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飛的豬

鄭凱應

這天，省報記者李大帥接到投訴電話，跟上次一樣，還是投訴那群野豬。投訴者劉老漢稱，自家與其他村民家剛成熟的幾十畝土豆又被野豬拱了，隨后還給李大帥發來現場視頻，果然慘不忍睹。

劉老漢是響沙鄉松木園村南坡灣人——南坡灣是個由幾十戶人家組成的小山村，村子地處深山老林，沒有水田，以種山地為業。前些年，村民種的土豆、玉米、瓜果年年豐收，日子也還過得去。近幾年野豬成災，家家動不動顆粒無收，松木園村很快淪為全市有名的貧困村。劉老漢告訴李大帥，我們辛辛苦苦種的莊稼都讓野豬毀了，卻只能干瞪眼。豬個個膘肥肉滿，人個個黃皮寡瘦;野豬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村民是國家重點扶貧對象，野豬個個揚眉吐氣，村民個個垂頭喪氣，我就不明白了，人咋不如野豬了呢？

聽完老漢的投訴，李大帥又著急又好笑，忙安慰老漢，說自己馬上跟政府方面聯系，安排人進山獵豬。

隨后，李大帥撥通鄉政府扶貧組電話，再次轉達了村民的呼聲。扶貧組長在電話里叫屈，說野豬是國家林業局規定的“三有”保護動物，必須經過林業部門批準才能捕殺，報批手續復雜。而且，每次組織公安部門和地方獵人獵殺的花費都不少，鎮政府無力承擔。再說，現在也還沒到獵殺的季節——這滴水不漏的說辭讓李大帥無可奈何。

李大帥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因報道多起反映民生問題的新聞而被譽為“民之喉舌”。數月前，他接到劉老漢反映的豬災后，立即從省城去南坡灣采訪，并很快撰寫出題為《：恩昌南坡：野豬人口搶食，救救我的父老鄉親！》的新聞，刊登在省報上，引起了很大反響。當地政府看到新聞后，主動派扶貧組長跟他聯系，答應盡快采取措施，確保人民群眾的財產安全。話雖說得好聽，可沒見啥動靜，這不，才過了三個月，他又接到了老漢的求救電話。

李大帥再赴深山，回來后寫了一篇題為《恩昌南坡：野豬拱出了一塊真假為民的試金石！》的新聞刊發在省報上。這篇新聞引起了省委省政府的重視，省長責令林業廳和公安廳組成工作組，討論野豬防治問題，邀請李大帥全程跟蹤報道。一系列調研后接連開會討論，卻沒有討論出更有效的辦法，看來短時間里仍消除不了“豬災”，這讓李大帥心急如焚。

這天，李大帥打開電腦，桌面上彈出今日猛料頁面，頭條是題為《會飛的野豬》視頻。他點開鏈接，視頻中畫面唯美：藍天白云、松濤陣陣，一頭頭野豬騰空而起，從一道懸崖飛到另一道懸崖上。視頻點擊率過百萬，留言者很多。李大帥沒把這事當真，笑笑作罷。

又過了兩天，李大帥又看到了《母豬上樹》的視頻。見一頭大約兩百斤重的野豬如履平地般走在樹上。他心說，現在的人啊，為了點擊率啥都干得出來。正要關掉頁面，突然見頁面上彈出了一行大字：想親眼目睹母豬上樹的奇觀嗎？請到野豬俱樂部來！

李大帥一愣野豬俱樂部？自己咋沒聽說過？仔細看這些視頻，也不太像“特效”，他撥通了頁面下方的聯系電話。

接電話的年輕小伙子姓劉，證實說這些視頻千真萬確。卻不說是在哪里拍攝的，只說為野豬俱樂部做前期宣傳。

小劉的話讓李大帥心里一動，突然一個大膽的想法冒出來——他立即驅車前往南坡灣。劉老漢帶著兒子劉殿迎接了李大帥，略作寒暄后，李大帥直奔主題，說你們這里野豬多，可以借鑒視頻的創意，做點兒文章。他的話讓劉老漢聽得直搖頭，而劉殿卻捂著嘴偷笑，說，李叔叔，您想做啥文章？李大帥將想法和盤托出，劉殿立刻擊掌叫好：真是英雄所見略同！隨后，他拿出一部照相機，打開預覽，里面有很多關于野豬的影像——今日頭條上的視頻正是他的杰作。

李大帥和小劉做通了劉老漢的工作，幾個人商量一番后立即分頭行動。

不久，由省林業廳牽頭，各級政府相關部門聯合召開野豬防治專題會議，決定授權劉殿承擔響沙鄉野豬綜合治理工作。劉殿立刻組建了野豬綜合治理公司，采取了一系列有效措施，不僅控制了野豬危害，還讓村民脫貧致富了。

三年后，野豬綜合治理公司的全資子公司——南坡旅游公司在香港成功上市，這事兒驚動了省領導。

這天，報社領導通知李大帥，省領導要考察南坡旅游公司，讓他全程陪同，他愉快地答應了。

大巴下了高速公路，拐上了通往大山深處的水泥路。見路兩邊嶺壑幽美、風景如畫，領導們紛紛贊嘆。

一個多小時后，車開進了南坡旅游度假村，劉殿帶著講解員迎接考察團。一番禮節性寒暄后，講解員簡單介紹了一下行程，然后引著大家往景區里面走。

走了沒多久，來到了一個小山洞。講解員說，洞口處可以看到母豬上樹奇觀，屆時請大家不要出聲。說話間穿過了山洞，來到了一道略傾斜的墨色玻璃封閉廊道中。只見廊道前有一條小溪，上方長著一棵很大的樹。講解員示意大家噤聲，眾人便屏聲靜氣等待。不一會兒，一頭健壯的野母豬帶著六七頭小豬爬到樹上，然后大搖大擺地走到樹頂，紛紛跳到溪對面的山崖上。

見母豬走遠，大家議論紛紛，說奇了怪了，咋母豬上樹如履平地呢？講解員聽了笑而不語。

又轉過了一個山頭，走到兩道懸崖底下。講解員說，又到了見證奇跡的時刻了。不一會兒，頭頂傳來咚咚的聲音，接著由遠及近聲音越來越大，好似萬馬奔騰一般。大家不約而同地抬頭往上看，只見一頭頭野豬從頭頂飛躍而過，落在對面懸崖上。

大家驚奇地問講解員：兩道懸崖間距七八米，野豬是怎么“飛”過去的？

講解員依然微笑著說：“暫時保密，等下劉總會告訴你們答案！”

大家一邊走一邊贊嘆，不知不覺來到了野豬俱樂部，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走上高高的木棧道。隨后，工作人員給他們每人發了一些蘿卜、紅薯、土豆等，告訴大家從不同的方向丟下。一陣撲通撲通的響聲后，過了一會兒，一陣哼哼唧唧的聲音傳來。隨即，大大小小的野豬賊頭賊腦地鉆出來，它們小心翼翼地接近食物，之后旁若無人地大吃起來——吃相有的文雅，有的粗魯，有的一邊吃一邊用屁股頂別的野豬，千姿百態不一而足，大家覺得很有趣。

稍作休息后，大家在講解員的帶領下來到了野豬工作區。只見一大群野豬在土豆地里一陣狂拱，把一個個肥碩的土豆從黑黝黝的泥土里拽出來——它們全力以赴的樣子讓大家不禁笑起來。見拱得差不多了，管理人員點起一掛鞭炮，野豬便四散而逃。隨后工作人員拿著竹筐和袋子，笑呵呵地下地拾土豆。

隨后，講解員帶大家爬上另一座山頂的圓形觀光臺——居高臨下，四周景物盡收眼底。講解員告訴大家，歡樂全豬宴的序幕即將拉開——上半場驚險刺激，下半場歡樂祥和。話剛說完，就見東南角涌出一隊人馬，在兩條獵狗的帶領下追逐一頭大野豬。那野豬東奔西突，不時發出尖銳的嚎叫。突然，那野豬對著人群猛沖過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人群中沖出一位壯漢，將紅纓槍往豬頭猛擲過去，只見紅光一閃，紅纓槍直直地插在野豬面前。它一看大事不好，扭頭就跑。眾人立即在身后緊緊追趕。那豬忽隱忽現，一會兒露出頭一會兒露出尾巴——順著林間小道盤旋而上。在快要到山頂那塊平地時，那豬突然不見了。大家正納悶，卻聽到山下那伙人歡呼道，大家快上啊，野豬掉陷阱里了！那群人用撓鉤和繩子將野豬拉上來，捆得粽子一般，然后，喊著號子抬下山了。

講解員說，剛才那幫人就是旅游公司獵豬隊，領頭的是有經驗的老獵手，其余的都是外地來的打獵愛好者……至于獵殺的野豬怎么處理，需要報批上級，批準后進行宰殺……

參觀結束了，講解員將大家帶進了會議廳：“各位領導，劉董事長將向各位匯報一下我們公司的運作情況。”

見大家就座，劉殿站起來，先向各位領導揭謎底，然后匯報旅游公司的經營狀況。

“各位領導，大家一定覺得野豬上樹和野豬飛很神奇，其實不然。首先是母豬上樹——那棵樹大約呈30度角向上斜臥在小溪上，玻璃通道向下斜，玻璃是特殊材質，這三個因素形成了母豬上樹奇觀。至于會飛的豬，更不神奇——觀賞者處于山體裂縫底部，而山體呈喇叭狀向外傾斜，由于錯覺，所以一兩米的縫看起來足有六七米寬，呵呵……眼見并不為實！”

“哦，原來如此！”大家恍然大悟。

見大家安靜下來，劉殿向大家匯報了旅游公司的情況。

原來，劉殿學的是營銷專業，見家鄉野豬泛濫成災，鄉親們在貧困線上掙扎，他心里不是滋味，暗下決心要改變家鄉落后面貌。為了研究“豬災”，他拿著照相機在山里轉悠了一個暑假。

有一天，他躺在巖石上休息，突然頭頂傳來哼哧哼哧的響聲，他睜眼一看，喲，母豬上樹了！他連忙用相機拍攝下來，并上傳到網上。后來又無意發現野豬從山體裂縫上跳過的情景，也拍下來放到網上，兩段視頻引起了極大反響，收到幾萬塊打賞。于是他冒出了把“豬災”變“豬寶”的念頭——用野豬視頻在網上賺錢，等賺到第一桶金后再搞野豬養殖。

后來李大帥找到他，幾個人一商量，決定“以豬養豬”，打造以野豬為產業的綜合旅游開發項目。隨后幾個人分頭行動，李大帥多方奔走，終于從政府層面打開缺口，拿到綜合治理權，允許將超過一定數量的野豬獵殺，既節省了政府獵殺開支，又補償了村民損失。劉殿則組織鄉親成立旅游股份公司，圍繞野豬大做文章;游樂方面，有計劃地誘導野豬進行“上樹”和“飛行”表演，收取門票;狩獵方面，讓村民種莊稼供野豬食用，使野豬數量迅速壯大，并將超出控制范圍的野豬報林業局批準后有償獵殺——這個項目吸引了好幾個國家的狩獵愛好者，僅此一項每年就收益一百多萬元。

由于村民既是股東又是員工，工作積極性很高，再加上營銷工作做得好，野豬主題游樂項目名氣很大，游客蜂擁而至，收益十分可觀——村民除了固定工資收入外，每年都有不菲的分紅，南灣村的村民們很快過上了富裕生活。

聽劉殿講完，各位領導對他將野豬由“災”變“寶”的思路大加贊賞，紛紛表示要為旅游公司做義務宣傳員。