]。對福建省的畬族語言的使用情況的調查有林清書（2008年）[5]、趙峰 （2009年）[6]以及陳麗冰 （2016年）[7]等。他們的調查和研究，讓我們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到作為人口較少的畬族語言的使用情況、瀕危程度。福建省寧德市是畬族主要的聚居地，其畬語使用特點具有代表性，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我國畬語使用的基本現狀和發展趨勢。

一、閩東畬語使用的影響因素分析

陳麗冰[7]（2016年）對閩東的福安、霞浦、蕉城三個縣市的12個畬族聚居村落的畬族民眾進行371份（有效問卷數）問卷的調查，在此基礎上，本文對這371份調查問卷運用統計學的方法，重點分析影響閩東畬語使用情況的制約因素。

（一）樣本基本情況

本次371份的問卷，調查對象是閩東區的福安市、霞浦縣、蕉城區三縣市的畬族民眾，調查地點上主要選擇畬族相對聚居的村落，男性的調查對象207個，女性164個，男女比例為1.26：1。問卷的年齡段設置6個，間隔10歲為一個年齡段，但20歲以下的只設一個年齡段，60歲以上的設為一個年齡段。問卷中畬族民眾的職業分為務農（或無業）、學生、公務員、公司職員（或工人）、其他五類。文化程度分為文盲、小學、初中、高中（含中專）、大專及以上5種。

（二）不同年齡段的人群掌握語言的情況

我們把掌握語言的程度分為5個等級，如果掌握的程度為“非常熟練”“熟練”，就定義為能夠熟練掌握某種語言；如果掌握的程度為“一般”“能聽懂但不會說”“聽不懂也不會說”，就定義為不能熟練掌握某種語言。調查不同人群語言掌握情況，包括熟練掌握畬語、熟練掌握漢語方言（本文所指漢語方言均指所在地的漢語方言，如福安畬族民眾掌握福安方言）、熟練掌握普通話的情況。

表1：不同年齡人群語言掌握情況（人數、占比）

表1的分布情況說明：年輕的受訪者，熟練掌握畬語的比例較低；年齡越高的受訪者，熟練掌握畬語的比例越高。而普通話的掌握情況則與畬語相反，越年輕的受訪者，熟練掌握普通話的比例越高，年齡越高的受訪者，熟練掌握普通話的比例則大幅下降。這說明閩東畬族民眾掌握畬語的熟練程度與說話人的年齡成正比，掌握普通話的熟練程度與說話人的年齡基本上成反比，而對當地漢語方言的掌握程度與說話者的年齡關系不是太大。

（三）語言掌握程度與文化程度的關系

表2：語言掌握程度與文化程度的關系（人數、占比）

表2的分布情況說明，文化程度越低的受訪者，普遍熟練掌握畬語的比例較高；隨著文化程度的提高，熟練掌握畬語的比例略有下降，普通話反之；隨著文化程度的提升，能夠熟練掌握普通話的比例也在逐漸升高。調查數據表明，對當地漢語方言的掌握程度與說話者的文化程度關系不明顯。

（四）不同性別人群掌握語言的情況

表3：不同性別人群掌握語言的情況

調查數據說明，閩東畬族民眾對語言掌握的熟練程度與性別的關系不大，沒有明顯的差別。

（五）畬語熟練程度與語言感情態度

在本次調查的371名受訪者中，對畬語的掌握程度，分別為127人（占比34.2%）“非常熟練”，150 人 （占比40.4%）“熟練”，66人（占比17.8%）“一般”，19人 （占比5.1%）“能聽懂但不會說”，9人（占比2.4%）“聽不懂也不會說”。

表4：畬語熟練程度與語言感情態度

針對不同畬語掌握程度的被調查者，分析了他們對待上表畬語、普通話、漢語方言的感情態度，其分布情況說明，對畬語掌握程度越高的人群，越認為畬語最親切；在完全不會畬語的被調查者中，僅有11.1%的人認為畬語最親切；能夠非常熟練地掌握畬語的，有86.6%的人回答“畬語最親切”。

調查數據表明，對畬語掌握程度越低的被調查者，越傾向于覺得普通話最為親切：“聽不懂也不會說畬語”的被調查者中，66.7%認為普通話最親切；“能聽懂但不會說”畬語的被調查者中，57.9%認為普通話最親切；而對畬語掌握程度為“非常熟練”的被調查者中，僅有5.5%認為普通話最親切。

以上說明閩東畬族民眾對畬語的感情態度與對畬語的熟練程度成正比，對普通話的感情態度與對畬語的熟練程度成反比。認為當地漢語方言最親切的比例比較低，持無偏好的比例也比較低。

（六）對畬族人不會說畬語的態度調查

根據數據統計，在本次調查的371名受訪者中，有277名被調查者（占比74.7%）能夠熟練掌握畬語，而94名被調查者（占比25.3%）不能夠熟練掌握畬語。

表5的分布情況說明：畬族民眾對畬族人不會說畬語的態度（即對母語的忠誠度）與他的熟練掌握畬語程度有關，而熟練掌握的程度與年齡成正比（見表1的數據），不能熟練掌握畬語的人群多數是年輕人，他們的心態更開放，對語言轉用者持更寬容的態度，采取無所謂的消極態度的比例明顯提高。熟練掌握畬語的被調查者中，有28.9%對該現象持“無所謂”的態度；在不能熟練掌握畬語的被調查者中比例明顯升高，為46.8%。

表5：對畬族母語忠誠度的調查

（七）對下一代母語學習的態度調查

在對畬族下一代學習畬語的態度調查中，無論被調查者自身是否熟練掌握畬語，大部分都對下一代學習畬語持積極態度：在熟練掌握畬語的被調查者中，認為“非常希望”和“希望”的累計占比87.3%；而在不能熟練掌握畬語的被調查者中，認為“非常希望”和“希望”的累計占比為79.8%。

閩東畬語使用的影響因素是多維的、復雜的，以上只是從兩個方面分析畬語使用的影響因素，一是分析畬語、漢語方言、普通話的語言掌握程度與年齡、性別、文化程度的關系，二是分析畬語熟練程度與對母語的感情態度、忠誠度、下一代學習母語態度的關系。

表6：對下一代母語學習的態度調查

二、閩東畬語使用得以保留的原因及前景分析

（一）相對聚居是閩東畬語使用的客觀條件

畬族的居住格局會影響到畬族語言與文化的傳承，閩東是全國畬族的主要聚居地，在居住格式上是“大分散，小聚居”，存在著不同程度的聚居、散居、雜居。根據賴艷華（2009年）的研究，在閩東地區，福安的交溪流域，蕉城、霞浦、福鼎沿海地帶以及古田縣的古田水庫周邊是畬族較為聚居的區域，但將近一半的畬族人口雜居于閩東其他各個漢族行政村[8]。

本次調查問卷是以閩東畬族聚居村落的調查數據為依據，多數選擇純畬族村落或漢族人口比例較少的畬族村落作為調查地點，未調查畬族散居或雜居地畬語使用的情況。陳麗冰（2016年）調查了閩東畬族聚居村落社交場合畬語使用情況，對在市場、在村委會辦事、平時聊天、干活或工作、進行民族活動等5種場合使用畬語的情況進行調查，調查數據表明，閩東畬族民眾在村委會辦事情和參加民族活動這兩個場合，使用畬語的比例最高[7]，這主要是因為在閩東地區，一般是在畬族聚居村落才會經常舉辦民族活動，村委會才會配有本族的村委會干部。

相對聚居才能為畬語的使用提供客觀的條件。如果是在散居和雜居的村落，畬族民眾長期處于漢文化的包圍圈，畬語更是弱勢語言，使用本族語的人群、掌握母語的比例、具有雙語能力的比例大大低于聚居村，實現語言轉用的人群比例會大大提高，所以相對聚居是閩東畬語使用的重要客觀條件。

（二）家庭內部使用畬語是畬族母語能夠保留的最后堡壘

根據陳麗冰（2016年）對閩東畬族聚居村落家庭語言使用情況的調查數據，在家中，只用畬語、只用漢語（包括漢語方言和普通話）、用畬漢雙語進行交流的比例分別為45.8%、8.1%、46.1%，說明在閩東畬族聚居村落，接近一半的畬族家庭會使用到畬語。但是，20歲以下的青少年以上比例分別為18.4%、23.0%、58.6%。20歲以上的成年人以上比例分別為54.2%、3.5%、42.3%[7]。這一組數據的對比，讓我們對畬語將來能否在家庭中長期使用充滿擔憂。現在，隨著年輕父母文化程度的提高、普通話的推廣以及畬漢通婚的普遍，畬族民眾越來越多的年輕家庭是以漢語（方言或普通話）作為家庭主要使用的語言。青少年會講畬語的比例、具有雙語能力的比例大大低于成年人，畬族下一代越來越多的青少年放棄了母語，實現了語言轉用。我們知道，家庭往往是母語使用的最后堡壘，如果年輕的畬族家庭內部更多地選擇漢語方言或普通話作為交流的語言，那么母語的傳承前景堪憂。

（三）閩東畬語使用的前景不容樂觀

對人口偏少的少數民族而言，母語的保持與本族人對母語的感情態度，對母語的忠誠度這種主觀因素有關。本次調查表明閩東畬族民眾對畬語的感情態度與對畬語的熟練程度成正比，畬族民眾對母語的忠誠度與他的熟練掌握畬語程度有關，熟練掌握程度又與年齡成正比。不能熟練掌握畬語的民眾對“畬族人不會說畬語”持消極的“無所謂態度”的比例高達46.8%，越來越多的青少年不會說母語了，離開母語環境外出打工謀生計的畬族人越來越多，雖然短期內不會出現語言替換現象，但閩東畬語使用的前景不容樂觀。

三、對閩東畬族語言保護的幾點措施

（一）開展對閩東畬語的基礎性調查研究工作

1.開展閩東畬語使用情況的調查

閩東是全國畬族的主要聚居地，但是對這個地區目前尚未開展大規模的語言調查，包括畬語使用人群，母語習得途徑，母語、當地漢語方言和普通話掌握的程度，雙語能力，使用畬語的場合，語言態度等，要通過調查了解聚居、散居、雜居條件下使用語言的特點。

2.開展閩東畬語的語言本體研究對畬語的語音、詞匯、語法進行調查與描寫，出版有關閩東畬語的描寫性專著，編寫閩東畬語辭典，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研究畬語與所在地漢語方言的語言接觸特點。

3.建設閩東畬族語言口傳文化有聲數據庫

要在廣泛收集閩東畬語的諺語、歇后語、歌言、民間故事等的基礎上，運用現代化的多媒體技術進行錄音錄像，建設閩東畬族語言口傳文化有聲數據庫。

（二）地方政府要采取切實有效的針對性措施保護畬語

對畬語的調查、記錄、描寫、整理和保存，需要有語言學家及相關學科專家的參與，但畬語的使用離不開語言使用者的配合，更離不開政府的政策和財政支持。地方政府應該采取務實的，有針對性的保護措施，在政策、經費、文化建設等方面加以支持和管理，應該逐步建立政府主導、專家參與、民眾自覺的互動機制。

1.政府出臺保護條例

《寧德市畬族文化保護條例》2017年7月1日起開始實施，這是寧德市政府從立法層面上對畬族文化開展保護的一個重要舉措，將有利于對畬族傳統文化的全方位保護。

2.要整體保護畬族文化

寧德市政府非常重視對畬族文化的搶救、保護和傳承工作，但這是一項長期的、系統的工程，只有打造本民族的與當地社會經濟發展相適應的文化品牌，只有越來越多的民眾意識到民族傳統文化帶來的巨大價值，包括語言在內的珍貴的文化遺產才能在人們心目中有分量，有了文化的自信，才能真正地珍惜并自覺地保護，單靠被動的、封閉的、保守的保護措施難以達到預期的目的。

在閩東畬族聚居區也有一些畬村，對本民族的傳統文化的保護和傳承非常重視，政府部門應該從宏觀上整體考慮閩東地區畬族文化生態保護區的建設，注重畬族人文生態的完整性、延續性，這樣才能為畬語的使用提供客觀的環境。畬族聚居村落是閩東畬語保留的重要的客觀條件，可以提升畬語的使用頻率，有利于畬語的傳承。政府應該采取有效的措施，盡量地維護和保持現有的閩東畬族聚居地的穩定，為畬語的使用提供客觀的生存環境。

3.讓畬族語言與文化走進校園

雖然閩東地區有民族中小學，但畬語在閩東一直都沒有正規的學校教育途徑，寧德市政府的相關部門應該盡快組織編寫適合閩東民族中小學畬語教學的校本教材，教育行政主管部門應該重視閩東畬語師資隊伍的建設，加強畬族語言及教材教法的研究，抓緊招聘、培訓和畬語教師資格認定的工作，取得畬語教師資格的可到民族中小學兼任畬語課程教學，盡快地在閩東民族中小學開設畬語課程，實現雙語教學。

地方高校及閩東民族中小學應該成為傳承與發展畬族優秀傳統文化的基地，應該作為畬語、畬歌傳承的主要陣地，政府應該鼓勵畬族文化傳承人走進地方高校，走進民族中小學，開設畬族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相關課程，成立畬族文化傳承班，讓他們成為優秀的畬族傳統文化的傳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