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局長

羅書銶

這天，吳大強忽然想起前幾天托高局長買的電視機還沒付錢，忙掏出手機，找到高局長微信，把錢轉了過去。轉完后，他還想寫幾句感謝的話，畢竟多虧高局長有熟人在超市，優惠了不少錢。這時候，電話突然響起來，屏幕顯示：高局長。吳大強趕緊接聽，對方非常熱情：“小吳，收到你的轉賬了，潤筆費真可觀啊，謝謝你幫忙?。　?/p>

吳大強一聽，腦袋“嗡”的一聲，頓時傻了，啥？潤筆費？一拍腦門兒，想起來了，錢轉給了他原來的上司，也姓高，也是局長，不過退休好幾年了。吳大強急忙應和道：“高局長，沒關系，應該的，您給的字畫我都賣出去了。放心，您交代的事學生一定辦好?！闭f完，吳大強長吁了一口氣，又寒暄了幾句，等那邊電話掛了，才趕緊在微信做了備注。原來，微信里有兩個“高局長”，他轉賬時想也沒想就轉了出去，結果轉錯了。吳大強看著手機發了一會兒呆，默默給這個高局長加了備注：退休。

回想過去，吳大強也是感慨萬千。一個農村來的小伙子，十年寒窗，考上大學，后來分配到文化局，在高局長的嚴格要求和精心培養下，從基層摸爬滾打，慢慢變得成熟了。用高局長的話說，吳大強業務能力強，又謙虛，能干事，還能團結同志，有胸懷，是一棵好苗子。這不，吳大強現在的位置正是高局長退下來后頂上去的。所以，吳大強一直對高局長懷有感恩之心。高局長退休后，就很少來找吳大強，逢年過節吳大強會去高局長家拜訪一下，看望看望老領導?？删驮谝粋€月前，高局長來到文化局找到吳大強。高局長站在原來屬于他的辦公室，神情竟然有些拘謹，他惴惴不安地看著吳大強，說：“小吳啊，有件事，我一直開不了口。”退休幾年了，高局長明顯老了很多。吳大強握住高局長的手，認真地說：“高局，在學生面前您不要客氣，有事您打個電話就行。”

這時，高局長拿出一卷東西來，慢慢打開，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吳，這是我近幾年練字和學畫的一些拙作，你人脈廣，看看能不能拿出去換點稿費什么的？”吳大強趕忙打開，一張一張仔細看了一遍后，很真誠地對高局長說，“高局放心，您的作品這么好，學生一定幫您辦到?！?/p>

高局長回去后，吳大強工作一忙，竟然忘記了高局長托付的事。再說，吳大強心里也明白，他雖然有很多文化圈的朋友，但高局長的這些字畫無論是推薦給朋友，還是拿到市面上去出售，都很難出手?？筛呔珠L從來沒有跟他提過任何要求，開這個口，想必是高局長反復想了很久才下決心的，吳大強怎能拒絕這樣的請求呢？

轉賬事件過后，沒想到收了三千元“潤筆費”的高局長更是熱情高漲，每個月都給吳大強送來一卷字畫，吳大強都答應他能賣出去。這下好了，吳大強差不多每一兩個月都要給高局長轉賬，注明是潤筆費。對吳大強來說，除了發自心底對高局長的感恩，他還擔心是高局長經濟上有了困難，其他也不好細問，也覺得沒必要細問。

就這樣半年過去了。這一天，正在開會的吳大強突然接到電話，是高局長的女兒打過來的。聽聲音很著急，吳大強擔心有什么事，可對方支支吾吾沒說清楚，于是約好在一家茶館見面談。

在茶館里，高局長的女兒望著吳大強，猶猶豫豫，最后似乎下決心說了一句：“吳局，您以后能不能不給我爸轉賬了？”

吳大強一聽，頓時就愣住了。他給高局長轉賬，那是他倆私下的事，高局長的女兒怎么會知道？看著一臉疑惑的吳大強，高局長的女兒又說了，“我爸都告訴我了，說他每月有一筆稿費，是托您給他賣字畫的錢。自從我母親走后，老爸老花錢，退休工資花完了不說，我一個月還得給他兩千元，可他說還不夠，居然還向您要錢？吳局，我心里有數，我老爸畫畫的水平我知道，您給他的不是稿費，是您自己的錢！”

吳大強比高局長的女兒大幾歲，一直當她是自己親妹妹。既然把話說到這份兒上，吳大強覺得也沒什么可隱瞞的，就一五一十地說了自己的心里話。高局長的女兒欲言又止，忍了一會兒，眼眶里有眼淚打轉。吳大強心一沉，趕緊問：“怎么啦？高局長是不是生病了？”

高局長的女兒搖搖頭，這才告訴他，自從她母親走后，高局長就顯得很無聊，不知為何總喜歡往附近一家KTV跑，起初隔個十天半個月去一次，現在是隔三岔五地去，去了還大把花錢。后來她發覺老爸有些不正常，便跟蹤過一次，被高局長發現后狠狠罵了一通。父女倆吵翻了，她決定不再給老爸錢，可沒想到，老爸會去找吳大強，而且吳大強還真給他錢了。

高局長的女兒越說越傷心，她沖動地握住吳大強的手，突然叫了一聲“哥”：“現在只有你能勸勸我爸了。

吳大強像被電觸了一下，這一聲哥，把他心都叫碎了。他有意無意地問高局長的女兒是不是看到什么了，高局長的女兒搖搖頭，說只是看到一群女孩在那里唱歌，她老爸坐在那里，靜靜地聽著。吳大強點點頭，然后勸了勸高局長的女兒，說有機會找高局長好好談談。

在一家飯館的包廂里，吳大強和高局長十多年來第一次這么面對面坐著。對著這個日漸蒼老的老上司，吳大強不知道怎么開口。他拿起酒杯，自顧自猛灌了一會兒，幾杯酒下肚后，吳大強豁出去了，站起來向高局長說明了自己的意圖。如果高局長再去那種不三不四的地方，就不幫他賣字畫了。

高局長聽完吳大強一番話后，竟然哈哈大笑起來，“小吳啊，你跟我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會不了解嗎？女兒誤會我就算了，你誤會我就是你的不對了。走，我帶你去那個KTV看看去。”說完，就帶著吳大強去了那家KTV。

到了那家KTV就見一大幫女孩跑過來，看到高局長，一個個叫他高伯伯。她們對這位高伯伯就像自己的父親一般熱情，有禮貌。吳大強又一次懵圈了。接下來，他才從這些小姑娘那里了解到，她們是來自西南邊陲的一個小山村，因為家里窮，為了減輕父母負擔，或是為了弟弟妹妹讀書，就出來當服務員。最關鍵的是，吳大強得知，高局長起初來這里只是想唱唱革命歌曲，后來認識了這里的幾個小姑娘，一打聽，才知道她們的老家曾經是高局長當知青的地方，有好幾個小姑娘的父母，高局長至今還記得呢。談到知青歲月，高局長情緒高漲，他還講了一個故事。有一次，沒做過飯的高局長看到灶臺上的一個大鍋蓋被開水掀起來，他擔心里面的米飯會沖出來，便使勁用手去按，手一下被燙出了水泡。鄉親們又好氣又好笑地用土方子給高局長消炎、去腫。高局長說，他是城市過去的書生，什么都不懂，那里的老鄉真好，有什么好吃的都會給他留著，衣服破了還幫他縫補，還經常幫他拆洗被褥，不但教會了他做飯，還教會了他種地，養豬……高局長滔滔不絕講了很多，最后重重地加了一句：是這些老鄉教會了我怎么做人。

高局長在講這些故事時，眼睛里放著亮光。他對吳大強說：“小吳，只有我知道那里的孩子家里窮，才跑到這里來打工，我是心痛。我女兒來這里我不想告訴她真相，我只是借故說自己太寂寞了，花錢享受一下生活。這對女兒來說，不是很好的理由嗎？當然，她慢慢會知道的?！闭f著，開玩笑般地問了一句：“小吳，這能算扶貧嗎？”

吳大強頓時什么都明白了，他緊緊握住高局長的手：“高局長，您的字畫賣得很好，有好幾個朋友還等著您的新作品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