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缸螺螄

徐鳳清

浙江吳鎮有一家名叫清雅的農家樂，專燒螺螄，什么清水煮螺螄、椒鹽悶螺螄、咸雞燒螺螄、臘肉蒸螺螄、蹄膀燉螺螄、黃善焐螺螄、奶湯泡螺螄……光菜單上就有二三十種螺螄菜肴，還可隨時翻出新花樣，吸引了上海、蘇州、無錫、南京等地的食客。想品嘗清雅農家樂的螺螄，得提前在網上預約，可見名氣有多大。

這天，清雅農家樂的老板趙誠在院子里給三大缸螺螄換水，兒子趙正開著面包車從鎮上買菜回來了，剛進到院里就急急地對父親說：“3號缸的螺螄不要換水了，馬上倒掉！”

趙誠直起發酸的腰，問為什么。趙正告訴父親：今天到鎮上買菜，看到環保員測河水，說有人舉報部分河道有死魚浮了起來，一查是上游化工廠的環保池泄漏，3號缸里的螺螄正是那天從鎮上買回來的，萬萬不能做給客人吃。

清雅農家樂的螺螄聲名遠揚，除了味道好、花樣多，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吳鎮河水清清，螺螄絕對沒有任何污染，食客前來品嘗是一百個放心的。趙誠眉頭皺了起來，這三只大缸每只缸養百來斤螺螄，每天用一缸。因為螺螄殼里有泥沙，需要在清水里浸養兩天，3號缸里的螺螄是后天要燒的，也就是說，如果倒掉，后天就沒有生意可做了。于是他便對兒子說：“3號缸里的螺螄顆顆都長著蓋頭，活鮮鮮的，沒多大事，倒了怎么向客人交代？”

趙正急了，說：“老爸啊，難道你忘了？有回我們做臘肉蒸螺螄，從貴州進的臘肉用完了，我說去鎮上買安徽山里的臘肉替代，你堅決不同意，說客人點這道菜，就是沖著貴州的正宗臘肉味和吳鎮的清水螺螄，我們這道菜寧愿不做，也不能騙客人。還有一次，我做一只湯螺肉，正要端出去，你跑過來一聞，說缺少去泥土味的白蔻，我說沒有了，你伸手就把這碗湯倒到泔水桶，說兒子啊，記著，我們做螺螄求的是貨真料全，缺半味也不能端出去……你說的話，我都記在心里了，可眼下你把自己說的話給忘了，竟然要把一缸受污染的螺螄做給客人吃！”

趙誠嘆了口氣道：“那些話我是說過，可是這螺螄啊，前有蓋頭，后屁股被螺尖堵著，一旦被污染，毒素沒有一個月是不會消失的，難道就一個月不做生意啦？所以這缸螺螄萬萬不能倒！”父親的話，讓趙正感到清雅農家樂眼下確實遇上了難題。于是，他又對父親說：“在我懂事的時候，你就告訴我，你為什么叫趙誠，是爺爺替你起的名字，要你做人誠實，說你記著爺爺的話，從來沒有做過不誠實的事。你給我起名趙正，教育我做人要站得正。老爸，我們的清雅螺螄不就是停歇一個月嗎？到時可以重新開張。如果這回丟了做生意的本分，三年也拾不起來。我得馬上把情況向預訂的客人說清楚，讓他們取消訂單！”說著掏出手機，打開了網上預約平臺。

“你瘋啦！”趙誠伸手擋住趙正喊，“不能退訂，讓我想想辦法！”

“螺螄污染了，還能想出什么辦法？”不管父親怎么反對，趙正堅持要通知客人取消訂單?！斑@缸螺螄倒不倒，等我回來再說。”趙誠帶上裝螺螄的兩只木桶，騎上摩托車出門了。

一整天，趙正同老媽忙著接待客人，心里卻一直在想，父親到哪里去弄沒被污染的螺螄呢？等啊等，直到傍晚時分，突然聽到“轟轟”的摩托車聲。他趕緊迎出去，只見父親滿臉汗水，車兩旁的木桶里裝滿了大小勻稱、青殼透亮的螺螄。只要瞧一眼，他就知道，這螺螄殼薄肉嫩，是做螺螄菜的上好食材。不過他心里生疑，父親是不是出去兜了個圈子，又去鎮上買了兩桶回來，還是被污染過的？

趙誠擦了把臉上的汗，高興地告訴兒子：“這兩桶螺螄，清清爽爽，就是生吃也沒有問題，你要相信老爸！”趙正抄起一把螺螄，放在鼻尖，聞到新鮮的螺香，又用舌頭舔舔，嘗到淡淡的甜味，這螺螄確實沒有一點污染，不由問：“老爸，哪里搞來的？”趙誠笑笑回答：“不要問我哪里搞來的，這個月，螺螄我出去搞，你同老媽在家里燒。現在，我們可以把3號缸的螺螄倒到河里了。”

從此，趙誠天一亮就起身，傍晚前肯定能把兩桶清殼螺螄弄回家。趙正多次問父親螺螄到底哪里弄來的，趙誠仍是笑笑，回道：“不用多問，保證供應充足?！?/p>

這天，老娘憂心忡忡地告訴趙正，說他老爸這些日子天天晚上咳嗽，還有點發熱，看到他偷偷吃藥片……父親畢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趙正想，一定要弄清楚清殼螺螄到底是從哪里搞來的。

第二天一早，趙正駕著面包車裝作去鎮上買菜，隱蔽在路旁。不一會兒聽到“轟轟”的摩托車聲，發現父親騎著摩托朝西南方向去了。他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后面，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跟著開到了白洋河邊，父親下了車。趙正把面包車停在路旁的小樹林里，下車悄悄跟了上去。趙誠沒有注意到兒子跟在后面，拎著木桶，脫下衣服，下河鉆進了水里，一陣子后又鉆出水面，摸起了一把螺螄，剔掉老螺螄、小螺螄和空殼螺螄，然后扔到木桶里。雖然是初夏，氣溫還很低，河風吹來，他打了個哆嗦?！袄习帧銥槭裁匆m著我和老媽??！”趙正一面喊一面脫衣服。趙誠抬起頭，發現兒子來了，大聲阻止：“水還涼，不要下來！”

“撲通”一聲，趙正跳下水，打了個寒戰。趙誠阻止不住，父子倆便一起摸螺螄。趙誠告訴兒子，白洋河是本地最大的一條河，水面闊，水流急，河里的螺螄絕對沒有污染。趙正弄不懂了，既然白洋河有干凈螺螄，父親為什么不早說呢？趙誠用手抹把臉，立刻成了大花臉，笑著說：“小子，那是老爸對你用的心思??！“

“用啥心思？”趙正也抹一把臉，同樣成了大花臉，奇怪地問。趙誠又摸起一把螺螄，告訴兒子：當他聽到河水遭到了污染，立刻知道3號缸的螺螄不能再用，故意說了不能倒掉的許多理由，借此看看兒子什么態度?？上驳氖牵瑑鹤咏浭茏×丝简?，寧愿一個月不做生意，也堅決勸客戶取消訂單……

“兒子，那心思就是老爸借機考考你，哈，你合格了！”

趙正一臉愕然，弄不懂父親啥心思：“我的表現應該是優秀，怎么是合格？”趙誠摸了一把兒子腦袋說：“記著，這事不簡單，生意不能歇，你還缺點腦子，所以老爸給你打個合格不錯了，要優秀，以后再看吧！”

趙正這回真服了父親，他舉起雙手大喊：“老爸您站得高、看得遠，不但解了燃眉之急，還開辟了清雅螺螄的第二來源，姜還是老的辣！”兒子一夸獎，趙誠呵呵笑了。

不過那天晚上，趙誠燒得很厲害，趙正要送他去醫院。趙誠急了，說不去醫院，第二天一早要去白洋河摸螺螄的，喝碗生姜黃糖水出身汗就好了。趙正笑著對他說：“老爸，你就一千個放心，我向你學習了，動了點腦筋，從明天起，會有人每天送一缸白洋河螺螄來，你的任務是在家里繼續帶我燒螺螄，再弄出點讓客人喜歡的花樣來！”“好，你小子有腦子了?！壁w誠這才放心，讓趙正用面包車送他去鎮上的醫院。

不久，在清雅農家樂的墻上，掛著一幅裱好了的“金牌螺螄”四個魏碑體大字，這是從上海來的一位書法名家吃了螺螄后，久久回味，欣然提筆，留下了這幅墨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